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神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由凝视着劳伦廷出神,他的目光很复杂,既不能用艳羡来形容,也说不上有什么排斥异己的敌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光是一位发誓献身上帝的神职人员与一位吸血鬼亲王坐在一起,面对面和平谈话,已经是一件奇迹了。
“几十年。”劳伦廷把玩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蓝宝石戒指,他勾了勾唇角,“几十年对于人类来说太长了,足以改变一个人,而对于我来说,这就好像是一场短途旅行,周末的一次放松,又或者去个稍远点的地方远足。”
“……”布莱克神父保持沉默。
“这点时间不足以改变我对人类的看法。”劳伦廷把玩戒指的手停下来,他注视着面前的老神父,“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布莱克神父。我仍旧认为我们与教廷签订的契约是互利双方的好东西,当然也不会没事找事触动它,所以,这次叫你来就是想要给你提个醒,有一群不怀好意的家伙也来了雷纳尔市。”
布莱克神父睁大眼睛,在他那双浑浊衰老的眼睛中,仍旧有清晰可见的恐惧:“什么意思,大人?”
“是混血。”劳伦廷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这世间万物都遵循一个规律,那就是胜者为王,即便是拥有极长寿命的吸血鬼也难以幸免……不过,既然来了,我自然也会对我的领土负责,清除一些蛀虫。”
“大人。”布莱克先生捏着十字架的手颤抖起来。
“我需要一些时间。”劳伦廷说,“野兽袭击事件,还有那场大火,警方是没有办法给出任何答案的,但是,也许教会可以。”他将目光重新投到面前的老神父身上,带着别样的深意。
布莱克神父在犹豫片刻之后,长吁一口气。
太阳升起,顺着山坡越爬越高,如同一个光洁耀眼的圆盘,它散发出带着温度的光芒,驱散山间的浓雾,穿透树叶,穿透玻璃,最终却仍旧被隔离在红月古堡内厚重的法兰绒窗帘外面。
彦昭凭借着多年的生物钟,从睡梦中醒来,然而,他却没能像从前一样保持清晰的头脑,相反,自从与劳伦廷争执过后,彦昭就一直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他变得极度嗜睡,而且极度饥饿。
几天不到的时间里,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体重减轻了许多,力量也像是被什么人从中间锤散,整个人陷入虚弱的状态。
身下的床是从未有过的柔软,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仿佛是一朵绵软的云,轻而易举就能将床上的人包裹住,身上的被子也很轻盈,轻盈却温暖,散发着一股讨人喜欢的玫瑰花香气。
彦昭撑着自己的身子,掀开床帏,很快,守在他屋内的侍女就抬起眼睛,问他有什么需要。
彦昭感到羞赧,即便是这大床外头垂着床帐,睡觉的时候没人能看到里面,那也没人能接受房间内全天候有人守着,而且还是个女人。再怎么说彦昭也是一名正常的成年男子,基本的性知识和羞耻心他还是有的,这样一个屋子里过夜,却连认识都不认识……算是怎么回事!
他对于这样的事情当然提出过不满,但侍女仍旧没有被换掉。
“她在这里只是为了照顾你。”劳伦廷是这样解释的。
然而,彦昭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侍女是被派来监视他的。
自从之前认识到劳伦廷不是人类,甚至很可能是一名吸血鬼之后,彦昭第一个想法就是要逃跑……废话,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颠覆世界观的魔幻事件之后,谁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呢?更何况,彦昭心中还始终惦记着那场大火,里面的人怎么样了?司麒呢?
司麒……
明明只是几天的时间,提起这个名字,彦昭却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之,过去的种种记忆留下的痕迹似乎都在变淡,这种变淡的感觉并不是说不记得,相反,彦昭仍旧清楚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可每每回忆起来,心中的情绪波动却变得小了很多。
比如,他的理智让他确认司麒的消息,而从感情上来讲,他好像对此又没多好奇。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让彦昭感到很困扰。
他在第二天醒来就向劳伦廷提出要回市区的事情,劳伦廷拒绝了,理由是他现在身体状况不佳,而后第三天,第四天……
劳伦廷总能胡谄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总之,他不允许彦昭踏出这城堡半步。
彦昭被软禁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很恐惧,他在脑海中想起很多历史上欧洲古怪贵族的恶劣行径,生怕劳伦廷从某处抓出一把铁链将自己捆在床上,又或者,干脆卸了手脚扔进地牢。
第29章 29
也许是红月古堡常年的黑暗,让彦昭在掀开窗帘的时候,感到阳光无比刺眼,他皱起眉头,下意识抬手遮挡阳光。
房间里的侍女见状,走上前来,将厚重窗帘中的第二层纱帘拉上,阳光被过滤一层,变得相对柔和,彦昭身体上的不适感减弱,然而,他却并不感谢那侍女的做法。
恐惧。
这个词常年环绕彦昭,在养父病重的时候,他恐惧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中年男人离开他,而寄宿在司家的时候,他又开始恐惧司麒阴晴不定的情绪,直到如今到了异乡,雷纳尔市,仍旧有很多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
原本彦昭以为恐惧感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退的,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他现在已经成年,但儿时的不安还是常伴他左右。
比如现在,彦昭注视着门外侍女端进来那杯鲜红色的液体,香甜的气息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味道迅速在整个房间内蔓延,彦昭很难描述出相似的味道,非要说的话,这液体散发出来的气息对于饥饿的彦昭而言,就仿佛远航于大海上的水手听闻美人鱼的歌喉——极具魅惑力,却又极为危险。
“拿走。”彦昭转过身去,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
若叫是原来,彦昭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用这种生硬的语气对女性说话,而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和她们争执。
这样的事情在古堡里已经上演了好几天,每到餐点都会有人为他端上这么一杯红色的饮品,彦昭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可以确定那肯定不是什么该死的草莓汁,联想到那天在地牢中看到的场景,满屋子的血迹,未被清理的针头和管子……
彦昭打定主意不会碰那东西……其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侍女已经习惯了彦昭的反应,端着餐盘离开,再次上来的时候,手中换成了正常的食物:肉食,各种牛排、香肠什么的。
彦昭不会拒绝那些东西,他甚至丝毫不顾及形象,刀叉并用,大快朵颐。
他很饿,一直很饿。
原先这种饥饿感还是可以被填满的,只要他摄入高热量高蛋白的肉食,而现在,这种饥饿感就像是无底洞一样折磨着他,彦昭怀疑那是因为他曾经喝过的那杯古怪红色饮料造成的,毕竟,他还从来没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这种饮品。
彦昭吃完了餐盘里最后一点东西,旁边立着的侍女很有眼力价上前收拾餐盘。
然而,彦昭却在她拿起盘子的时候,忽然用手捏在了盘子边缘。
侍女没能将盘子取走,疑惑地看了一眼彦昭,不过,训练有素的她,很快再次将目光垂下去。
彦昭有意向她打听关于这古堡的事情,故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紧张,他问那个侍女的名字,又清了清嗓子道:“这几天多亏有你照顾我。”
“我的名字叫詹妮,先生。”她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没有变,“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最近脾气实在不太好,你也知道,我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也许这会让你们很为难,实在是很抱歉。”彦昭垂下头去,他不擅长演戏,因此,他尽可能避免自己和那侍女的目光对上,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可怜……亚裔群体在年龄上本来就显小,而彦昭又长得一副很安静乖巧的模样。
任何人都很难对这么可怜又可爱的“孩子”发难,詹妮也一样。
说实话,她原本听从安排来照顾彦昭,心中是有不乐意的,一来新生们通常不太有自控能力,二来彦昭看上去身份特殊,虽然没人跟她提及,但她约莫猜测到这个新生的成长经历跟大多数吸血鬼不太一样——他不认同自己的身份,甚至就连正常的进食都很排斥。
事情很多的小子。
詹妮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面对彦昭的道歉时,她发现自己很难有什么抱怨,于是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彦昭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有所戒备,但是也没准备真的跟看压犯人一样闭口不言,于是试探道:“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实在很闷,也许我应该出去走一走,长时间不接触阳光是会生病的,对吗?”
詹妮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回复道:“这是殿下的指示,先生。”
“将我困在这个房间里?”彦昭没忍住扬起一点音量。
詹妮没有说话。
彦昭叹了口气,放缓语气:“我没打算为难你,詹妮,我只是出去走走,每天待在一个房间里实在是太闷了,至少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古堡那么大,我也走不出去,你说是吗?”
詹妮的表情有些动摇。
彦昭知道事情有戏,他抬起头来看向詹妮,表情很真诚:“如果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跟着我,总归我只是去花园里转一转。”
也许是劳伦廷确实没有明确下达不能出屋的命令,又或许是詹妮自己也疲于每日每夜待在一个房间里,即便这个房间面积不小,那也还是很憋闷的。总之,十分钟之后,彦昭总算出现在城堡的庭院中。
这样看来红月古堡确实占地面积大得惊人,跟在詹妮身后绕了几圈,彦昭甚至忘了出来的路。
面前是种满灌木的庭院,彦昭不认识那究竟是什么灌木,中间点缀着黄色的小花,枝条细叶成藤本状,即便现在不是盛夏,看上去仍旧异常茂密。庭院里种着玫瑰,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玫瑰花苞娇艳欲滴,还挂着清晨的露水。
围在花圃中央的是一座喷泉,白色大理石雕塑,刻画着一个不知名的女人,丰腴的身躯披着一张薄纱,她的手中倒举着一个瓶肚圆润和瓶颈修长的水瓶,喷泉的水就是从这里流出的。
抛开现下的处境不谈,红月古堡内的一切都打理得很有格调,跟劳伦廷本人的气质很是相符。
彦昭甚至觉得饥饿感都随着消退了。
他坐在阳光能照到的草地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就这样坐着很长一段时间,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詹妮坐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彦昭,有些走神。
在时间的不断流逝中,詹妮逐渐放下戒心,她想,反正无论如何彦昭也没办法离开红月古堡的,他一个不认识路的亚裔,根本不可能绕过一整座山回到市区,这样想着想着,詹妮就睡了过去,甚至在树荫下打起了小鼾。
彦昭睁开了眼睛,他在确认詹妮睡着过后,蹑手蹑脚溜出了庭院。
他虽然不认识路,但是可以依靠那栋高耸的城堡来判断自己的位置,彦昭现在的位置在后院,他贴着城堡的墙壁,一路走到前院去。
彦昭的运气很好,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
正在他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彦昭侧身闪进阴影中,他看见一位身着黑袍的神父走入视野,而神父身后跟着的修女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彦昭皱起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很快,他分辨出那是他曾在梅里德尔大教堂里见过的修女,蕾拉,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蕾拉跟在神父后面,忽然回头望向彦昭的方向,她在诧异过后,追到神父身旁说了些什么,神父的目光也向彦昭投来。
那应当是一位真正的神父,彦昭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自己曾经将劳伦廷错认成神父是一件多么离谱的事情——那位神父先生虽然没劳伦廷那样耀眼,但他的目光中是带着平和的一种善意的,即便他是在打量彦昭,却没有半点冒犯。
就在彦昭打算上前跟那神父说点什么——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城堡外面的人说话,这种选择几乎是下意识的。
然而,就在他打算这样做的时候,忽然又有一道身影出现在城堡前院。
劳伦廷。
他穿着黑色的正装,有意无意地向彦昭的方向侧了侧身子。
彦昭被吓得瞬间闪回墙角的阴影里,心跳飞速——他还不想和劳伦廷面对面碰上,他的思绪很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
可即便是这样,彦昭仍旧没能将自己的目光从劳伦廷身上挪开,他看着劳伦廷将神父送出城堡,然后冲着彦昭的方向走过来。
理论上来说,从劳伦廷的角度应该是看不到彦昭的,然而,彦昭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人,哦,也许他并不是人类。总之,劳伦廷判断人的方式并不只有视觉,非要作比喻的话,那位公爵先生更像是一种野兽,从前他只是在沉静的时候收起爪子,并不代表没有危险。
彦昭呼吸一窒,他后退着想要逃跑,却慢了一步。
劳伦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位公爵先生的金色长发因为运动而散乱披在肩膀上,他看向彦昭的时候嘴角带笑,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
“昭。”他字正腔圆念了彦昭的名字,“为什么不乖乖吃饭呢?”
第30章 30
在看到劳伦廷的一瞬间,彦昭不受控制地紧张到发抖,高速运转的大脑最后停留在一片空白当中,他嗫嚅着,却完全没反应过来劳伦廷在问什么问题。
布莱克神父和蕾拉修女的身影消失在古堡门口,现在,古堡前的庭院里又只剩下彦昭和劳伦廷两个人。劳伦廷身材高挑,不算壮却也并不单薄,光是他站在彦昭面前,就已经让彦昭感到很有压力。
见彦昭没有回答他的话,劳伦廷也并不生气(至少没有显露在表情上),他转过身去望了一眼天边的太阳,伸手拽住彦昭往旁边一处紫藤花走廊去了。
彦昭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事实上,他还没能想好应该如何面对这位公爵先生,又或者是,亲王,他听到詹妮是这样说的。
这个国度的皇室从来没有遮掩自己成员的习惯,即便是平时在公众面前出现较少的皇室成员,在每年新年的时候也会露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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