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却阳心下一紧,运功飞身,几乎是撞进的木阁。
灯火仍亮,炭火仍暖,树影仍在,窗前坐着的人却不见身影。
宋却阳放下手里东西,跌跌撞撞地冲出木阁。
月光朦胧,碎星隐没,他在黑暗的林中摸索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拿灯笼。
提着灯笼,宋却阳飞身寻遍整座山谷,他牵着霍辞赏雪的树前,他教霍辞练剑的空地,还有那处温泉。
他回到木阁时已近天光微亮,炭火早没了热意,冷冷清清,像失去了所有温度。
宋却阳坐在霍辞坐过的椅子上,眼中空洞,他不愿去信霍辞是自己离开的,只当他的小辞是在山间迷了路,终归要回到他身边的。
再等几日,他告诉自己,若霍辞还未回来,他便亲自去把迷路的青年领回到两人的木阁。
小辞说过要等自己回来的。
他说过的。
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五日过去,竹上积雪落了又满,木阁清冷得似与寒雪融为一体。
宋却阳擦拭手中剑,微不可闻地叹气。
既然小辞找不到回家的路,自己去接他便是。
·
魔教教坛,刀剑声起。
白衣翩然轻落,宋却阳手提着剑,从一众哀嚎的魔教教徒间缓步走出,身上滴血未沾。
直至教坛之上,清冷的人黑袍披身,一如初见时的霜雪沁凝。
宋却阳唇边带笑,望着教坛上的青年,语气几分无奈。
“小辞怎么让我等这么久?乖,跟我回家。”
霍辞纹丝未动,眉眼凝结冰冷,启唇淡漠。
“宋少侠,本座念你救命之恩,不计较你伤吾教徒之事,请回。”
宋却阳轻皱眉,朝他伸出手。
“不是告诉小辞要叫我前辈?过来,我今日新给你买的糖葫芦还在木阁外冻着呢。”
霍辞不耐烦地低下眸。
“宋少侠,你口中的小辞……”他顿了下,似乎这称呼令他不堪忍受,“已经不在了。”
白衣侠客眸中失神,手中的剑叮铃一声落了地,沾染血迹污痕。
第31章 番外一 侠客与教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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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那位宋少侠还守在教坛门前呢。”
温绮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对窗内静坐的人说道。
霍辞眸光落在书卷上,声轻冷淡。
“随他。”
归回魔教,事物繁杂令霍辞头目昏沉,他问温绮:“绝命崖下偷袭我的那些人,查到了吗?”
“唔,唐大人查出是晁茶山庄被断了生意的一群人,本想把他们绑来教中的,不过……”
“不过什么?”霍辞揉揉眉角。
温绮吐吐舌头:“不过唐大人赶过去时,那群人已成了死尸……宋少侠身手倒利落。”
揉着眉角的手指顿住,霍辞沉默一会,神色如常道:“有约在身,你随我出去一趟。”
“如今危机四伏,教主不等唐大人回来?”
霍辞却已起身:“他自有要事。”
经过教坛前,白雪覆落的深色青松下,立着一位手中执剑的白衣侠客,他面上无悲无喜,枯寂身形似与漫天薄雪融为一体。
霍辞脚步未停,也不去管沉默跟着自己的宋却阳。
只如不识,像白衣侠客从未入过他的眼。
·
行至与赤沙堂主相约的树林间,霍辞静守片刻,暗处猛然飞出十余人围住他与温绮,伴随暗器呼啸,从脸庞堪堪擦过。
霍辞旋剑格去暗器,一旁温绮已挥鞭与蒙面人打斗起来。
利剑穿破风雪而至,是宋却阳刺没霍辞身后的蒙面人胸口,血色蔓延。
霍辞无言怔住,眼见宋却阳挥臂几剑便破开蒙面人的阵型,一个不留,全数被他狠厉取命,雪地上数道红意刺眼。
宋却阳再无笑容,面带寒意,眼神竟比霜雪还要凛冽。
他背对着霍辞,取出帕子擦拭剑身污迹。
“你是上赶着送命吗?魔教教主竟自傲到连多带几个手下都不肯?”
霍辞并无解释,他在宋却阳迈步前唤道。
“宋少侠,”他斟酌着语气,仍是冷淡,“你不必相救至此,本座……并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宋却阳回首,望着那清冷教主,落寞一笑。
“我只是护着我的小辞罢了,无论他身在何处,也无论……他愿不愿认我。”
霍辞袖中的手指瞬间捏紧。
·
魔教中无人拦得住宋却阳,教主又寡言默许,那白衣侠客便整日守在教主身旁,出入往来,片刻不离。
暗杀教主的刺客连教主的衣尾都未见到就糊涂地送了性命。
霍辞常在屋内静坐看书,宋却阳便倚在窗外的树上,低眸望着窗内的人。
被抢占了位置的温绮,只好悻悻跑去护法唐羽宣那里。
雪停之时,庭院更显寂静。
霍辞被灼热视线盯得蹙眉,他低首出声。
“宋少侠莫来此处为好,你并非魔教中人,与我一道……传出去怕污了少侠名声。”
宋却阳歪头懒懒道:“你明知我不在乎那些,不然我也不会窝在木阁度日了。”
霍辞却固执重复:“那你便回去,莫与魔教扯上关系,你不该趟进这浑水。”
“若小辞愿意跟我回去,我自然毫不迟疑就走。”
手下的纸被霍辞缓缓抓皱。
宋却阳像不在意他的怒气似的,浅笑温柔:“你可知我最钟爱何种树?”
霍辞被他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抬起眼。
“不是捉弄小辞时说的青松,”宋却阳依恋眸光落在窗内那人眉眼上,“而是银杏。”
霍辞眼中猛然一颤,又听宋却阳继续轻语,那模样像是怀抱着记忆不肯撒手:“初见之时,你随手飞来的银杏叶,便已换走了我的心。”
啪嗒。
是霍辞挥袖关上了窗子,薄薄一层纸,将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情愫与失控倏地隔断。
宋却阳飞身下树,抬手轻柔描摹窗纸,似在抚摸心底那人的面容,他哑声隐忍。
“所以无论是小辞,还是教主,我发疯一般喜欢着的人,始终都是你。”
窗内的人久久不语,只失神般静立屋内,听着窗外那人似有若无地叹息后,渐渐离去的脚步声。
宋却阳就此消失了一月有余。
·
霍辞照常过着整顿魔教的忙碌日子,只当白衣剑客的纠缠如烟云消散。
魔教断绝暗地生意的力度愈发厉害,内部已有许多不满的声音,外界被踩了尾巴的各道人士更是恨得牙痒。
时日过去,江湖上悄悄流传起一件事,道魔教是因得了传说中北微皇朝宝藏的藏宝图,才果断地放弃所有生意,想要独占价值不可估量的宝藏。
武林中就此暗潮涌动。
夜里寒风刺骨,魔教燃起明灯数盏,微弱映亮一道天光。
霍辞方从唐羽宣那回来,他解下沾满细雪的黑袍,微微缩着双肩,将冰冷双手靠近炭炉,闭目养神。
部署已毫无破绽,再过不久,他便可将内外毒刺连根拔起。
雪色微动,细碎声响入耳,霍辞睁开双眼,暗器出手时,长剑出鞘。
冷声霜染:“能进吾教内,阁下好身手。”
门扇几乎被撞开,霍辞一惊,却是白衣侠客踉跄闯入,夹着寒风细雪,未落一丝灯光。
宋却阳锁好屋门,转过身来走近霍辞,眸光阴暗得似要吞噬他。
霍辞抑住心中颤意,举剑告诫:“若再上前,休怪吾出手伤你。”
宋却阳恍若未闻,抬手握住剑身,一用力,霍辞的手腕瞬间震痛,长剑狼狈落地。
霍辞眼中惊惧,化力出招,宋却阳丝毫不留余力,带着狠劲制住他全部抵抗,屋内摆设被打落满地。
浓重酒味冲鼻,霍辞被沁着血滴的大手钳在床榻上,又被宋却阳掐着脸逼迫对上他可怕双眼。
“你醉了……放开我……”他艰难挣扎。
宋却阳将霍辞双手缚住,摸着人的腰身凶猛咬住他的唇,血锈味蔓延喉中。
霍辞只觉得又冷又痛,拼了命地要逃离那人怀抱。
宋却阳额头抵在他胸上,喘息了好一阵,才低哑着嗓音,亲吻呢喃:“小辞,小辞……不要从我身边逃开。”
紧闭着的双眼荒凉成片,霍辞唇间颤抖,强撑着冷静道:“你要的人已经不在了,莫再缠着我。”
宋却阳如抓着浪潮中的浮木一般紧紧掐着霍辞肩膀,他没有抬眼去看那张脸。
“那你能不能……”他顿了下,语声里染上微不可闻的哭腔,嘶哑入心,“把我的小辞还给我?”
霍辞闭目不语。
白衣侠客将汹涌而出的情绪,尽数由身体交缠渡给教主。
很痛。
痛到快要承受不住。
霍辞失去意识前,几乎分不清那痛究竟是宋却阳给的,还是自己心底的。
·
昏睡许久,霍辞被窗外透过帘布的日光扰醒。
他抬手想要遮眼,却听到一阵磨耳的叮铃碰撞。
这才觉脚腕上一阵冰凉,他坐起身,盯着脚上那根锁链愣神,随即运力去砸,铁链纹丝不动。
帘布上竹影寂静,显而易见,宋却阳将他锁在了他曾住过月余的山谷木阁。
白衣翻飞清逸,宋却阳踏进屋内,笑颜温润,他端着食盒道:“五香楼的冰糖蹄膀,我想小辞一定爱吃,便下山买了回来。”
他见霍辞手背血痕刺眼,叹着气取出创药,坐在床榻捏着霍辞的手细细涂抹。
“这铁链蛮力可弄不断,小辞乖一点的好。”
“放我走。”霍辞蹙眉轻道。
宋却阳无奈地笑了,倒像霍辞说了什么任性的话。
“放你走?小辞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你整个人,自然也是我的。”
霍辞侧过脸不再看他,只等宋却阳转身收起创药时,轻启唇瓣。
“宋却阳,你疯了。”
宋却阳将蹄膀切成小块,送到霍辞嘴边。
“我是疯了,所以这次换小辞救我,好不好?”
若忽视那道脚链,宋却阳对待霍辞的温柔一如从前,从换衣洗漱到看书做饭,他全数揽下。
霍辞从不理他,宋却阳也自得其乐,望着清冷之人喃喃诉说些闲话笑语,眼中的着迷痴情融化漫天绒雪,春风悄生。
只到入夜,宋却阳总是颤抖双手拥霍辞入怀,既想珍惜疼爱这人,却总是输给欲念情潮,但凡霍辞有一点躲闪,他都失去理智般任由自己抱紧人蛮横冲撞。
红着眼讨来那熟悉万分却再不肯向他敞开的暖意。
霍辞仰起长颈无力低喘,恍若跌回山间岁月的迷梦,十指掐紧被褥,他才堪堪忍住想要拥抱白衣侠客的念头。
他不曾想两人关系会沦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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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链清零作响,霍辞已记不清在木阁内看过几次月落日升,独独从背后环抱着自己的白衣侠客温润如初,视他如命。
近来白日里宋却阳总是不见身影,傍晚天色渐深时才带着好吃的回来,一碰到霍辞便不肯撒手。
可霍辞觉出他今日格外缠人。
晨光细珠般缀在落雪上,比融化冰晶还要烁眼,窗外青竹翠色浅染,仿佛人世间几经变幻,这山谷照旧静谧沉寂。
宋却阳细密吻着霍辞长颈,想要捂热他发冷的手指。
“小辞好像从未想过杀了我再逃走。”他忽然轻语。
霍辞垂着眼眸:“我并没那个本事。”
宋却阳低笑,胸膛贴在青年脊背上,灼热跳动。
“若我能死在小辞手上就好了。”
霍辞隐隐觉得不对,口中淡漠:“莫再提这个字,我不想无人给我送饭。”
带着叹息的笑意再次响起。
“能将小辞抱在怀中其实已经足够,”宋却阳轻道,“可我太过贪心,想着能抱你一世该有多好。”
屋内安静片刻,宋却阳启声微颤。
“就当骗骗我,小辞说句喜欢我可好?”
背后那人哀求似地沉默拥紧,霍辞闻言指尖轻动,气息微微起伏。
却终究吐不出一个字。
那日宋却阳极尽温柔,缠着霍辞从暖阳当空做到入夜风起,似要将自己的体温融进霍辞心底。
霍辞体力不支,昏昏欲睡。
“小辞,说来有些恬不知耻,但我想你一世都记得我。”
宋却阳的低语如迷雾般模糊缠进霍辞脑海。
·
再次醒来时,霍辞是被温绮唤起的。
他动动脚,锁链仍在。
温绮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宋少侠……不,是新教主吩咐过,待尘埃落定,才能放您下山。”
霍辞眼眸惊惧。
原来他不在的日子里,宋却阳已拿出前任教主大弟子的信物,夺了霍辞教主的位子重回魔教。
将已断掉的暗地生意全数重开。
魔教兴风作浪,更甚从前。
霍辞疯了般去砸那脚链,甚至夺了温绮的佩剑去锯,脚链丝毫未损。
温绮看不下去,吵道:“那宋却阳作恶多端自有正道收拾,教主您何必急在一时?”
霍辞仍在砍那脚链,眼中发红。
“他在替我送死,我要救他。”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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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辞自始至终都未失忆。
他从小无父无母,终日在街上游荡与野狗抢食,大字不识,连话都说不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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