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珹看了看时间:“再等一会儿。”
容玙点头:“好。到时候我带多少人去?”
“两个。”
“两个?”容玙的声音开始变调。他相信兄长,但“两个”这个词,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以父皇的性子,带多了人,要谋反的就是你。”容珹冷静地道,“带功夫最好的两个江湖人。等太子和六皇子的人两败俱伤,他们足够护住你。”
容珹在救驾之事上算无遗策,直接导致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皇帝疑心太子急着篡位,在朝政上着力打压太子的势力,并有意栽培容玙,频繁夸奖。
太子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叶遥将叛徒放给九皇子的人,如同热油浇在了滚水上,令太子怒不可遏。于是等叶遥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太子就派叶遥去对付九皇子。
他恶狠狠地威胁叶遥:“你的腺体废了,今后虽然没有雨露期,但腺体情况异常,更加需要乾元信香安抚。所以你最好乖一点,好好完成任务。今生今世,你都要受我的信香支配。”
叶遥瞪他,从床上起身走了。
太子有意羞辱叶遥,漫不经心地扔给对方一个香囊,如同扔食给小动物似的。叶遥也没回头,抬手在空中一接,拿住香囊随手塞进包里,如同对待一包垃圾,而不是能稳定他身体状况的妙药。
太子气得直吸凉气。
他不喜不满外加怀疑叶遥,现在派叶遥出去执行任务,是对叶遥忠诚的考验。他觉得叶遥心里肯定知道现在情势紧张,但叶遥还是不肯低头顺从他,向他投诚。
他的心腹谋臣也不放心叶遥,私下里进谏道:“殿下,叶遥割了腺体之后,您对叶遥的掌控力减弱。曾经手中最好用的剑,现在有掉头将剑刃转向主人的危险。他已经将叛徒放给了九皇子,难保之后不会做出背叛您的事情。”
太子听了,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谋臣的话无疑加深了他的疑虑和不安。即使叶遥从头至尾只放走了这一个人给九皇子党,但皇位就摆在赌桌上,他赌不起叶遥此后不会有其他背叛之举。
他厉声询问下属:“叶逢之送出的那封信给了谁,你们查到了没有?”
“当日那件事的痕迹似乎被特意抹除,属下愚钝,还没有查到确切消息。但根据叶府的蛛丝马迹推断,叶逢之送出的那封信,似乎是给了虞家的人。”
“好,很好。”太子怒极反笑。
他没有忘记叶遥逃跑和叶逢之送信的事情。因为叶东林是他的得力下属,他不好逼问叶东林和叶逢之父子俩。叶遥的嘴又很硬。于是他在怀疑叶遥之后,就派下属出去查,得到的果然是这个结果。叶遥早就和九皇子那边有联系。
他冷冷地吩咐下属:“收编六皇子留下的势力,寻找功夫好的江湖人,替代叶遥。”
叶遥已经是他心目中的弃子。但叶遥武功实在是高,他不舍得将对方束之高阁。于是他在逐步寻找新人的同时,派叶遥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而且不让叶遥碰到任何机密。
他是这样想的:既然无法彻底为他所用,那就宁可毁掉。
第13章
叶遥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只觉得最近的任务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太子对他也越来越冷淡和苛刻。虽然六皇子死了,匈奴没了内应,但匈奴没有放弃到嘴的肥肉,依然大举进攻。
他询问太子北疆和小姨的消息,太子冷冷地甩给他新的任务:“办完这件事,孤才会告诉你。”
叶遥打开纸条,里面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杀一个江湖中久负盛名,刚刚被九皇子收服的人。他咬了咬后槽牙:“好,等着。”
割了腺体之后,太子再也无法用雨露期要挟他。他悄悄试过扔掉太子的香囊,远离太子的信香一段时间,自身的痛苦可以忍受。所以叶遥已经计划好了逃跑,等得知小姨的消息后,他就离开京城,前往北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的最后一次任务了。
容珹的情况在失忆和清醒之间反复,绝大多数时间处于失忆状态。清醒的时候,他偷偷写下关键信息藏起来,以提醒失忆的自己提防容玙。他倒掉弟弟给的药,培植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以及……寻找叶遥。
失忆的时候,他仍在为容玙和自己谋划。他把容玙推到更高的位置,自己也留了后手。如有必要,虞家以及许多人都可以帮他作证,洗掉“五皇子”的废物名声。容玙和太子在风口浪尖上争斗,而他随时可以掺进这场斗争里。
他是当世大儒周公最优秀的弟子,是京中久负盛名的虞星澜,也是容珹。
越来越多的失忆的时间里,他坐在书房摆弄着暗格里的小风车,却始终静不下心继续谋划。他有很多面具,沉着冷静的、运筹帷幄的、凶残狠厉的、杀伐果断的……戴着戴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生活本该如何。
沉着如一滩死水?裹挟着阴谋算计?还是说他的生活里曾存在过一片纯净的天空,里面只有稚子般单纯的颜色?
于是他长叹起身,去找了真正的虞星澜。
虞星澜在城郊的普济寺出家,法号玄明。见面的时候,两人对面相望,容珹一身青衫,虞星澜一身麻衣,长相虽只有六七分相似,但远看气质竟近似双生。
虞星澜问:“来此何求?”
“求静。”
虞星澜摇头:“山林野寺虽静,施主心不静。”
容珹道:“我知。”
虞星澜便也无话,指引他跪坐在蒲团前。
容珹在这里诵经到太阳落山,其间并无外物烦扰。眼看城门即将落锁,他起身谢了虞星澜要走。虞星澜问:“可有助益?”
容珹只是笑笑。
虞星澜请他稍坐,自行从大雄宝殿离开,须臾拿着一株养在瓷罐里的植物回来。那植物长得像棵草似的,顶着两片向上舒展的圆润叶子。容珹接过递到他手上的瓷罐,诧异地问:“此乃何物?”
虞星澜道:“生长于舍利子塔边。”
“敢问此物何名?”
“……寄生草。”虞星澜道,“珍贵之物,若有机缘,可予旁人。”
虞星澜送了客,落了寺门。关于容珹所问其他关于寄生草的问题,他都摇头说不知。
容珹暗暗纳罕,将那一株寄生草揣在怀里,独自循着山路缓缓离开。普济寺所在的山峰地处偏远,人迹罕至,安全得很。又因为真正的虞星澜的存在事关重大,因此他上山之时,从来不带下属。
适才因为寄生草的事情耽搁了些许时间,他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四野灰黑,蝉鸣鸟鸣声渐远。眼看着就要走出这座山,他却眼见地发现山路旁蜿蜒出不明显的血迹,一直到草丛里。
容珹警惕心起,步行至草丛附近,果然见草丛深处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谁在那儿?”
那人闻声抬头,似乎吓了一跳,手上的一卷绷带掉落,从黑漆漆的草丛里滚了出来。对方“嘶”地吸了一口气,竟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傍晚仅剩的一点天光打在那人脸上,高鼻深目,夜行衣的面罩蒙着半张娃娃似的小脸。容珹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没等他发问,对方先看着地下的绷带,软软地出声了:“劳驾……帮我捡一捡。”
“给。”容珹鬼使神差地上前。
叶遥接过绷带,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盯着面前这张和“虞星澜”很像的脸,想要借着昏暗的天光分辨对方的身份。在他的记忆里,“虞星澜”很漂亮,虽然武力比他弱了点,但总体来说很健康。面前的这个人虽然玉树临风,但眼皮下有浓重的阴影,像是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睡好过。
他问:“你是虞星澜么?”
声音软软的,年轻却有气无力,猫爪一样拍在容珹心上,让容珹浑身颤了颤。
这个人来路不明,忽然受伤出现在普济寺的山脚下,要么认识他,要么认识真正的虞星澜。按理来说,容珹不应该不防。但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让他不想撒谎,于是他微微摇头:“不是。”
虞星澜这三个字,真正属于的是大雄宝殿里给他寄生草的人。
“你长得和他很像。”
容珹并不否认。他定在那里没有走,之后那人再也无话,对他也没什么防备,自行在黑暗中伸出一只白胳膊来,单手用绷带按上伤口,费力地卷了又卷。
心脏开始发紧,喘不上气。
不知为何,容珹选择踏着草走上前去,蹲在那人面前扶住对方的胳膊,帮忙用绷带包扎。叶遥见容珹主动给他包,自己就松了手。他靠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容珹:“谢谢你呀。”
叶遥眼睛很大,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仿佛倒映着星河。容珹猜想对方面罩下的脸颊一定肉肉圆圆的,笑的时候,颊边应该有两个可爱的小窝。他嘴唇动了又动,终于说道:“我们是不是认……”
叶遥忽然说:“给我扎个大蝴蝶结吧。”
是不是虞星澜又能怎样呢。他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九皇子的下属来阻拦他,他在里面看见了曾经容珹的人,曾经替容珹叫他出去玩,给他排队去买八珍糕的人。他不想对虞星澜的人动手,但虞星澜的下属砍了他一刀,毫不留情。
他被太子约出去前向虞星澜求援那晚,虞星澜给他回了一封信。让他暂且顺从太子,等六皇子倒台,可以找机会转投九皇子麾下。但他现在觉得对方可能在骗他,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对他手下留情。
容珹抿住唇,咽下剩下的半句话:“好。”
“要大大的。”叶遥说,因为胳膊受了伤,他没法比划,只能用眼神强调,“要好看的。”
“嗯。”
认不认识都不重要了,对方不愿意让他问。容珹埋头小心翼翼地包扎,小心翼翼地释放了一点信香,最后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大蝴蝶结。
叶遥举起手臂动动,虚弱的声音有点孩子似的雀跃:“包好啦!”
容珹:“你有没有闻到……”
叶遥:“嗯?”
他腺体废了,连着嗅觉也有点失灵,这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用软筋散暗算到。
“没什么。”容珹低声道。
如果是熟人的话,应该认识他的信香。即使是中庸,对信香没有特殊反应,也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酒味。对方要么是真的不认识他,要么是不想认他。
他问叶遥:“我送你下山?”
容珹眼尖地看到对方腿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有血迹渗出。
“谢啦,我自己能走。”
“真不要?”
容珹凑得离叶遥近了,叶遥忽然觉得有点鼻酸。他倔强地说:“我不要。”
容珹叹了口气。他说:“那我让你靠一会儿吧,你肯定很累了。”
叶遥忽然就憋不住了。
这个人很像虞星澜,真的很像,尤其像从前对他特别特别好的那个虞星澜。他把头歪到对方肩膀上,然后鼻子酸眼睛酸,为了掩饰翻了个面,就把头埋到对方肩窝里了。
他一只手搂着容珹的脖子,另一只受伤的手抬不起来,只能揪着容珹的衣服,吸气,呼气,发出小猫一样的抽气和吸鼻子声,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容珹拍拍他,把他按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没事的,哭吧。”
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让他想把这个人按进怀里,揉进骨血中,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容珹的衣服被叶遥受伤的手揉成一团,上面褶子多得简直成了烂布,不能要了。
叶遥趴在他怀里,“吧嗒”、“吧嗒”,两滴眼泪从腮边滚落,浸湿了黑色的面幕。
容珹着了慌。叶遥这几滴眼泪掉得他心尖发颤,像是山洞里钟乳石几百年才掉一滴的露水,原先欲落未落的,最后吧嗒一声掉在手心里,每一滴都是宝贝。
他拍着叶遥哄:“不哭不哭。”就好像刚才说让对方尽管哭的不是他一样。
叶遥揪着他的衣服小声哽咽:“虞星澜,我想你了。”
这句话仿佛捏住了容珹的心脏,令他一点也喘不上气。他手指抚过叶遥的脸,试图摘下对方蒙面的黑布:“我们是不是……”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叶遥:“呜——!”
他把脸埋在容珹的胸口,泪水泛滥决堤。容珹知道这面幕是摘不下去了,他拍着叶遥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哄。叶遥很乖,只发出了那么一声哭,之后就是静静地流着眼泪,打湿了容珹的衣服。他想说虞星澜,大骗子,我恨你,可能是眼泪糊了嗓子眼,让他说不出来了。
有这个像虞星澜的人安慰他,也挺好。
“不哭了不哭了。”容珹手忙脚乱地哄,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什么碎银子,小糖果,大玉佩,还有那株寄生草,只想找到一样让叶遥开心。
他把装寄生草的小瓷罐塞到叶遥手里,哄小孩似的在寄生草周围比划着佛光:“这是舍利子塔旁边长的,它会保护你的,佛祖也会保佑你的。不要哭了,好不好?”
叶遥吸吸鼻子:“给我的?”
舍利子塔旁长的,应该很珍贵吧。
他抬起头,用手指擦了擦落在容珹前襟上的眼泪痕迹,不好意思地笑笑。容珹这才发现自己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服已经彻底光荣报废。他也不恼,一边给叶遥擦眼泪,一边认认真真地说:“嗯,你是有缘人,这就是给你的。”
“谢,谢谢。”叶遥收起小瓷罐,贴心嘱咐,“城门快落锁了,你赶紧回去吧。”
他打算让容珹先离开,自己再悄悄回太子府。几日前他刚刚杀掉任务对象,带着重伤一路逃避追杀回京。快到京城的时候,他筋疲力尽,打算找个偏僻的地方换药,就混进了这座人迹罕至的山中。
容珹:“我送你。”
叶遥摇头:“不用不用。”他说:“收了你的礼物,还弄脏了你的衣服,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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