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月一眼便认出来者何人,她吃惊道:“曼斜?”
曼斜下马,恭敬地云楚岫行礼,“救护大周将军来迟,还望恕罪。”
见他如此谦逊,其余人也放下了一半的戒备心。
云楚岫曾经听说过现任的卑族首领,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
他收起剑,客气道:“多谢曼斜首领相救。看来传闻不可当真……”
曼斜不动声色地笑道:“云小王爷的传闻,亦不可当真。”
二人会心一笑。
地上苟延残喘的哈伊用尽全部气力啐了一口,谩骂道:“竟是你……你个草原上的叛徒!背叛我们单于……等单于大军来到,你们这些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云楚岫冷漠地说道:“莫淳从最一开始便没想着率大军来鹰隼山。”
“你放屁!”哈伊才不信这些汉人的花言巧语,他们惯会唬人,要不然居次也不会为个汉人叛逃。
云楚岫继续道:“如若我所料不错,莫淳定是言以你为先锋,大军会随时接应,让你放心前往鹰隼山剿灭我等。”
哈伊当下便要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但强行咽了下去,可脸上讶异的神色已而出卖了他。
“死亡之山里居住着死神,莫淳做事如此周密谨慎,绝不会博上自己的性命来一处怪异很有可能有去无反之地。他诱骗你来此,若是成功将我等解决,回去封官进爵,风光无限;若是你同本将军一齐命丧于此,借助鸟兽的力量消灭了他最大的敌人,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大周的镇远大将军,死在鹰隼山成为一堆白骨,更是令大周无从查起,又何谈与匈奴单于赤那思莫淳有半分关联?”
云楚岫蹲下看向满目震惊的哈伊,“他这招借刀杀人,到底有没有把你谋算在内,本将军想你应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心里都要清晰……”
此时哈伊的心如同被马蹄铁重重踏过,他忠心为主,却落得如此下场……
曼斜紧接着补刀:“假使真有大军,如此距离,也早应到了……”
哈伊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远方,没有大军压境的马蹄声,没有鼓舞士心的号角声,亦无扬着飞鹰的赤那思家族旗帜……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旁观忠心侍奉的主子下着一盘大旗,殊不知自己业已成为他一环扣一环的一枚棋子。
哈伊忽而狂放大笑,笑声落在无风亦无浪的大漠之上,尽显凄凉。
“赤那思莫淳!”他放声道,诉尽他此生的悲愤。
哈伊回过头,没想到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汉人。
他有着自己的傲气,笃定道:“纵使赤那思莫淳对我不义,可我凭着良心不能对其不忠,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分讯息!”
他将护腕处对准喉部,一根毒针径直封喉。
鸟兽将他始终凝视谷庸城方向的眼珠摘出,咀嚼三两下进了肚。
一代沙场宿将亡命得如此不堪。
曼斜赠予云楚岫几匹快马和马车,“将军尚有重伤之人,马匹不适宜这些人移动,特备了马车;剩下的快马皆是良驹,能助将军尽早抵达凉州。”
无清在侧扶住知还,他对于曼斜首领的出手相助自是感激不尽,可仍有一事不明——同为草原部族,为何卑族要与夷族为敌?他们一致的目标不应是入主中原吗?
无清将此话问出,曼斜的笑容中有着一抹不经意察觉的恨意,“清公子志虑良纯,深得将军心意,将军是断不会令公子有半分被人投毒暗害而成我如今这副鬼样子的机会……”
休息片刻后,云影与魏耀皆已苏醒,只是身子羸弱不堪,需好好静养。
魏耀一睁开双目便看到了曼斜,他以为这厮要将月儿强抢带走,就算剩下半个身子,也要拼死护住他此生挚爱。
又欲起纷争之时,苏和月赶忙解释了那夜之事。
魏耀庆幸月儿未受伤害的同时也唏嘘自己的蠢钝酿成了今日之祸。
曼斜即将带着他的鸟兽离开鹰隼山之时,忽而下马步履维艰地来到苏和月面前,紧握双拳,终于问出了那句既渴望得到答案又不愿接受事实的话:“月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神情认真而诚挚,碍于他接二连三地救了自己,苏和月也不好迅速给出不记得的回答。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诚然毫无面前此人的记忆。
思忖半天,在曼斜充满期盼的眼神注视下,她最终还是尴尬地摇头微笑。
曼斜苦笑道:“无妨……”
他落寞的表情映入苏和月的眸中,不知为何,她竟也有半分心痛。
苏和月后退两步,行着大礼,感激他:“感谢曼斜首领近日来对苏和月的搭救,请受此大拜。”
曼斜跨上马,斜视着那个为了月儿甘愿断了双腿的男子,最后满目苍凉地用大周的用语习惯称呼她,缓缓回道:“魏娘子不必多谢,本首领不过是还了年少时的恩情。”
语毕,他甩起马鞭,扬长而去。
无清看不明白发生在这二人之间的事,或许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比如知还的侍卫究竟从何而来?
比如死去的哈伊究竟还隐藏着什么计划?
再比如他身上这块无碌师兄所赠的虎纹佩,同匈奴亚父又有何关系?
可能有些秘密此生都不得而知,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大白。
谁又能说得清,道的明?
山谷中忽而刮过一阵凛冽的朔风,他不禁重咳几声,后背上立时多了一件大氅,知还温柔的话语响在他的耳畔:“上马车吧,睡一觉便能到凉州了。”
“好……”无清被他牵着手走向马车。
纵使面前的人有不欲告知的秘密,可他始终心向自己。
如此,无清便也无所畏惧。
夜半,马车抵达凉州城关下。
苏和月从车窗探出头,望向终于摆脱了宿命的荒凉沙漠,心间无限感慨。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位少年和自己在草原驰骋骏马的场景。
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曼斜曾经也是位意气风发、恣意洒脱的少年郎啊……
第46章 番外曼斜:是我在做多情种(第一人称预警)
我初次见她之时是在年少时参加的草原狩猎大会上。
她骑着小马驹,在飞扬起的雄鹰旗帜下肆意驰骋,明媚而活泼,热烈而畅意。
我问阿布那女子是谁,是否婚配?
阿布回那是苏和一族的女儿,将来是要和亲大周的。
哦,原来是“娶妻应娶苏和女”的女儿……
不知为何,我有些沮丧和失落。
那样欢愉的笑容,不应局限在方寸之地,应属于浩瀚广阔的天地间。
伴随着壮烈的号角声,所有草原子弟双腿一夹马肚,如同离弦的箭冲出,追捕猎物。
我看上了一头小鹿,点点梅花如同星子点缀在夜空中,耀眼夺目,皮毛细腻光滑。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将鹿皮制成大氅,赠予她。她穿上,肯定美极了。
可惜这头小鹿过于伶俐,我竟屡屡失手,始终射不中。
周围的同伴皆嘲笑我竟舍弃了最能展现实力的豺狼虎豹,反而去追逐一头狡猾的鹿,最后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并不在意,因为他们没有心悦的女子。
我独自追着那头鹿进入草原深处,却遭遇了鹿群的围攻。
原来我看上的猎物,是尊贵的鹿王之子。
我只身闯入它们的栖息地,还妄想射死将来的鹿王,自是遭到它们愤怒的围攻。
鹿王充满怒气的黑黝黝眼珠子死死盯住我,我的四周接二连三地出现体格健硕的公鹿,逐渐将我包围在它们的伏击圈。
小鹿躲在鹿王身后,瑟瑟发抖。
在它澄澈的眸子中,我看到了一滴泪水。
就在我以为要命丧鹿群时,远处传来悠悠的口哨声。
那个明媚而活泼的女子骑着小马驹,就这样没有丝毫怯意的出现在鹿群中央。
她跳下马亲昵地抚摸着鹿王的犄角,鹿群便离开了。
看起来她和那些鹿儿很是熟稔。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十分温顺,向来不会主动攻击人。”她坐在马鞍上,主动同我讲话,“你是不是把他们当作了猎物?”
一下子被她讲出了真相,一时面上挂不住,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道:“你……不害怕吗?”
她拍拍我的肩膀,爽快地说道:“怕有何用,不去闯永远也不会有结果。我叫苏和月,夷族苏和氏,你是哪个部族的?”
“卑族曼斜。”我中规中矩地回答,心底却抑制不住地激动——那个可爱明朗的女子在与我讲话。
我记得那日的落霞极其绚丽,我随她策马扬鞭在洒满落日余晖的草原之上,时不时还会有几只野兔陪伴在我们身侧。
我心之所向的生活,不过如此。
回到营地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向阿布表明心意——我想要求娶苏和一族的苏和月。
阿布却摸着我的头,无奈地笑着告诉我,卑族再也不是曾经的草原霸主,如今的卑族配不上苏和氏。
少年轻狂,爱说大话。我拍着胸脯向阿布保证:“那我便努力让卑族再度成为草原霸主,风光迎娶苏和氏。”
可等到卑族配上苏和氏时,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段时光,我脑海中魂牵梦萦的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噩耗——阿布与狩猎大会后的一个月,暴毙。
我匆匆忙忙地成为了卑族新一任首领。
然而年少的我并不能完全掌控族内所有事务,贵族们想要各自独立,争斗不休。在那段不知生死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大胆闯入鹿群的她。
她说怕又有何用,不去闯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我谨记她的话,努力存活到最后。
等我料理完所有反对我的人,自以为终于能够松口气时,却发现已身染恶疾。
我的身材臃肿发虚,肢体无力,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却如同四十的中年男子。
后来我才知道,是赤那思莫淳暗中投毒加害于我,就连阿布,也是惨死于他手,为得便是稳固夷族在草原上的绝对统治地位。
我曾私下拜访各处名医,重金求取良方,可他们皆无法解此毒。
无奈之下,余生我只得用这副面貌示人。
正如阿布所说,卑族再也不是曾经的草原霸主。
而我能做的只有保住现有部族子民的性命。
于是我伪装成所有人口中的好色之徒,酒池肉林,荒淫无度;背地里寻来一批鸟兽,将它们训练成杀人利器。
只希望能有一天,可以手刃杀父仇人。
几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草原上又迎来了狩猎大会。
我终于有机会能够见到她,只是不知她是否婚配。
若无亲事,我定会向莫淳求娶她,然后放她出草原,给她自由。
可她似乎一点也不记得我,我从她眼中看到了厌恶与嫌弃。
一个骄奢淫逸的卑族首领,谁又肯嫁?
但我从未想过她竟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回绝我。
几日后,月居次逃出了谷庸城。
尽管莫淳封锁了此等有辱名声的消息,可我还是在不久之后知道了。
莫淳派人四处寻找,我也派出了我的人。
因为我知道,一旦莫淳找到她,定会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她。
幸运的是,我比莫淳提前探知她的消息。
她生活在凉州,嫁作他人妇。
我曾乔装打扮进凉州,去瞧那个男子究竟有没有对她好。
哪怕他有一丝的不端,我都为自己找到个理由将月儿夺回来。
可是那个男子疼她,宠她,爱她。
即便她刻意掩盖美貌,那人却根本不在意她的丑陋。
天冷为她添衣,别人欺她便挡在她身前。
尽管粗茶淡饭,我却看到了她久违的笑容,如同那日余晖下般的开怀。
我放手了。
现在的我是传闻中的好色之徒曼斜,再也不是潇洒恣意的曼斜,还是不要搅扰她的安稳生活。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月儿终究还是被莫淳找到带回了谷庸城。
若不是亚父暗中帮忙,极力推荐自己的部下乌质秋前去,恐怕月儿早就横死于凉州。
我得到消息,迅速赶往谷庸城。
我提出以城易人的请求,宁肯割舍我部分城池,也要护得她平安。
利益至上的莫淳自是答应了这桩划算的买卖,我终于在酒桌上,光明正大地见到她。
与爱人的分离抹去了她一切笑容,她的眼中除了恨,了无其他。
她看我的眼神,一同那日狩猎大会上,仍旧是厌恶和嫌弃,甚至增添了一丝鄙夷。
如此笨拙的我,如何配得上明媚的她?
可是我要寻个机会告诉她,我只是假借和亲之名,等她来到我卑族,绕过莫淳的眼线,我定会送她出这座牢笼。
活泼烂漫的女子,从始至终都属于自由自在的天际。
只是我没料到莫淳会给她下药。
我将瘦弱的她扛在肩膀之上时,心中竟盼望着这段路长些,再长些。
毕竟这是我此生距离她最近的一次。
当我将她放在床榻上,我平生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了畏惧。
那个敢勇闯鹿群的女子,此刻却因为我,失去了往日的全部光彩。
她躺在床上,却依旧倔强地抿唇,不让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那一刻,我既心痛又嫉恨,嫉恨那个可以得到她笑容的男子,嫉恨她从未记得过一位名为曼斜的少年郎。
我深知莫淳绑了魏耀,其意在大周。而我倒也想看看,那个男子究竟爱她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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