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他方从野狗群里爬出,蹭了蹭脏兮兮的馒头,一口吞下。
有温润笑声自头顶响起。
“师父,这小孩能跑过野狗也算骨骼清奇,我将他捡回去养可好?”
霍辞抬眼,少年俊逸身姿入目,那笑颜仿若落满曦光暖阳,让他不由愣神。
如此便入了魔教,为了那耀目之人。
霍辞寡言沉默,宋却阳与他说话,他扭头便跑,只躲在角落远远地望那触不可及的少年。
那救他于黑暗深渊之中的暖阳。
可不过半年,宋却阳便离开魔教踏入江湖,从此,世间多了位潇洒风流的白衣侠客。
霍辞多年来一直在听关于白衣侠客的传闻,被那半真半假的事扰动心神,挣扎不得。
直到紧张不已地踏进那人常去的酒肆,再相见,那人果不其然忘了自己。
自作自受,霍辞暗骂自己,泄愤似地朝那人撇去银杏叶。
只当十二年来自己做了一场梦。
绝命崖下被人偷袭,霍辞撑着一口气行至山谷附近才倒下。
再看那人最后一眼,他想,只要一眼,他便愿从梦中清醒。
却未成想宋却阳救了他的命。
霍辞醒来时望着窗外竹叶,这辈子他到底亏欠宋却阳多少?
有温润男人端着清粥走进,笑容一如初见。
霍辞眸中旋开暖阳日光,喉头微动。
他终究不愿清醒,明知自己贪心,却还是任由梦境延续。
放纵他十二年的情深似海。
·
霍辞握紧锁链,运尽内力,终于破碎声起。
他即刻穿梭漫雪青叶,飞身下山。
魔教是师父交给他的,内忧外患之时,他不能扔下不管。
传闻北微皇朝的藏宝图被前任教主藏在魔教,外界本就虎视眈眈,若宋却阳昔日大弟子身份被识破,他必然会被牵扯进纷争中来。
白衣侠客该是在山谷间恣意潇洒的,霍辞想,他不愿那人身处危险污浊中。
只能由自己斩断这场令人沉沦的短梦。
就算以自己往后陷在泥沼深渊一生为代价。
不曾想……不曾想,宋却阳的爱意不输他分毫。
囚他在此,是想以命换命。
魔教已是血流成河。
霍辞心中一钝,头痛欲裂,他执剑刺穿正在放火的小头目,哑声嘶吼。
“宋却阳在哪?”
头目咳血艰难道:“在……在晁茶山庄……各大门派要、要对魔教教主行刑……”
霍辞手中剑落。
正道门派表面聚集来攻上魔教替天行道,实际捉了宋却阳便将他锁到地牢拷打,拐着弯要探出宝藏所在。
宋却阳只嗤笑不语。
被绑到山庄的祭天台上,宋却阳白衣染红,满是血迹,挑筋废武的伤痛无时不折磨着他。
他懒得去看台下一众道貌岸然的所谓侠士,只望着远处飘渺山影,想那烙在心底的人。
初遇时的男孩,再见时的清冷教主,眉眼温笑的小辞,都是那人,是他所爱之人。
真可惜,他来不及牵着小辞去看满城花灯了。
人群喧声义愤填膺,利剑没入白衣下的皮肉,直至心脏。
不过还好,自己替小辞引开了这些豺狼虎豹,但愿能为他换回安稳恬静时日。
宋却阳唇角流血,眼底模糊,恍惚间,他看见他的小辞踏风而来,向他伸出了手。
霍辞脸色煞白,抖着唇赶至祭天台将垂手无力的宋却阳抱在怀里。
台下骚乱他全然不知,只小心翼翼地唤。
“前辈……前辈……”
宋却阳喉中腥甜,扯起血意浸染的笑。
“是我的小辞吗?”
眉眼松动,泪痕无声。
他轻轻答道:“是,前辈,我一直都是。”
宋却阳叹息,像要昏睡过去:“小辞不乖,总是……总……瞒着我……”
霍辞握紧他的手,温声哄道:“是我错了,我这就带前辈去疗伤,等前辈伤好再罚我可好?”
“不去……我想回木阁……”宋却阳努力看清霍辞模样,“你陪陪我便好,小辞……小辞……”
“我在。”霍辞颤声回应,背起宋却阳往山谷急切奔走。
宋却阳尽力去环住霍辞。
“若再相见……小辞莫要丢下我了……”
“不会,”清泪从眼角划下,“我一定会找到前辈,牵着你,这一生都绝不放开。”
宋却阳无声笑了,将要环住霍辞的一瞬,双手安静垂下,似积雪从竹叶上悄然滑落。
·
男人猛地睁眼,夜色静谧,只余冷汗喘息。
他低头去看怀中青年,安然熟睡,眉眼依旧。
宋却阳劫后余生般抱紧霍辞,梦里撕心裂肺的疼痛似乎还有一丝没有消散。
霍辞被扰醒,迷迷糊糊地去抱男人。
“怎么了?”
“没什么,做了个……梦。”
霍辞闷笑一声:“原来前辈也会被噩梦吓到。”
宋却阳轻吻他额头。
“嗯,所以小辞不要丢下我。”
他这话没头没尾,霍辞心觉好笑,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
“快睡吧,我会牵着前辈的,绝不放开。”
宋却阳眸底颤动,星河飞掠。
也许是白天看多了宋词cp的古装剪辑,他说服自己。
况且,他的小辞余生都会被他拥在怀里,不是吗?
第32章 番外二 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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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公交从大学到市中心的商业街要二十分钟。
往常的这二十分钟,霍辞都是一面沉浸在耳机里的古典乐,一面观察着眼前无声的人间。
可在这个炎热夏日的午后,他摘掉了耳机。
杂乱无章的声音入耳,却像砌起一道无形而高大的墙,将失去色彩的他与喧嚣人间分割开。
如果用绘画来比喻,整座城市是绚丽油彩精心涂抹出的杰作,而霍辞,是连素描都够不上的简笔画。
他二十年的人生仅需两根简单线条就可勾勒。
音乐,表演。
擦掉这两根线,他本身就是一片空白。
无趣至极。
霍辞静静站在行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将他淹没,他空白的大脑蹦出一个问句。
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是在校园里偶然为那位唐先生指了路,他就死缠烂打要签下自己。
父亲希望自己专攻音乐,随他出国发展。
导师希望自己磨练演技,考进顶级剧团。
可那位唐先生,却用冷静到毫无温度的声音问他。
“霍辞,你到底想要什么?”
话语聚成浪潮,一次又一次扑打在霍辞心上。
回答不出的问题,纠缠着他从未触碰的内心深处,混乱不堪。
唐羽宣交给他一面战旗,他却从决定自己人生的战役中逃了出来。
·
人群依旧来来往往,霍辞心中仍是空荡一片,他动动站久而有些麻木的双腿,抬起胳膊轻抹额上沁出的汗。
就在仰头瞬间,夏日炎阳的光穿透云层洒落,令霍辞有些睁不开眼。
“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去做想做的事,就是我的梦想。”
沉稳而坚定的声音随着日光一同击向霍辞,他心脏一震,愕然地望向声音所在。
那声音从高楼上的LED荧幕传来,荧幕上,是一个相貌俊逸的男人,他深色眼眸闪烁坚毅,瞬间将霍辞的意识全数夺去。
青年耳中再听不见行街的喧闹声,来往人影也变得模糊。
他愣怔地望着荧幕,那男人也望住镜头,仿佛直视霍辞心底。
“做你想做的事,过你想过的人生。”
男人笑意从容,张扬自信,低沉嗓音乘着夏日的光,从霍辞眼底蔓延至心脏,破开了那层懵懂迷茫的薄雾。
霍辞微微睁大双眼,满面的不可置信。
音乐声起,他回过神来,急切地记下了荧幕上这首歌曲的名字。
《chocolate gelato》。
等再次清醒,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用电脑搜索了一大堆信息。
比如荧幕上播放的是一部剧的宣传。
比如这首歌是剧的主题曲。
比如饰演主角的那个男人,名字是宋却阳。
霍辞看着电脑上男人迷惑人心的笑颜,着魔似地轻启唇瓣。
“宋却阳。”
无趣至极的霍辞,第一次开始追起了剧,第一次喜欢上了巧克力冰激凌,第一次练习唱起了课程以外的歌。
每一个宋却阳出现的画面,都令他愕然痴迷,一举一动,或喜或悲,甚至那人眉尾微不可见的挑动,在霍辞心里都惊起一场浪涌风潮。
他不知道自己胸膛内的悸动是什么。
只知道宋却阳,是和日光一起降落于他面前的天意。
·
“你决定了?”唐羽宣又问了一遍,“要选演员这条路?”
霍辞轻抿着唇,眉眼浅笑。
“嗯,我要做演员。”
唐羽宣愣住,为眼前总是面无表情的孩子露出现在的神情而惊讶。
“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霍辞犹豫片刻,轻声说。
“我有想要追逐的人。”
霍辞知道唐羽宣和宋却阳在同一个经纪公司,每次跟着唐羽宣到公司时,心里总隐隐紧张,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期望。
那是霍辞签约出道的一年后,唐羽宣领着他去见公司的秦总。
刚从电梯间走出,霍辞越过唐羽宣的背影,望见了许多工作人员。
他谨慎地低下头,乖巧跟在唐羽宣身后,就在办公室门外,霍辞听见了熟悉刻骨的低沉嗓音。
“既然秦女王有令,我又怎么敢不听呢?”
尾音勾起的戏谑惊起青年心海浪涌。
霍辞僵住身子。
那男人语气慵懒地又说:“待会还有杂志拍摄,先走了。”
随即是一阵人声细碎,脚步错杂。
几名工作人员先从办公室走出。
霍辞脑中嗡嗡作响,屏住呼吸时,心脏似要跳出胸膛。
他死死低头,肩旁忽然有轻微触感,男人独特的气息萦绕一瞬。
青年霎时失神,几秒后才压抑住呼吸的颤抖,转头看向身后。
隔着拥挤人群,霍辞眼底尽是宋却阳和旁人说话时的温润侧颜。
直到唐羽宣唤他,他才缓缓转回头,将目光从已空荡的走廊收回。
那是三年来他距离宋却阳最近的时刻。
霍辞本以为自己靠着那一次擦肩就能无憾过活。
可他接到了电影邀约。
主角宋却阳的名字跳动灼眼。
霍辞指间捏紧拍摄计划,人果然是贪心的,他想。
他不想错过一生也许只有一次的,能够触碰到宋却阳的机会。
隔天要去片场拜访宋却阳,霍辞不知道在镜子前练习了多少遍问候语,一想到要与存在心底三年的人见面,他不安得连指尖都在颤抖。
“前辈听着太生硬,叫我一声宋哥就行。”
男人含笑眼神望过来,眸中的深邃要比镜头和海报中直白千万倍。
霍辞只能狼狈移开视线,固执地叫着前辈。
这一叫,就将宋却阳心甘情愿地束在了他身边。
·
依旧是热意弥漫的夏日,夜里蝉鸣幽静,星月透亮,碎华流淌。
灯光霓虹照进落地窗,几盆盎然的绿植旁,形态各异的羊毛毡小黑猫正安静待在墙上的格子柜里。
黑猫抬起爪子揉揉脸,在软垫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霍辞窝在沙发里吃着冰激凌,不知想到什么,手中动作停滞,他忽然叫道。
“前辈。”
正在洗碗的宋却阳从厨房探出头。
“嗯?冰激凌不够吗?”
霍辞摇摇头,他笑得眉眼温柔。
“只是突然想告诉前辈,我对前辈是一见钟情。”
厨房顿时传出乒哩乓啷的声响。
“前辈?”霍辞担心地问,“怎么了?”
宋却阳没回答,过了好一会,收拾的声音渐消,他走出厨房,一边扯掉围裙一边急切走向青年,脸色有些难看。
霍辞疑惑蹙眉,刚要出声,眼前就落下大片阴影,被宋却阳压在沙发里恶狠狠地咬住了唇。
他吃痛轻哼,宋却阳唇舌入侵,整个人缠抱住霍辞,抚着人脖颈愈发深吻。
宋却阳向来缠人,霍辞也下意识将男人容纳入怀,安抚般地舔吻着他,直把男人的凶狠软化成一汪泛起日光暖意的清泉。
宋却阳一阵吃瘪,掐捏着霍辞的大腿又将人从眉心缱绻吻到了锁骨,不安分地在他颈间拱来拱去。
感觉到男人撒娇的意图,霍辞揉揉宋却阳耳后的发,被痒得带上笑意。
他捧着宋却阳的脸,双颊浅红,清咳一声说:“我明天下午才有工作,前辈今晚要不要……”
“要。”宋却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叹着气,搂住霍辞的腰一阵郁卒。
“小辞真是……”
“什么?”
“真是要了我的命,”宋却阳装作凶狠模样,掐了下霍辞腰侧,“说,小辞刚刚的对我‘一见钟情’是怎么回事?”
霍辞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是,我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暗恋了前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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