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仓就不吭声了。
蒋氏看了眼外头,然后喊喜儿过来,说:“待会儿村民们陆续也都出来走动了,叫你幺叔先起来吧,别跪在那儿丢人了。”
喜儿忙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喜儿也是大姑娘了,秋收时同衙门那小吏家说定了亲事,待明年春耕后就过礼出嫁了。这段日子一直跟着陆雨学针线活绣嫁衣,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
她走到陆舟身边,冲狮子和大鹏道:“怎还绕着你们幺叔跑,看撞着幺叔怎么办,去那边玩儿去。仔细些,别跑摔了!”
狮子还喊:“大姐,我们什么时候放炮竹啊!”
喜儿就道:“等爹娘他们来放,小孩子少碰那些东西,看伤着。”
陆舟掏了掏耳朵,总算感觉清净了不少。他幽怨道:“喜儿怎不早点儿来救你幺叔于水火呀。”
喜儿道:“还说呢,奶奶一向心疼幺叔,怎还大年里的罚跪了呢。”
陆舟脸颊一红,道:“这事儿你们小丫头家家的少打听。诶不过你也快嫁人了吧……”他眼睛一斜,颇带几分威严的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都是我的良苦用心,只可惜爹娘不理解,哎!”
喜儿挠挠头,不是很懂,她道:“行了幺叔,奶奶叫你别跪着了。”
陆舟喜道:“娘不生我气啦!”
喜儿:“奶奶说过会儿大家都出来走动拜年,若叫人瞧见你罚跪,她会丢人的。”
陆舟感觉心口被插了一把刀。蔫头耷脑的站起身拍打拍打衣襟,道:“成,娘这会儿应当也不想看到我,我先去给先生他们拜年了。”
同样在大清早被罚跪的李云璟也正唉声叹气呢,兀自嘟囔着:“新的一年从罚跪开始,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啊……”
“师兄?”
李云璟歪了下头:“幻觉,一定是幻觉。”
忽然感觉脑袋被人戳了一下,李云璟才不情愿的回头:“谁……呀!师弟!”他四下望望,然后低声道:“陆叔陆婶没罚你呀?”
陆舟道:“我娘嫌我跪着丢人,让我先不要跪了,留着以后跪。李祖母也说了,叫你同我去给先生和陆九哥拜年呢,等你回来再接着跪。”
李云璟短暂的开心了一下,道:“师弟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我要无聊死啦!”
陆舟就道:“可别,李祖母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我在李祖母眼中的形象现在是一落千丈呀!”
李云璟扑棱扑棱膝盖,道:“那咋办,先生也肯定要给咱们训话了。”
陆舟道:“大不了再被罚呗,这事儿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师兄都多大啦,看看也无伤大雅的……算了算了,不说这事儿了,晦气。”
他理了理衣袖,然后像模像样的冲李云璟行了一礼,脆生生道:“师兄,师弟给你拜年啦!”
李云璟愣了一下,转而就笑开了花,也恭恭敬敬的给陆舟回了一礼,道:“师兄也祝师弟新年吉祥。”他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红包来递给陆舟,笑眯眯道:“师弟快收下红包吧。”
陆舟抬眼一瞧,这红包外头绣着一对儿胖兔子,憨态可掬的,忍不住摸了摸,愈发喜欢了。
“多谢师兄啦!”
师兄弟相携而出,阳光拨开晨雾洒在清晨的村庄里,暖意绵绵。村民们互相道着新年如意,吉祥话揉碎在此起彼伏的炮竹声里,融成了祥和和静谧。
京城。
曹端成跪在刘太后面前,涕泗横流:“太后娘娘明鉴,那宋家所作所为老奴的确不知情呀!我那干儿子曹喜远在登州,更顾不上川蜀一带啦。宋家胆大包天,尹辉又曾是亡命之徒,什么勾当都敢干。曹喜给老奴写了信啦,他道是尹辉借由他的名声胡作非为,成都府那些官员们还都想攀扯上曹喜,就一直对尹辉所为视而不见……”
“行了!”刘太后声音虽慵懒,但曹端成侍奉她多年,知道太后这是动了怒了,不由将头垂的更低了。
刘太后阴阴的瞪着曹喜,道:“你们父子俩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着呢。宋家走私茶叶,其中巨利不必我细说,若说曹喜没有从中获利,你信?”她哼了一声道:“只怕你也没少从中捞好处吧。”
曹端成伏地痛哭:“老奴起初是真的不知道呀。曹喜对老奴一向尊敬,什么好东西都紧着老奴这边,哦,当然,刘大人那里曹喜也从不敢忘。只是这次的事实在是尹辉胆子太大了,我们知道的时候北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才不好动手,唯恐行差踏错,将我们自己暴露出来。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幸得我那干闺女曹氏早早的同宋家划清了界限,还当堂状告尹辉宋宏明,我们可借此托辞……”
曹端成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此事他也恨的不轻。宋家行事太张狂,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出点儿血了。
刘太后捏着眉心,冷声吩咐:“此事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把损失降到最低。还有,春节过后即刻准备封后大典,此事不容再拖下去了。”
曹端成忙叩首应是。
伏衍一手捏着胡子,一手拈着一枚棋子,思量过后,毫不犹豫的落子。
赵崇裕“啧”了一声,道:“太师这步棋走的妙。”他捏着棋子细细掂量,也在棋盘上落下,封住伏衍的退路。
伏衍忍不住赞道:“皇上近来棋艺大有精进。”
赵崇裕笑道:“不敢当,在太师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到底棋差一招,还是没能赢了太师。”
伏衍道:“老臣不过胜在比皇上早生了几十年,见惯了世事沉浮罢了。”说罢他叹了口气:“来的路上老臣见曹端成已着手准备封后事宜了,此事终究还是拖不过去呀。”
赵崇裕无所谓道:“那便顺其自然。他们在朝在野经营这么多年,树大根深,非一时之力能撼动得了的。太师曾教过我,和他们斗,就如同下一盘棋,有来有往,有拉有锯,一时的输赢算不得什么,要看就看谁能走到最后。”
伏衍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既欣慰又心酸:“皇上年少知事,老臣只是不想皇上在宫里太苦。毕竟是皇上的发妻,老臣想着总要寻个皇上心里觉着欢喜的。”
“欢喜……”赵崇裕呆愣了一下,而后怅然道:“似乎只有在肃王府的时候尝过欢喜的滋味,太远了,我已经忘记了。”
惆怅只是那么一瞬,他的目光很快就变得坚韧起来:“朕为一国之君,岂能因个人喜好而耽误黎民众生。不过太师的关怀朕心领了。说说宋家的事儿吧,这件事太师怎么看?”
伏衍道:“宋家是曹喜手底下的钱袋子,虽然曹喜不止宋家这一个钱袋子,但宋家走私茶叶,兹事体大,牵连甚广,整个川蜀恐怕半数官员都牵扯其中。曹家那父子俩这会儿为了洗清自己,最近四处走动。刘秉不愿惹这麻烦,但刘曹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又不得不出面。这样一来,我们所遭遇的阻力还是不小的。但刘秉此人胆小,谋事犹豫不决,我们可从刘秉下手,借此机会拿过川蜀之地的控制权,顺便削一削刘曹的羽翼。”
“诚如皇上所言,刘曹势力根深蒂固,我们若将他们逼的太急,只怕会震动朝野,颠覆朝纲。如此大家各退一步,虽然没有捅到刘曹实处,但也扯了他们一块皮肉下来,于我们而言,也算是扳回一局。”
“川蜀之地近来涌现不少能人,皇上如今最需要做的是网罗朝廷可用之人,让朝廷涌入新鲜的血液,老旧的腐朽被冲击,新的枝桠自然会绽放。”
赵崇裕从旁抽出一本折子,道:“成都府王自清就宋家一案上了折子,折子里头详细记录宋家内部之争,还着重赞誉了几个华阳书院的学子。太师是知道的,王自清这人一身傲骨,难免会自视甚高,而这几个少年却叫他青眼有加,朕都要迫不及待的见见他们了。”
伏衍就道:“王自清那双眼毒着呢,他若说好,那必定是极好的。这陆舟和李云璟老臣也曾听说过。他们都是颍州荀子湛的亲传弟子,老臣当初看好一个青年官员名叫陆文,如今外放出去了,和这二人便是同出一门呢。”
赵崇裕愈发好奇了:“竟是颍州荀子湛的徒弟,难怪了。”
第121章
“颍州荀子湛天纵英才,奈何生不逢时啊。”伏衍忍不住叹道。
赵崇裕听得出伏衍话里的意思,他道:“先帝在时受制于刘曹之势,但那时在朝有太师和荀先生辅佐,于军中又有李将军鼎力支持。虽北辽凶悍,一直为我朝边关巨大隐患,至少有李家军在,边关尚且安稳。若先帝能一鼓作气,未必不能削弱刘曹势力。荀先生的各项举措政令朕亦拜读过,于当时而言,的确是条好路。奈何先帝未能坚持,致刘曹势力反扑,荀先生及时止损,后又辞官归隐,恐怕也是对先帝失望了。”
伏衍捋了捋胡子没说话。这话皇帝说得,他听得,但先帝的做法却不是他能置喙的。
赵崇裕道:“朕已回信给王自清,叫他收集几篇陆舟的文章来,既是荀先生的学生,想必承继先生之风骨,如此一来,朕要好好珍惜了。”
伏衍笑道:“皇帝惜才爱才,实乃天下学子之幸。既然皇上欣赏荀子湛,何不发诏令,召其还朝呢。”
赵崇裕思量一番,道:“朕只怕资历尚浅,荀先生不肯相佐。”
伏衍就道:“今时不同往日,荀子湛亦是有大抱负之人。”
赵崇裕明白伏衍话里的意思了,眉宇间不由浮上一层喜色,道:“待春节后,朕即发诏令。”
这个春节可谓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京城方面对宋家的判决很快就给予了答复。关于宋显被杀一案,相关人犯依罪名轻重分别定罪,主犯尹辉牵连三重案件,死刑无疑,但需协助京城刑部衙门调查走私茶叶一案,是故春节后连同宋宏明一起押解入京。从犯宋昱判流放三千里,即刻执行。
尹氏哭的肝肠寸断,宋家老太太当场晕厥,听说再也没能起来。成都府同宋尹两家有来往的官员早已被朝廷革职查办,整个成都府官场像是发生了一场大地震,人人噤若寒蝉。
肃清官场,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奈何王自清仍旧唉声叹气,惹得王夫人心中不快:“大过年的叹气作甚,是想今年不好过了?”
王自清忙道:“夫人误会了,还不是官场的事儿。我不说你也知道,最近这段日子没少有人走你的路子求情吧。”他抿了口酒,道:“今年不消停呦。”
王夫人也烦,她最讨厌同那些贵妇人们打交道了。说句话都要拐弯抹角,思量又思量,唯恐哪句松了口叫她们抓住把柄。如此感同身受一番,倒也同情起自家丈夫了。
“你也不容易。这成都府官员被革职查办了大半,待春节后新官员调任,且又有的磨合了。得,我也不烦你了,你若有事便去办,天儿冷,多穿些,着凉了可有得难受了。”
王自清叹道:“多谢夫人支持。夫人贤惠明理,真乃我王自清之福啊。”
王夫人嗔瞪他一眼:“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了说的怪肉麻的。”
她给王自清递了件衣服便起身离开了。
王自清捏着胡子嘿嘿傻乐两声,又忍不住嘬了口酒。只是一想到吴树被杀之事,心里就美不起来了。
他顺着提刑司大牢管后厨的韩五郎查下去,查到了一个帮厨头上。尹氏当初为了捞宋昱出来,想尽各种办法,甚至连后厨的人都要收买一番。这帮厨的确收了尹氏的好处,但尹氏叫他做的事儿他没做成。后来尹氏又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在饭食里下毒,这才将吴树给毒死了。
事后王自清提审尹氏,尹氏对此矢口否认。她道是有人告诉她吴树已死,只要她能把消息传递给宋昱和尹辉,他们就还有得救。但她得知吴树已死的消息时已是次日凌晨,根本使不出任何手段。
王自清再派人调查此事,依旧毫无线索。他认为尹氏没有理由说谎,大闹公堂并非理智的选择,而给吴树下毒却是一招妙棋,他觉得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人的手笔,而且这些人同吴树有很大的关联。只可惜什么都查不到了。
宋昱被流放出城的那天,尹氏也收拾了包袱和他一同上路了。宋家老太太死在自家大宅院里,还是官府收敛的尸骨。一夕之间,宋家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在成都府消失了……
春节后,荀湛收到了朝廷的招揽书。他给皇帝回信,道自己居山野多年,已不知朝事,欲出门游历,观民之事,听民之意。承蒙皇帝厚爱,实乃子湛之幸。愿为皇帝鞠躬尽瘁……
赵崇裕收到荀湛回信,大喜,当即赐了他令牌一块,加封他为巡查通使,凡事可直接向皇帝汇报。
荀湛接下令牌,在春日伊始之际踏出了溪山村……
陆舟和李云璟紧随先生其后,踩着先生的脚印,踏出了一条光明坦途。
……
景佑十二年,冬。
今年冬天李家后院的梅花开的甚好,陆舟看过一次便念念不忘。这日他拎着篮子顶着寒风往李家跑,想着掐两枝儿梅花回去装点一下自己的书房。
才一走到梅园便见满地落梅,残败不堪,不由吃了一惊。再往前走方才看到罪魁祸首正是梅树下站的青年。
那青年身披青色大氅,一对浓眉狠狠蹙着,脚下不停的踢打着树干,梅花瓣在大力的摧残下簌簌簌的往下落,看得陆舟心揪揪着疼。
他一拍大腿,忍不住道:“造孽啊!师兄,你这是干嘛呀!好好的梅花都叫你给糟蹋啦!”
李云璟闻声猛地回头,见陆舟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提着衣摆,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往自己这边走,唯恐踩了地上的梅花。身姿灵巧,瞧着颇为赏心悦目,心头怒火登时就消了一半。
待陆舟走到近前,他才哼哼两声:“是师弟呀!”
褪去年少的稚嫩青涩,已经二十岁的李云璟声音沉稳,又带着些许磁性,甚是好听。
陆舟见李云璟脸色发青,就问:“师兄不开心了?”
李云璟道:“没什么。”他见陆舟脸色被风刺的通红,便道:“你若喜欢梅花,我叫下人给你送去便是,何苦大冷天的自个儿跑来,瞧你冻的。”说着还给陆舟拉了拉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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