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月头一偏,无清看清了她的模样,生得楚楚可怜,只是眉眼处有一处仿佛烫伤后留下的伤疤,倒显得她丑陋无颜。
苏和月用另一只手掩住伤疤,苦苦哀求道:“刘娘子,妹妹替族人向您道歉,还请您饶过妹妹吧……”
“别在这跟我姐姐妹妹的攀扯关系!”刘娘子放下菜篮子,看阵仗势必要和苏和月打一架。
刘娘子身材魁梧,苏和月娇小,明眼人一看便知输赢。
周围人全部冷眼旁观,继续吆喝自己的买卖,无人劝阻。
刘娘子手一扬,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苏和月的面庞,五指的红印子清晰可见。
刘娘子根本不解气,她的手掌就要打在另半边脸时,动作却被迫中止。
无清恼怒地抓住她的手腕儿,义正言辞道:“在凉州进行杀戮的是好战的匈奴人,与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何干!”
“只因那些贼人是她族人?一族之人良莠不齐,岂可一概而论之!”
刘娘子说不过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公子,她径直推开无清,蛮横无理道:“看你这公子是汉人,不多与你计较,怎还胳膊肘儿往外拐?”
无清力气本来就小,向后趔趄几步,幸好小福扶住了他。
苏和月仰头看清了替自己讲道理的无清,泪眼婆娑地感恩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只是奴家的事连累了公子,真真是对不住了……”
刘娘子不依不饶地踹了苏和月一脚,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叫痛。
刘娘子骑在她身上,扯起她的头发,边骂边狂扇耳光。
无清本就菩萨心肠,他也不知哪来的倔劲儿,上前将刘娘子拽起来。
这一拽,虽说苏和月暂免掌掴之苦,可无清却彻底惹了众怒。
原本袖手旁观的路人纷纷放下自己手头的活计,众人怒气冲冲地围攻起二人。
无清扶起苏和月,握紧拳头丝毫不怯场。
战乱才是最应该遭受谴责,而不是深受此害的无辜百姓。
小福抱着一旁的树枝杈子,双腿打着哆嗦,他颤巍巍道:“我跟你们讲……这位是助我们大周打了胜仗的清公子……你们要是动了他,大将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刘娘子掐腰不屑道:“你这竖子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必带上清公子!清公子是何等高风亮节的人物,岂会为罪该万死的匈奴女言语!”
她转头对无清说道:“我说你这公子自讨苦吃。你既非要护着匈奴女,就别怪我们下手不客气!”
几位彪形大汉抡一抡拳头,毫不留情地打在二人身上。
无清拼命护住苏和月,整个身躯遮住她。他时时刻刻不忘慧觉大师曾教导他的“善”。
苏和月躲在他的荫蔽下,哭着说道:“公子,你我不识!您还是快些离去,切莫受这无妄之灾……”
如磅礴大雨落在身上的拳头,无清一一承受着,他坚定地说道:“无错更勿要受无妄之灾。一定会有人替你做主。”
小福也挨了好几下重拳,他灵活地从人空中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一路跑回将军府搬救兵。
魏耀一个打瞌睡的功夫,醒来不见自家娘子的身影,急得在后院寻找。
他倏尔听到大街上十分吵嚷,生怕是月儿又在被人毒打,立即打开大门一探究竟。
门前堆积如山的烂菜散发着恶臭味,挡了他的道儿。
魏耀愤恨地全部踹走,来到闹事前。
果不其然,是月儿。
他扒拉开人群,一位白衣公子护住了月儿,可公子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魏耀返回取下门后粗长的门栓,一棒打在那些不辨是非曲直的人身上,挡在二人身前,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娘子!”
刘娘子还想指指点点,被魏耀往前一挥棒,吓得躲在其他人身后,不敢言语了。
汉子们可是不怕他,端着架儿作势就要一齐收拾了。
千钧一发之际,云楚岫赶到。他反手一扬羽扇,锐利的弯月刀露了出来,径直抵在一人喉处。
他脸色阴沉,胸中的怒火即刻便要勃发。
在迎大军入关时,刘娘子见过骑马走在最前的镇远大将军,瞬间便认出了云楚岫。
她哪儿曾料到过一场普通的争执还能招惹来大将军?
莫非那小白脸还真是清公子?
一想到这,刘娘子立时利索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结巴道:“奴……奴家叩见……叩见大将军……”
其余人一听面前这人竟是将军,吓得屁滚尿流,立即跪下。舌头仿佛提前通过气儿,不约而同地打结:“叩……叩见……大大将军……”
魏耀不敢相信这位灭敌的镇远大将军,他仍旧维持方才的自卫姿势,还是苏和月拉着他跪下行礼。
无清知道他一定会来,纤细的手指覆在他手臂之上,“知还,收起扇子吧。”
伴随着折扇的声音,羽扇再次回到云楚岫的腰间。他一转首便瞧见无清唇边还渗着血,旋即将面前跪着的人踹倒在地。
众人不敢说话,方才热闹非凡的街道霎时静谧下来。
小福适时地在旁将前因后果细细讲来,云楚岫听完,指向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刘娘子,“你起来回话。”
“是……”
刘娘子将之前的猖狂全部收敛起来,站在那如同无辜的妇人。
“本将军问你,苏和氏可是斩断你夫君腿之人?”
刘娘子哆嗦着回:“并……并不是……”
“苏和氏又可是侵犯大周、在凉州烧杀抢掠之人!”云楚岫怒目而视,语气下意识加重,刘娘子顿时吓地再次跪在地上,“回将……将军的话……不……不是……”
汉子们不服,挺直腰板回道:“但是苏和氏的族人屠我凉州百姓!”
云楚岫行至他身前,“倘若本将军今日在此杀了你,是不是等同于圣上不分青红皂白要了你的命!”
一听到“圣上”二字,那汉子高昂的斗志立时浇灭了,他不再诡辩,老实地听候发落。
云楚岫痛心疾首地说道:“凉州深受战乱之苦,本将军能理解。匈奴发动战争,使你们流离失所,可身为百姓的匈奴人,同你们一样,只是普通人。匈奴单于的错又何故归咎到一位无辜女子身上?”
底下的人默默低着头。
云楚岫权衡再三,若因此惩处了几人,只怕民心不稳,最终还是摆摆手,未行责罚,放他们离去。
刘娘子等人感激地离开。
恶人虽未得到惩处,但有人为他们鸣不平,魏耀与苏和月已然十分感激云楚岫与无清。
云楚岫转头看着无清,又心疼又生气。
无清的视线落在枝丫上高悬的头巾,奋力去取头巾的动作落入云楚岫眼中。
云楚岫略一抻手,丝巾业已在他手中。
物归原主后,他吃醋地轻哼一声——这小野猫儿还学话本子上的人英雄救美呢!
云楚岫欲要牵他手回去之时,无清忽而想起来到这的真正目的,停下脚步。
小福抱着放好的天光云绸缎,无清问道:“不知老板能否用此绸缎织就衣衫?”
魏耀一眼便认出是云族产出的天光云,他犹豫片刻后回:“早年间草民曾跟着师傅缝制过一件天光云,兴许可以一试。”
第35章 祸起萧墙(2)
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欣喜的表情浮现在无清精致的面庞上,浑然忘却了唇角的伤。
云楚岫拿他半分办法都没有,只得跟着他走进青禾制衣坊。
坊内仿佛许久未见光,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灰尘的腐味。
魏耀用袖子甩着椅子上的灰,不好意思道:“让将军与清公子贵足移步贱地,草民也未曾有时间来清扫收拾……”
苏和月去后院拿来量尺,放到魏耀手中。
魏耀在身上将脏手蹭干净,“那草民就冒犯了,为公子量一下尺寸。”
无清的目光落在云楚岫身上,魏耀立刻明白了,拍头说道:“瞧草民这眼神,原来是为大将军裁制新衣……”
原来他一下午没个踪影儿,竟是满城找制衣坊为自己做衣衫。
云楚岫心底咯噔一下,炙热的眼神凝视着无清。
无清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起身不安地来回踱步,走到柜台前,两本佛经恰好闯入他的眼帘。
佛经不足为奇,令人意外的是,佛经上署名的抄录者正是慧觉大师。
无清自小跟在慧觉身边,对于他的笔迹再熟悉不过了。
他扬起经文,问道:“敢问老板,佛经从何而来?”
“岂敢担得公子一声老板?”魏耀偏头一看,“这两本经文还是十多年前,慧觉大师游离到凉州,来这借宿化缘所赠。”
说话间,苏和月泡好一壶茶,“寒舍简陋,还望将军与清公子莫要嫌弃。”
无清未曾料到在边关还能看到同慧觉大师有关的东西,自从在慧山寺一别,他同师兄弟们约莫有三月未见。
他也不敢去书信,生怕师兄们担忧。毕竟已下定决心步入红尘,还是不要去叨扰他们的清修。
魏耀见清公子注视佛经许久,以为他是慧觉大师的俗家信徒,开口道:“若公子喜爱,尽可拿去。”
无清将手抽回,解颐道:“既是慧觉大师相赠,在下便不夺了这份心意。”
云楚岫听出无清心中有一丝怅然,他悄悄紧握住无清的手。
一提起慧觉大师,魏耀对他的尊敬之情用言语也难以陈述尽。
“草民还记得慧觉大师初到凉州之时,这里刚遭受过一场匈奴人的劫掠。月儿虽为匈奴人,但家里也被那群贼人扫荡,她逃难逃到凉州。”
说到他的发妻,魏耀的音调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苏和月眉眼情长地望向他,安静地听他讲那些往事。
“起初我也同那些人一般,认为所有的匈奴人皆罪大恶极。还是听慧觉大师一番讲解,才明白自己心胸狭隘。”
“如若不是慧觉大师,我也不会娶得月儿这般贤惠的妻子。”
云楚岫悠闲地呷一口茶,调侃道:“本将军是真没想到慧觉除了讲经释义,还擅长撮合有情人终成眷属,恐怕月老也自愧不如。”
无清瞪了他一眼,“不得对慧觉大师无礼。”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云楚岫嘴上虽是这般讲,心底却十分吃味,暗自腹诽道:都还俗了还这般护师,感情在阿清心中,慧觉那老秃头比自己的地位还高呢!
魏耀看向苏和月,“没想到一晃都过去十多年了……圣和三十年一役,好多故人都没了……”
他一边仔细量着,一边碎碎念道:“草民还记得草民有个做木匠的邻里,他的稚子喜好风车,于是做了不少精美的小风车……”
许是垂髫小儿大多都喜欢风车,无霜不也是拿着无尘师兄修缮好的风车日日在慧山寺玩耍?
无清因得熟悉的风车对这家人的故事提起了兴趣,问道:“那后来呢?”
魏耀长舒一口气,“匈奴人打了进来,他的妻和子皆惨死在战乱中……”
“那日天中还出了奇观,两道双虹直冲云霄,当时皆以为是祥瑞之兆,哪曾想过与之而来的是一场大屠戮……”
苏和月见二位贵客面前的茶杯空了,起身又恭敬地斟上一杯。
“那木匠呢?”无清急切地问道,他私心想着能有一人存活也是好的。
魏耀思索了良久,“圣和三十年距今已有十余年,草民连木匠的名字都记不清了……不过应当是活了下来,只不过孤身一人,又何以为家?”
听完他的诉说,制衣坊内一时沉寂下来。
苏和月温柔地斥责他:“如今在大将军的带领下,我大周已然全胜。过去的伤心事,这会子又提他作甚!”
魏耀笑道:“娘子教训得是!”
他替将军量完,只听云楚岫脱口而出一串尺寸。
魏耀愣在原地,低头看向本子上记的,和将军口中所言完全不同,还以为自己量错了。
苏和月心思玲珑,莞尔道:“这是清公子的,将军的意思是也要为公子做新衣。”
“既然凉州城只此你一家可缝制天光云,便多裁制几件吧。”
突如其来有了一件大单,魏耀同苏和月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等云楚岫与无清走出青禾制衣坊,已日薄西山。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无清的手,走在回府的街道上。
街道上还有这许多人,无清羞赧地挣扎几下,根本挣不脱。
他小声道:“知还……这么多人看着……”
“他们瞧着便瞧着,我牵我所爱之人之手,难不成还要他们同意?”
他总是这般霸道地有一堆歪理。
无清只好由得他去,脚下的步子比平素快了不少,只想早些回到府邸。
青禾制衣坊。
送二人离开后,魏耀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裁制,苏和月业已生火做饭。
“月儿,煮个鸡蛋!”
鸡蛋率先煮好,苏和月端至桌上,玩笑道:“我看你是闲了这许多日子,手头有了活儿心底也有干劲,晨起不食鸡蛋,傍晚非吃。”
魏耀剥好,放在手帕中包起来,在她脸上仔细轻揉着,“夫君不是同你讲过了,以后休要离开家门半步,有什么需要夫君去买……”
“让那彪悍的婆娘打得……”他心疼地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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