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何夫人眼神空洞的望向远方,如同回忆漫长的凄苦岁月般。
幽幽说道:“她身子弱,打小我就不敢让她出门,成天把她关在这府里,这孩子从未见过世间繁华,也未享受人间喜乐,活的可谓索然无味。”
“别的孩子每天都能在外嬉戏,而她只能成天成天的坐在后院高墙之下,仰望天空,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哭也不笑,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可是为娘的知道,她只是想听听院墙外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罢了。”
说到此处,柳烟寒几乎可以想象出一个孩童囿于高墙之下仰望苍穹,寂寥而凄苦的神情,一股酸涩袭上心头。
“这孩子要体面,苦闷都自己往心里藏,从来没有跟我们抱怨过,可是我知道她向往自由,她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无拘无束的活着,可世事偏不如意,呜、呜、呜……”说到悲切之处,何夫人不禁又哭了起来。
柳烟寒认真思量一番后,对何员外何夫人说道:“老爷夫人切莫悲伤,既然我有缘来到此处,就不会放任令嫒于不顾。”
“我看不如这样吧,这段时间,好生调养,待冬去春来,何小姐身体再好些,能够出门远行之际,我带她回林峰山辛夷谷,拜请我师父鹤梅医圣给她面诊,我师父医术高明,他老人家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一听柳烟寒这么说,何员外同何夫人,心里陡然有了一丝希望,连忙收住悲恸,又惊又喜地问道:“果真如此吗?”
柳烟寒正色而坚定地对何氏夫妇说:“嗯,晚辈岂敢诓骗二老,我师父鹤梅医圣,素有那续脉生肌,起死回生之神功,有他相助,何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无恙,长命百岁。
终于,何夫人对着柳烟寒破涕为笑,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顾不得那许多,拉着柳烟寒胳膊激动地说:“那就全且仰仗姑娘您了。”
“何夫人,多礼了。”
“那老夫也在此,先行拜谢令师鹤梅医圣了。”何员外忙不迭地自一旁作揖行礼。
如此,求医之事便定了下来。
第四章 万水千山
与何员外商议妥当一切,柳烟寒去寻何青青,左右没找见,直至寻到后院才发现她一个人在院墙边的秋千架上枯坐发呆,丫鬟小燕在其身后不远处守着,手上拿着件大氅,却并未上前。
柳烟寒悄悄上前询问小燕:“后院怪冷的,何小姐身体刚刚好转,怎么不劝她回屋呆着。”
“嗨……”小燕闻言暗叹一声,摇摇头说:“小姐她打小一直都是这样,有事没事就爱一个人在院里呆坐,也不搭理人,劝不动的,由她去吧。”
“给我吧!”抬手朝小燕要过那件大氅,柳烟寒迎着何青青走了过去。
来到其身后,不由分说的将那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肩头。
何青青突然觉得肩上一沉,诧异地扭头一看,原是柳烟寒立在身后,她又迅速别过头去,错开视线,依旧沉默不语。
见她不说话,柳烟寒自顾的在旁边坐下,陪她一起抬头仰望院墙外的天空,何青青过去的日子是怎样的,柳烟寒无从了解,但是此刻很想看看她眼中常年注视的景象究竟是怎样的。
偶遇几片浮云从高墙上略过,耳畔隐约传来几声街头巷尾的孩童嬉笑声,别无其它,可能这就是何青青孩提时与这繁华世界为数不多的接触。
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柳姑娘,你别往心里去,我爹娘他们病急乱投医,听那疯道人胡言乱语,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那么严重。”
为了缓和气氛,倒是何青青自顾的开口说话,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方才的事情弄的两人尴尬,于是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咳、咳、咳……”才说完,又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喘。
可身体究竟如何,大夫又怎会不知,柳烟寒抬手轻轻替她拍了拍背顺气,缓缓开口说:“等开了春,你身体好一些时,我带你回林峰山辛夷谷。”
“我师父鹤梅医圣,医术精湛,一定可以助你解除顽疾,你会安然无虞的。”
听了柳烟寒的话,何青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喃喃问道:“真……真的吗?我真的能好吗?”
沉疴旧疾迂回不治,多年缠绵病榻,病痛反复折磨下早已让何青青对此不抱希望,听了柳烟寒的话她仍旧不敢相信。
“嗯,真的,相信我。”柳烟寒一脸真诚的向其保证。
“嗯,我相信。”不知出于何故,何青青总是对这位温和可亲的女医,有种莫名的信任,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我从小就在这宅子里长大,没去过别处,这后院是我儿时唯一可以去到最远的地方,我最喜欢独自在这里玩各种各样的游戏了,这架秋千是我顶喜欢的,可惜渐渐长大这份乐趣也在方寸天地间变得索然无趣。”
何青青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身边人讲述,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自己孩提时的往事。
她缓缓地荡了荡秋千,忽然问道:“对了,柳姑娘你四处行医义诊,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吧?”
柳烟寒垂眸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嗯,一路走来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吧!但是天地之大,还是有那许多未曾涉足之处。”
“是吗?譬如说……”何青青问。
柳烟寒:“譬如说,书上文人墨客所述江南绿堤,大漠孤烟,这些美景我都还未曾亲眼见过。”
听着这些,何青青的眸子里露出憧憬而羡慕的神情,她抬头仰望天空,幽幽地说道:“光是听你说说,就觉得好美,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能好起来,我也可以去这些地方走走看看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柳烟寒肯定的回答说。
何青青忽而用特别真诚而恳切炙热的目光对上柳烟寒,问道:“你能陪我吗?”
柳烟寒先是一愣,转而倏然一笑,点点头保证:“嗯,一言为定,一路陪你行遍万水千山。”
第五章 夜咳不寐
何青青在柳烟寒的日夜精心治疗下,病况已经大有好转,只不过依旧咳喘的厉害。
入夜,柳烟寒躺在厢房,横竖睡不着觉,干脆披着衣衫起床,点燃灯盏,准备温习医书打发时间,恍恍惚惚看到不知几更天,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咳…咳…”
“咳、咳、咳……”
一声紧似一声,虽是咳的很隐忍,听不太清楚,但确实是有人正咳个不停。
柳烟寒心想莫不是何青青夜里咳得厉害了,直到现在还没睡?于是起身披上外袍,趿着半脚鞋,掌灯去隔壁瞧瞧。
挑开隔壁屋子悬挂的褶绒掐银丝门帘,穿门而入,果然那咳嗽声更加清晰了,虽是刻意压制着,但也能听的真真切切。
“咳…咳…咳…”
柳烟寒掌灯立于床帐之外问道。
“何小姐,你……还没睡吗?”
“咳……咳……是柳姑娘吗?”何青青用咳到断断续续的言语和柳烟寒说话,声音显得既沙哑又疲惫。
“夜里咳嗽吵醒你了吧,咳……咳……”
不知道怎么的,那一瞬间,柳烟寒听着何青青疲惫的声音有些心酸,也许久病折磨之下,她已经很习惯这样一人默默忍着咳嗽直至天亮,既没有抱怨也没有发脾气,第一反应是有没有吵到别人,她明明是个富家千金,这样的隐忍懂事让柳烟寒心里很不是滋味。
吸溜了一下鼻子,平复心间的一点酸涩,开口问:“何小姐,冒犯了,我能开帐看看吗?”
一小阵微微的沉默后,何青青缓缓的开口说。
“嗯,进来吧。”
打开床帐,借着手里灯盏跳跃的火光,看见何青青独自窝在床里沿,因为宿疾缠身,她生的本就瘦弱,这几日病程反反复复消磨下,比之前些时日看到的还要赢弱不堪。
她手执一方帕子捂着口,小声隐忍的咳喘着,因为心口憋闷,煞白的脸颊上涌上一层绯红,眼角呛出了一丝泪花。
柳烟寒在案几上撂下灯盏,斜坐在床沿边,双手扶上何青青的双肩将人稍稍扶起,问道:“你咳的这么辛苦,怎么不唤我呢!”
“咳、咳、咳……”
又是一阵叫人揪心的咳喘,何青青疲惫的说:“老毛病了,怎么治也不见起色,而且这些年没少劳烦家人操心费神,深更半夜的能自己抗扛就自己扛吧!省得再麻烦他人。”
听她这么说,柳烟寒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连连劝慰:“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说着又在何青青的后背加垫了一个软枕靠着,给她披上了件御寒的袍子:“来,你稍微枕的高一些,这样气息平顺一点,兴许能好受些。”
“咳…咳…咳…”
何青青咳得辛苦,捶了捶发闷的心口说:“每逢冬夜里咳得就更厉害一些,不…咳…咳…打紧的…你快…咳…咳…快去休息吧…”
她一边咳一边伸手推了推柳烟寒,示意她快回隔壁厢房休息。
“这不成,你一夜夜的犯咳嗽,夜不能寐,这样熬下去也会把人熬坏的。”
“咳…咳…,没事,我这么靠着,咳…咳…气息平顺些,能好受不少,一会儿,我就这么坐靠着,也能小憩一下,你去休息吧,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咳…咳…”
看样子何青青是打算这么干坐一宿,柳烟寒身为医者自然不能放任病患这么苦熬着。
她拒绝说:“那怎么行,靠坐着睡觉,多难受啊!这样绝对不行,你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有办法的。”
经年累月的宿疾,让何青青早已不抱什么期待和幻想,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医还能有什么法子。
“你在这儿靠坐着等我一会儿,先喝点热水润润嗓子,我需要点时间准备东西,很快。”柳烟寒在茶桌上倒了盏热茶递给何青青,就去一旁忙活了。
何青青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是乖乖地窝在床沿旁边喝热茶边仔细看着。
只见柳烟寒披着袍子,自屋里的案几前坐下,此刻案上的果盘里正好放着党梨、橙子等应季水果。
柳烟寒捡了一颗硕大的橙子起来掂了掂,她暗自在心里盘算,以前看师父——
鹤梅医圣下山行义诊之时,体恤百姓贫苦无钱看病,总会教给她们一些治病救命的便宜土方子,什么头痛脑热、积食跑肚,百姓能自己在家治的也就自己治了,无需再破财买药。
里面不乏一些非常有效的好法子,也许上不了台面,但真的很有效。
柳烟寒用刀将橙子自顶上削开一个盖口儿,澄黄珠玉一般的瓤肉就露了出来,气味芬芳甘甜,用刀将里头的橙肉连带汁水都剜了出来倒在茶杯里备用。
又挑捡了个黄皮褐点的党梨,用清水洗净了,因为梨皮止咳化痰,柳烟寒并不打算削掉它,而是带皮带肉一起切成碎玉般的小颗粒,混合着刚刚剜出来的橙子肉,将两样又都塞回了橙子皮里。
“何小姐,你卧房里有盐吗?”柳烟寒突然问。
不知她做何用,何青青疑惑地没做多问,只是回答说:“有,窗户旁的壁桌上有个镂花小匣子,里面盛的是平日里洁牙漱口用的青盐。”
得了指示,柳烟寒起身移步窗前将那小匣子取来,掀开镂花盒盖一瞧,里头盛放的果然是白花花的青盐,于是用手指尖轻轻捻了一小撮,洒在橙肉上。
接着她蹲下身用火钳将屋子当中的火盆撩拨得起了一点火星子,烧的更旺了些,轻轻将那枚橙子用火钳架起放在炭盆上炙烤。
一直在旁观望的何青青看着柳烟寒的一举一动,心里很是疑惑不解,便开口问:“柳姑娘,咳…咳…你这是在干什么?咳…咳…咳…”
“何小姐,你不知道,这个叫橙玉盏,把橙肉混合党梨肉一起,这两样东西都是生津止咳的,撒上一层盐花用火一烤,止咳效果比汤药还好,我师父教给我的,错不了,你稍等一会儿。”柳烟寒一边解释一边用扇子将炭盆扇的更旺了一些。
橙子正在慢慢烤着,柳烟寒起身将茶杯里倒了点温水,又抓了把青盐撒在杯子里化开了。
她端着这杯盐水来到何青青床头。
“咳…咳…咳…你端盐水来做什么?咳…咳…给我喝吗?盐水也能止咳?咳…咳…”何青青边有些疑惑不解的问,边伸手去接那茶杯。
柳烟寒按下何青青伸过来的手说。
“哎,这盐水不是给你喝的,是我拿来用的。”
“用?怎么…咳…咳…怎么用啊!”何青青更加疑惑了。
“你不知道,在民间有一些非常有效的土方子,也许上不了台面,但真的很凑效,你稍微忍着点,可能会有点不适,也可能有点痛,不过我保证管用。”
第六章 揪痧
说罢,只见柳烟寒将大拇指、食指、中指轻轻捻起,将三指尖伸进茶杯中蘸了点盐水,弹了弹多余的水渍,何青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一晃神间,只觉得柳烟寒伸手捏住了自己的咽喉处,吓得人当下僵成了一块木头。
她哪里经过这阵仗,打小在深宅后院一个人默默长大,既无兄弟姊妹玩耍,又无同龄玩伴相陪,与旁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心里虽然知道是在治病,但身体一时间也无法适应。
整个人当下有点懵,拒绝也不是,顺从也不是,支棱着一双无处安放的手,尴尬的顿在半空中,动也不能动,退也不能退。
“把脖子扬再起来些。”柳烟寒说道。
“哦。”虽然不太适应,何青青也只能乖乖照办。
由于咽喉处被人拿捏着,她只能昂着头,什么都看不见,而正因为看不见,所以触觉变得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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