李云璟忙将韩裔请了过来,道:“老将军,在瑶山上多亏了这位老大夫相助我们方才找到解药,韩老前辈医术高明,不如先请老前辈给杨将军看看。”
杨竟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停留在韩裔身上,眉头微微蹙着。对面的韩裔则拢着手,一脸泰然的任由杨竟打量自己。
许久之后,就在李云璟脑补了一通狗血大戏想说这二位是不是有仇,突然杨竟开了口:“韩太医,多年不见,您还是这么硬朗。”
韩裔捋着胡子笑了笑:“比不得杨老将军身子骨结实,一大把年纪了还照样英姿勃发,挥斥方遒。佩服佩服!”
李云璟干巴巴的张着嘴:“韩,韩太医?”
项冬青也属实没有想到。
李云璟扭头看向杨竟:“是,是宫里那位韩太医么?”
杨竟目光慈爱柔和的看着李云璟,笑道:“苍天有眼。”
韩裔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作为醉心医术的大夫他只关心他的病人,他问:“所以中毒的人是令郎?”
杨竟点了点头:“文鼎已昏迷多日,眼下正在主帐休息,有劳韩太医了。”
韩裔倒也不客气,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往军营里头走。
李云璟又把荣海和他手下的黑衣人交给了杨名,殷殷叮嘱道:“这人必定知道很多内幕,劳请杨副将好生将人看押。”
杨名郑重道:“李少爷放心。”
众人退去后,陆祥上前将李云璟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只见他手臂上有处刀伤,但已被处理过。整个人现下活蹦乱跳的,精神的很,当下长舒口气。
“平安回来就好,记得给四郎写封信报个平安,他很担心你。”
李云璟低头羞涩一笑:“师弟能看见呢。”
陆祥:……
他摸了摸头,不知道又跟他打什么哑巴迷呢,遂抬手指了指被杨家军围起来的北辽部落百姓:“这些人要怎么办?”
李云璟就道:“我们算是互相合作,他们来只是救自个的家人的,我们禀过杨老将军后,便将人放了吧。”
说着,他走到那群人身边,对他们说:“萧卓维兵败之后必定心存怨气,你们虽是为了救自己的亲人,但在萧卓维眼中这和投敌没什么分别。我想你们回去之后尽量不要再在附近居住,以免萧卓维拿你们泄愤。不如往西北燕州城附近去,那边有陈国开的互市,日常可以同陈国百姓交换东西,燕州城门户大开,不会驱赶你们的。”
部落里颇有地位的男子走上前来:“互市?你说的都是真的?可公子您也看到了,我们的部落生计艰难,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交换。何况眼下两国正在交战,我们还能进城去互市么?”
北辽虽兵强马壮,但架不住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
李云璟道:“互市才开市不久,虽说眼下正处战时,城门进出盘查或许要更严谨一些,城内的货物价格也会因此而受到些影响。但这次战事主要集中在雁门关,我想燕州城内应当不会戒严。你们只需注意不要惹事,不要携兵器进城,换了东西尽快出城便可。”
那人冲李云璟拱了拱手:“多谢李公子。”
他把李云璟说的话又给同乡之人说了一遍,大家伙商量之后决定将部落迁移,然后便跟李云璟辞行了。
李云璟目送他们出了雁门关,刚要转身回军营看看杨文鼎,忽听那人叫住了他。李云璟回过头去,问:“还有何事?”
那人抿了下唇,目光肃然道:“北辽的百姓,都不喜欢战争的。”
李云璟闻言神情微顿,他笑道:“没人会喜欢战争。但只要利益和野心不灭,战争永远不会停歇。”
那人遗憾的叹了口气,又冲李云璟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带着自己的部落子民离开了。
站在山坡上遥遥眺望,萧卓维的军帐就在往北二十里的山上。原本绵延大半座山的军帐,在连续几天和杨家军的拼杀之后,立起来的军帐已经越来越少了。
“萧卓维立下军令状,必在一月之内打下雁门关。这才几天功夫,他就已经损兵折将了。北辽国内不会给他太多支持,他能做的只有更疯狂的反扑。”陆祥道。
李云璟看了看,说:“但陆三哥带着援军赶来了,萧卓维想要打下雁门关难如登天。除非用一些阴毒的手段逼迫我们。”
陆祥就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萧卓维得逞的。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朝廷形势不好,文臣势大而武将势孤,边关将士也只能一味的防守,因为雁门关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但今昔不同往日,想要掐灭萧卓维的反扑,想要彻底将北辽击垮,唯一的出路就是主动进攻,夺回原本就属于我陈国领土的广武寨。”
陆祥漆黑的眼眸在落日余晖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我从小习武,因为我知道拳头硬了,别人便不敢随便欺负你的家人。后来我投军,我更知道,强硬的军队是一个国家坚实的壁垒。从前的北辽兵强马壮,而陈国犹如被虫蚁掏空内里的柱子,风一催就折了。但现在,北辽国内满目疮痍,而陈国却驱除虫蚁,重塑雄风。这是最好的时机。”
李云璟心内的热血沸腾起来。
“夺回广武寨,将北辽打回草原深处去。虽然没有人会喜欢战争,但两国的胶着却总要有一个终止,哪怕只是暂时的,至少可以换得边关百姓几十年的平安。”
陆祥拍了拍李云璟的肩膀:“战场上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你应该启程回去了,和韩太医一起进京吧,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个了结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荒寂的野草在夕阳的余光下投下一地剪影,婆娑的枝条随风轻摆,独属于大漠的荒凉感似乎被这徐徐秋风驱散了,枝条上氤氲着的光晕柔和又温暖。好像有一双布满厚茧的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李云璟的脸庞,他在旷野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他满是沟壑褶皱的脸上,那双染着笑意的眼睛尤其好看……
刚一入冬,京城便下了场雪。清雪落在地上打着旋儿,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直到雪花密密实实的倾泻下来,才在地上铺洒成薄薄的白茫茫的一片。
赵崇裕站在京城福运楼的顶楼隔着窗向外眺望,他喜欢街面上的空气,扑鼻而来的有烤鸭的油香味,炙肉片的肉香味儿,还有小贩叫卖声、行人谈笑声中混杂的烟火气。这都是冰冷皇宫中从未有过的。
赵崇裕偶尔会出宫来,福运楼是他最常来的地方。这是一家川饭店,厨子是蜀中人,荀湛说这家店做的吃食很地道,他经常带妻儿过来。此外,福运楼也是离城门最近的一座酒楼,他一大早便来这里等了。因为今天是李云璟入京的日子。
“你是不是也很想他?”赵崇裕问陆舟。
“他”指的自然是李云璟,陆舟和李云璟的事情并没有瞒过赵崇裕,也没有想瞒他。赵崇裕倒是接受良好,或许是当年这对师兄弟在京城时给他的感觉就很不一样。
“自然是想的。我与师兄已近一年没有见面了。”陆舟倒是坦然。
陆舟在处理完罗家村私军谋反一事后,便将提举司衙门的事交给陆生处理,然后奉旨亲自压着方士弘和萧停等一干叛军入京。袁叙白同样如是,只是他是在进京之后方知被武娘子抓到的人是刘霑。他都不知道该说自己幸运还是不幸了。
此时这师兄弟俩人正和赵崇裕一起在福运楼里等。
赵崇裕沉默一会儿,又问:“一旦这件事情公开,阿璟此生是绝无可能留在京城的。你怎么想?”
陆舟就道:“不在就不在呗,陈国这么大,为何偏要留在京城呢。”
赵崇裕侧头看他:“你真不懂?如果是你入京为官呢?”
陆舟抬起头看着赵崇裕,他认真的时候,双眼会略微眯起来,他说:“我此生最大心愿便是扫平天下冤案。”
赵崇裕也笑了笑:“我,明白了。”
袁叙白听的半懂不懂,索性偏过头去看风景,这一瞧猛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忙抬手指了指窗外:“青叔!”
陆舟腾的一下往前挪了下脚步,后知后觉似乎有些失礼,忙又端正了身板,将险些咧到耳根的嘴角收了回来。
赵崇裕看他一眼,声音愉悦道:“今天没有皇帝,只有我们师兄弟。”
“那就多谢大师兄了!”陆舟从善如流,蹭的一下凑到窗前,冲窗外挥了挥手:“师兄!”
赵崇裕一直认为陆舟是个一本正经腹黑的人,他虽样貌俊美,看起来一团和善,但办起正经事儿来从来都是认真的。
就好像当官时就严肃的一丝不苟,不会让人认为他是个好欺负的。脱了官袍去街上遛弯儿时又能和乡里乡亲打成一片,让大家对他卸下防备。爱一个人时,就抛去所有包袱,干干净净,认认真真的去爱……
李云璟听到喊声,从车窗探出头来。他带着斗笠,斗笠上坠着一层薄纱。隔着这雾蒙蒙的纱幔他看到窗边样貌精致的年轻人,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因站在窗口,脸颊被风吹的通红。雪粒子随风刮过,似乎在他眼角眉梢流连着不肯离去。
他很想将那张脸捧在掌心,不用想,触手必定是软软的、冰冰凉凉的,像酷热夏季里吃的一口冰酪。他还想狠狠咬上那双红润的唇,味道一定是清甜的奶香味……
但他们隔着街道,隔着人群,隔着一层薄纱,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挥手:“师弟,我回来啦!”
第270章
李云璟进了包厢便扯下头上戴的斗笠,埋怨道:“最讨厌戴这东西了,上楼的时候差点儿没给我绊倒。”
陆舟几乎是在李云璟摘下斗笠的瞬间便将目光锁定在他那张在西北吹了一年的脸上。虽然比离开家时黑了,也粗糙了,但这段日子在军中的操练却让他更加挺拔健硕,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独属于军人的阳刚和血气。
李云璟也匆匆将陆舟打量一眼,见师弟比他离开家时瘦了一圈,就忍不住开始心疼了。他只来得及拿眼神瞄了眼陆舟,脚下不停的走到赵崇裕跟前行礼叩拜,却被赵崇裕一把托住:“师兄弟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李云璟抬头看了他一眼,总有一种自己在照镜子的感觉。恍惚了一下,他忙道:“多谢大师兄。”
赵崇裕抬了抬手示意三人落座,冲门外高声喊道:“走菜吧。”然后说道:“我们师兄弟难得聚齐,身为大师兄,今日我做东,三位师弟不必拘谨客气。”
李云璟挨着陆舟坐下,才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在桌下捉住陆舟的手捏了捏。师弟的手还是软乎乎的,李云璟在心里喟叹一声,余光又忍不住往陆舟脸上瞥。
赵崇裕:……你的目光就不能分给哥哥我一些么?
袁叙白倒是习以为常,这对狗男男向来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那可太正常不过了。不想被强行塞狗粮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蘑菇,他干脆就低着头掰着手指头等着上菜。
赵崇裕虽说不太能理解男人之间的感情,但也知道他们一路走来不算容易,所谓小别胜新婚,他也不是什么不知趣的人。于是便将目光落在袁叙白身上,问:“袁师弟也老大不小了吧,不知令尊令堂可有给袁师弟说一门亲事?”
袁叙白:……最怕皇帝突然的关心。
他摆摆手笑道:“还,还没有。”
赵崇裕想到袁家还有个在德阳县做了许多年知县的袁均,那是袁叙白的亲叔叔。坊间都传袁均得罪了朝廷里的大官,哪怕他亲侄子是荀太师的学生都没办法替他说情,可想而知他得罪的人势力有多大,所以才一直备受打压。
虽然袁叙白在江宁府转运司任职,但也架不住有些人家会多心,生怕给自家沾染上什么麻烦。何况袁家是商户出身,在官场上底蕴不深。一向习惯平衡利弊的皇帝忽然就觉得自己亏欠了这对叔侄。于是便道:“不用急,很快就会有很好的人家了。”
袁叙白:???他并不想成亲,他想自己赚钱自己花……
但面对皇帝,他还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李云璟见赵崇裕和袁叙白聊了起来,便也凑到陆舟跟前小声问他:“师弟,你看到我了么,在瑶山上,我是不是很威猛。”
陆舟:……
他扭过头正撞上李云璟如湖水一般清澈的眸子,忍不住心一跳,眼神飘了飘,然后对李云璟说:“师兄离我太远了,那个距离我只能定位你的大概位置,却无法监控到你的言行。”
当然,他的积分都用来找江子义了,他甚至连定位师兄都做不到。天知道那个时候陆舟有多担心。眼下这人就在自己眼前了,他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李云璟登时垮下脸:“终究是我错付了……”
陆舟正色道:“但师兄可以给我讲一讲您的光辉事迹,我必定洗耳恭听。”
李云璟一下子就支楞起来了:“那,晚上我去你房里?”
陆舟脸颊一红,微微点了点头。
说话功夫,菜已差不多上齐了。也许当初大家一起在伏太师的庄子上捉过鸟,也许是赵崇裕曾在荀家住过一阵子,也或者是他和李云璟生的一模一样。在场众人都没有过分的拘束,这种氛围让赵崇裕感觉很舒服。
大家边吃边聊,将各自的经历说了说。看起来这一天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不过是一个冬日舒适慵懒的午后罢了。但大家都知道,这是暴风雪来临前的宁静。
刘秉裹着狐裘缩着脖子回了府,刘夫人上前替他扫了扫身上的雪,道:“这种天气怎还上衙去了?”
刘秉嘬了下嘴:“不上衙点卯会被考核政绩。”
刘夫人道:“朝廷净会整这些幺蛾子。”
刘秉忙“嘘”了一声:“噤声。”
刘夫人就笑:“行了老爷,您可别杯弓蛇影了,这是在咱们自家。”
刘秉蹙着眉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父亲已经失踪大半年了,至今仍找不见,我这心里头慌的很。”
提到刘霑,刘夫人也忍不住有些发抖。她实在想不通一个中风瘫痪在床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不见了呢。
“我还是那句话,公公手里必定还有其他筹码,不然谁会带走一个连话都说不出口的瘫子。公公也是,老爷才是刘家的长房嫡子,是刘家的家主,他作甚还要瞒着老爷呢。若是为这些不知道的事儿担了什么罪责那可真是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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