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陆舟要去看尸体,项冬青随口问了一嘴:“什么时候的事儿?”
显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老夫人素日不大喜欢出门,便是走动也是到陆伯庸家抑或是陆舟家,她倒是挺愿意同蒋氏聊天的,觉着蒋氏虽出身乡野,但见识广,教出的孩子个顶个的优秀。蒋氏也乐意同李老夫人说话,认为李老夫人睿智,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像这种死了人的事儿,乡亲们私下里说道说道就算了,蒋氏觉着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倒也不怎么同人提起。李家下人们顶多也就从村民那里听来些消息,李老夫人便是听到了,也就是听听算了,倒不会去深究什么。所以此事她没放在心上,项冬青更无从得知了。
陆舟就把从他爹那里听来的消息又转述给了项冬青。若是平时项冬青倒也不会在意,不就是死人嘛,天底下哪天没有人死。不过这事儿若从陆舟口中说出来,他就总觉得事情不简单。连赶车的速度都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袁知县还正想找陆舟呢,没想到人家一大早就自个送上门出劳力来了。他就乐:“来人,先把年礼给本官抬屋头去。”然后冲师兄弟俩道:“心意领了,客套话不必说,来了也不能白来,跟我去停尸房瞧瞧去?”
陆舟也乐:“袁知县请。”
德阳县在袁均的治理下虽然民生经济都有些起色,但县衙却一如既往的穷,袁均自个也没少往里搭钱。自打胡家放火烧义庄后,袁均就在衙门附近专门盖了停尸房,只供保存命案尸体。
“幸好是冬天,最近寒潮又来,尸体不易腐败。”袁均说道。
陆舟则道:“不过冬日湿气也重,袁大人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从袖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打开来里面搁着几片姜片。
袁均笑道:“准备的够充分呀,这是知道衙门有死人了?”
陆舟把姜片递给李云璟,然后问袁均:“袁大人也来一片?”
袁均伸手接过,然后推了门道:“进来吧。”
他见陆舟一进屋就直奔尸体去了,便问:“你不会真是冲着这尸体来的吧。”
陆舟看他:“当然也是要给袁大人拜个早年的。”
“哎呦,可不敢当。”
调侃几句,陆舟便将目光落在尸体上。和他爹说的大差不差,这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手指粗粝,手臂虽瘦但肌肉很紧实,应当是长期从事重体力劳作。身上大小伤痕遍布,新伤旧伤叠加,应当是长期遭受虐打。若非是逃狱的犯人,那便是哪个地主家的隐户。”
袁均点点头:“这人是蒋家村的。”
陆舟道:“我知道,我听我爹说过。这人兴许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只是还没到家门口便死了。他的死因我无法确定,因为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所以很可能是力竭而亡,亦或是冻死饿死的。”
袁均就道:“当年你在溪山村后山发现的尸体,经过沈仵作验尸后,他道那人是饥饿力竭致死。对了,你当年在那具尸体下挖出一张地图,今儿早上章律带人去蒋家村后山了,看看能否有什么发现。”
陆舟抓住袁知县话里的关键点:“大人怀疑这个人同当年死在溪山村的人有某种联系?”
袁均正要点头,章律急匆匆的从外头回来了,道:“大人,蒋家村那边没有任何发现。”
袁均蹙起了眉。
第119章
“什么都没有?”袁均不死心的问。
章律道:“属下将周围都找遍了,的确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想的方向不对……”袁均兀自嘟囔着,陆舟这边却已经开始验尸了。
他不是仵作,所有的经验都是从七七那个世界的话本里看来的,还有王自清给他的那本《疑案集》中提及了一些验尸的事情。所以没有把握他是不敢随意剖尸查验的,只能从尸体表象来找到一些线索。
“师弟你看,他手臂上有刺青。”
“王十六。”陆舟道:“记得当年我们发现的尸体好像是‘王十三’。”
李云璟道:“你说这人是你大舅村子的,姓蒋,那干嘛要纹‘王十六’呢?”
陆舟就道:“或许是某种排序,比如王姓地主的家的第十六个佃农。”
袁均挑眉看了眼陆舟,心说这小子脑子转的倒是快。不过‘王姓地主家的第十六个佃农’似乎更有道理一些。他在心里默默算计着本朝王姓贵族有多少个……
陆舟已经将尸体正面查验完了,只是除了伤痕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他叫李云璟帮他把尸体翻过来,他想再看一看背面。
李云璟可不敢伸手,但又不想在别人面前露怯,正犹豫着呢,章律非常有眼力的上前,也没用陆舟伸手,自个儿就将尸体翻过来了。
李云璟松了口气,不由赞道:“章叔力气够大啊。”
章律笑着摆摆手。
尸体后背依旧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还是新结痂不久的,看来这人前不久还曾遭遇过鞭打。陆舟盯着那纹路看,内心里忽然涌上一层悲哀。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对生命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他们自以为拥有钱权就拥有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利,或许一条人命在他们眼里同蝼蚁无异,甚至还比不上他们的宠爱的猫狗来的尊贵。
他叹了口气:“我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有劳章叔将尸体恢复原状了。”
章律“诶”了一声,才将尸体翻到一半,陆舟忽地抬手叫住他:“等等!”
他出声突然,章律一时愣住,就保持翻动尸体的姿势不动。尸体侧着,背面正对阳光,阴影之下,隐隐约约可见遍布的鞭痕下似乎还有某种痕迹。
“章叔先别动。”陆舟弯下身子歪着头细细的去看,而后把身体让开对李云璟说:“师兄你来瞧瞧,这像不像是刺青?”
李云璟忙弯腰去看,还叨咕道:“又有刺青?又是狼爪么?”结果歪头一看,忍不住道:“师弟你眼花了吧,哪有刺青啊。”
陆舟就给他指了指后背正中的几条纹路,道:“你看这里,像不像。他身上虽然鞭痕不计其数,但伤口结痂后自会脱落。而这几条纹路颜色发青色,显然不是伤口结痂后留下的。青叔说大牢里刺配的犯人会用针沾着墨汁在脸上刺字,是洗不掉的,而墨色久而久之的就会变成青色,就像这几条纹路一样。”
李云璟听他这么说,再一瞧倒觉得像了:“让青叔来看看吧。”
项冬青不大乐意同官府的人打交道,虽然知道袁均还算是个好官,但他也尽量同他们避开,每次他们来县衙,他都将人送到衙门门口,再将马车停到衙门侧门巷子里,然后就近寻个茶水摊坐着。李云璟去找他时,他犹豫了一下,倒也没拒绝。
袁均一直都觉得送他们来的汉子不像车夫,不过想到李家生意做的大,家中富贵,招揽些许能人乃情理之中,倒也并未去探究什么。这让项冬青打心里松了口气。继而将目光落在尸体背部陆舟手指的地方。
项冬青是习武之人,五感要比寻常人更敏锐。他盯着那几条纹路看了一会儿,便吐出两个字来:“地图。”
袁均倏地瞪大眼睛,也绕过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懂:“地图不是应当有标注么,这只有几条线条,并未见到任何关于位置的标识呀。”
项冬青就指着线条一旁细小的符号,道:“这个便可代表某些地理位置的标注,虽然并不十分标准,但结合起来看大概可以看懂表示的是什么意思。纹这地图的人大概不识字,但他应该知道一些简单的标识。”
袁均立马吩咐章律:“速去取纸笔来,我要把它画下来。”
项冬青道:“袁大人也不必报太大希望,我只能说可以把它看作是一副地图,但大人也看到了,纹路和标识都很简单,我只能分辨出大概是山谷地形,再多的便看不出什么了。”
袁均就道:“有总比没有强。当年的那副地图也同样看不出什么,但时隔几年,竟然还有第二幅地图出现,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人究竟是从何处跑出来的。我相信这地图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阴谋。”
项冬青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深沉起来,凭他多年在军队的经验来看,这种地形的出现,或是挖矿,或是藏军。不管任何一项都足以撼动国家根基。只是李家军已不复存在,他已不再是军中将领,想至此,眸光又浮上一层黯然。
回去的路上,项冬青比以往更沉默。就连陆舟和李云璟似乎也没怎么聊天。沉闷的气息一直到溪山村才渐渐散去。
李云璟问陆舟:“师弟,你还去我家么?”
陆舟摇头:“我要回家了,我还得陪我爹娘兄嫂吃晚饭呢。”
李云璟不太开心的噘了下嘴。
陆舟就道:“明天就过年了,师兄要开心些呀!”
“那明天你给我拜年么?”
陆舟忙不迭点头:“当然拜啦,师兄别忘了给我准备红包,小了我可不收的。”
李云璟捶他一拳:“财迷!快回家去吧!”
陆舟下了马车,笑眯眯的冲李云璟挥了挥手。
李云璟钻回车里一看,发现座椅上留了一本话本,正是在成都府没看完的那本,当即就笑开了:“师弟还怪懂我呢。”
不过他也没敢声张,忙把书藏了起来,不敢叫项冬青知道。
吃过晚饭后李云璟正打算看会话本再去洗澡,李老夫人这时却来找他了。吓的他忙将话本往枕头下一塞,挤出一抹笑来问李老夫人:“祖母怎么来啦。”
李老夫人就道:“咋,你这院子藏什么好东西了,还不许祖母来看看你。”
李云璟心虚道:“哪能呢,我还以为祖母要准备歇下了呢。”
李老夫人一时无言,实在是要说的事儿让她有些不好开口,她只好兜着圈子问:“阿璟过了明天就十八了吧。”
李云璟点头。
李老夫人道:“春耕后咱们村的陆虎成亲了,听说他媳妇现在也有喜了。”
李云璟就道:“我知道呀,小时候我们都玩儿的可好了,他成亲我和师弟也去了呀,我还给他送礼物了呢。原来他媳妇都有喜了呀,那可得好好恭喜他,他就要当爹了呢。”
李老夫人咳了一声,然后道:“阿璟也不小了,有些事本该是你爹娘教导你,如今也只有祖母来了。”她把手里的画册递到李云璟手边,道:“这上头的东西你看一看……”
还不等李老夫人说完,李云璟已经好奇的翻开了,然后就忍不住惊叹:“祖母竟然也有这种画册呢!”
李老夫人还没到耳聋眼花的时候呢,她一下就抓住关键字“也”,立马问李云璟:“还有谁有这种画册?”
李云璟正津津有味看春宫图呢,闻言想也不想的说:“陆二姐呀!她成亲之前师弟给她的。”然后还点着李老夫人的画册道:“祖母这本有些旧了,还是师弟那本更好看,有许多花样……哎呦哎呦哎呦!”
李云璟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夫人狠狠的揪住耳朵,厉声问道:“你看了多少这种东西!”
李云璟忙道:“没有没有,就一本,真的就一本。”他顺着李老夫人的力道往前探着身体,还不忘告饶:“祖母可轻些,阿璟的耳朵要给揪掉了。”
李老夫人喝问:“可曾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李云璟忙摆手:“没去没去,青叔见天儿盯着我呢……”
“是不是你青叔不盯着你你就去了?”
“不会不会,那种地方哪能去呢,祖母放一百个心,真不会去的!”
李老夫人也没松手,而是厉声警告李云璟:“我李家这一脉自你□□父起便是征战沙场的好男儿,直到你爹这一代,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从未出过那留恋花街柳巷的纨绔子弟。你若不学好,我便将你赶出家门,可记住了?”
除了小时候打了师弟那次,祖母罚他跪了祠堂外,往后都对他慈眉善目的,今天如此严厉,李云璟当然知道祖母这是真生气了,忙不迭的举手保证:“我对着天上的祖父和爹娘发誓,绝对不会败坏李家门风的!”
李老夫人知道他这孙子虽偶有淘气时候,但品行是顶好的,他既说了那便是真的不会去做这些事,这才将手放开。还不等李云璟去揉耳朵呢,她又抛出一句话来:“这种春宫图,四郎也看了吧。”
李云璟:……不能出卖师弟。
李老夫人就冷笑:“我听得可清楚呢,‘是师弟给陆二姐的’。”
李云璟:……师弟自求多福吧。
坐在饭桌上吃肉吃的正欢的陆舟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第120章
新年的第一天,陆舟跪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叹气。
狮子几个小的起的老早,穿着一身喜庆新衣在院子里打闹。
狮子说:“我们以幺叔为中心,绕着圈跑,后面的人如果抓到前面的人了,那个被抓到的就要拿出来一颗糖。”
大鹏摸了摸兜,感觉自己的糖不多,所以他得赢回来一些,便点头说:“那可说好了,不许耍赖。”
“谁耍赖谁是小狗!”
狮子话音刚落就“嗷呜”一声开跑,大鹏也叫唤着紧追不舍。被围在中间的陆舟感觉自己被这尖叫声震的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个熊孩子!”陆舟忍不住在心里碎碎念。
蒋氏在屋头冷眼旁观,要不是昨夜里李老夫人派人递了话,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好儿子竟在小闺女成亲前送了那样一本书。这若是被亲家人知道了,得怎么想他们陆家,还要不要脸了!
陆满仓侧身坐在炕头,吧嗒抽了口烟,道:“就得好好收拾他,当年要不是他给二娘子看什么话本,她能一竿子跑沧州去!”
蒋氏瞪他:“说的是眼前的事儿,你扯那么远干甚。要没有这遭,二娘子能有这好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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