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认真听,做好笔记,及时复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只要学习方法找对,不需要费太多的力气就能获得满意的成绩,我的分享内容到这里。祝各位在接下来的期中考中旗开得胜,谢谢。”
发言完毕,他优雅地鞠了一躬,心安理得地收获着台下或崇拜或敬仰的目光。
整个操场上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少年的身影在日光下镀着金边,琥珀色的眼睛在照耀下颜色极浅,流光溢彩。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个所有人都会向往痴迷的生动影子。
这一刻,他是这么前所未有的骄傲与满意。
程幻舟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他生来以虚荣为食。
下个月,程幻舟又打算故伎重演,却不想出了意外。
杜父杜母听说程幻舟考了第一,相当高兴,当即表示国庆要带两个孩子出去好好放松放松。
他们飞去南边的小岛,杜尽深很自然地和程幻舟住在了一起。
他们早出晚归,在海边呆了多日。
漫长的假期刚过了一半,这天夜里,程幻舟说自己有点累了,于是他们九点多就各自睡下了。
熄灯之后,程幻舟很安静,他们各自睡在一张床上,互不打扰。
杜尽深原本想和程幻舟聊聊天,但想到对方约摸没什么兴致,便也没多说什么。
他不太困,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没睡。
但他也没动,程幻舟背对着他,雪白的被子外露出纤细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那坨被子兮兮索索地响了一下,杜尽深闭上眼,听到程幻舟轻手轻脚地爬出来,然后进了厕所。
关上门,他听到对方难受的呻吟。
少年的声音很轻,像猫叫,若非他醒着,大概压根不会觉察到。
杜尽深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有点气,正打算冲进卫生间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随后,他忽得想,我就装作睡着,看你能憋到几时。
这家伙,为什么连生病了,都不跟自己说?
好一会儿,程幻舟才悄没声地从厕所出来了,他喘着气,慢腾腾地把自己塞回被褥里。
杜尽深阖着眼。
安静了不过片刻,程幻舟再一次从床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将卫生间的门一把关上。
杜尽深终究先破了功,他火急火燎地过去,隔着门问:“舟舟,你不舒服?”
凑近了那扇磨砂的玻璃门,他才看到,程幻舟痛苦地趴在洗手台边。
杜尽深吓坏了,连忙进去,只见程幻舟弓起的脊背一抖一抖。
程幻舟两眼发黑,根本没力气应付突如其来的杜尽深。
好在杜尽深虽然焦急却也冷静,他迅速联系了隔壁的父母,将程幻舟送去了附近的医院。
……
“急性肠胃炎。”医生道,“他现在有高烧、呕吐、腹泻症状,建议住院。”
程幻舟烧得头昏脑涨,意识不清,迷迷糊糊间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杜父杜母立刻替他办了手续,送进病房,吊消炎针。
一顿折腾到后半夜,两个长辈和杜尽深巴巴地守在程幻舟的病床前,压根没合过眼。
一瓶水吊完,程幻舟舒服了一点,困难地睁开眼,只见自己的手边,杜尽深坐在一个塑料的小板凳上,双臂枕在病床的沿上,姿势难受地睡着。
程幻舟一动,杜尽深就抬起头:“你醒啦?”
他道:“爸爸妈妈回去给你拿衣服了,马上回来。”
程幻舟用含沙带哑的嗓音小声说:“……对不起。”
杜尽深顿了顿,不解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程幻舟定定地看着他:“我生病,麻烦你们了。”
杜尽深用手碰了碰程幻舟尚且烫着的额头:“没有。”他说,“没有很麻烦。”
房间内一时很安静。
杜尽深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宝宝,你最近干什么了?”
程幻舟困惑地望着他。
“医生说你是因为休息不好,睡眠不足,导致的免疫力下降。”杜尽深说,“是旅游让你太累了吗?”
程幻舟垂在身后的手抓紧了床单,显示出一种微妙而不自然的紧张。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以后我会注意的。”
杜尽深歪过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没事啦。”他安慰道,“下次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再出来玩。”
由于程幻舟突然生病,原本安排的行程都取消了。
程幻舟在医院又挂了一天水,退烧后他们就回了家。
因为这次事故,程幻舟也不敢再熬到太晚了。
期中考结束后的一周,程幻舟被叫到办公室,面前摆着一叠用红笔标注的试卷。
“程幻舟,不是我说你啊……”人到中年的班主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沟壑似乎也因此更深了。
程幻舟看着面前那张84分的卷子,没有说话。
“这成绩放在别人身上,倒也看得过去。”
“但以你的能力……”班主任道,“怎么也不应该只考了这点分数吧?”
“说说,最近是松懈了?还是因为上次考得好,所以骄傲了?”
程幻舟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班主任皱了皱眉,教育道:“程幻舟,你这是什么意思?说你两句就不高兴了?不要以为偶尔取得了一次好成绩,尾巴就可以翘上天了,你还小,以后踏上社会,要学着点不骄不躁的抗挫能力……”
程幻舟半晌才说:“……我下次会努力的。”
班主任将那张写着总分和排名单的纸扔给他:“你是聪明孩子,我也不多讲什么,好自为之吧。”
“周五是家长会,到时我会如实跟你父母反映你最近的学习情况。希望你能引以为戒,好好调整状态,不要再让我失望。”
听到“家长”两个字,程幻舟几乎是目光失措地抬起头来。
他张了张嘴,脸上毫无血色,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我……”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程幻舟僵硬片刻,低下头:“没有。”
他转身离开办公室,将那张仿佛屈辱柱的考卷死死捏在手里。
在到达教室门口前,他停顿了一下脚步,最终仍然选择将纸张藏进了衣兜。
随后,他花了一秒钟平复自己的表情,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杜尽深是他的同桌,一头乱毛的少年趴在桌上,在一本空白的素描纸上不知写写画画着什么。
见程幻舟回来,他合上了本子,问:“有事儿?”
程幻舟摇摇头:“没事。”
老师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程幻舟考砸这事儿是私下跟他说的。
他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这周五家长会,还是你爸妈一道来?”
自程幻舟和杜尽深上初中后,每次家长会都是杜伯伯和伯母同时上阵,杜伯伯坐杜尽深的位置,贺晚鹃则对外宣称是程幻舟的母亲,一对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妻硬是装成陌生人——
他们清楚程幻舟心思敏感,所以从未同校方提过程幻舟家里的真实情况。
杜尽深点点头:“他们上周就安排好了。”
“哦。”程幻舟应了一声,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自己笔记本上的日期。
作者有话说:
支棱一下!试图开始日更!
第35章 雨夜
到了周五,是个阴天。
程幻舟如往常一样和杜尽深一起到学校,下午是家长会,他们今天只有半天课。
午休时间过后,程幻舟回到教室,路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那儿的办公桌上摞着一叠已经打印好的成绩单。
这是他们学校每次期中的惯例,会当着家长的面一个个发排名和成绩,考得好会被极力表扬,坐在底下的学生父母自然面上有光。
程幻舟把手插进口袋,这样就没人看见他连手心都在出汗。
两点钟家长进校,学生就可以走了,程幻舟忽得对杜尽深道:“你晚上去哪儿?”
杜尽深收拾着书包:“回家。”他道,“你想去哪儿?”
程幻舟:“我下午要去市图书馆借两本书,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杜尽深挑起眉:“一起呗,要借什么书?干脆让张姨买了送家里,也省的你来回跑一趟麻烦。”
“真的不用。”程幻舟坚持说,“不麻烦,你先回家吧。”
“今天看着要下雨。”杜尽深说,“带伞了吗?”
程幻舟没带伞,但他点了点头:“很快就回来,地铁两站路而已。”
杜尽深便没再多说什么。
学校大门打开,家长陆陆续续进校。
程幻舟和杜尽深在教室门口迎接准时到来的两位长辈。
贺晚鹃穿着一袭珍珠白的旗袍裁剪式长裙,乌黑的发盘在脑后,胸口辍着款式简单却不失身份的冰种翡翠,优雅端庄,丝毫看不出是个年龄三十多岁生过孩子的女人。
程幻舟一路引着她到自己的座位落座,周围的同学纷纷夸道:“程幻舟,你妈妈可真好看!”
贺晚鹃每每来,每每能让这些孩子发自内心地夸奖数遍。
她笑了笑,友好地同学生们打了个招呼,温婉道:“我们家幻舟还劳烦你们照顾了。”
程幻舟站立在一旁。
“……妈。”他艰涩地叫了一声,怎么听怎么变扭,“……那我先走了。”
“诶。”贺晚鹃应了一声,轻声细语,“到家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其他人用羡慕的眼神投向程幻舟:“你妈妈对你真好。”
旁边的一个同学趁着自己家人还没过来,夸张地拉着双腮,苦下一张脸,哀怨道:“哎,别说啦,我爸今天开完会,回家肯定得赏我一顿 ‘竹笋烤肉’……”
另一人同病相怜地拍了拍他:“谁不是呢,我已经提心吊胆一礼拜了,生怕今晚我妈开完会回家我就得丧命当场,我也好想有一个程幻舟妈妈这样的家长哦,又漂亮,脾气又好。”
贺晚鹃笑了笑,温柔道:“哪儿有家长不疼孩子的呢?没事儿啊。”
杜伯伯跟在贺晚鹃旁边,杜尽深的位置落座。
人到中年的杜先生穿着一身手工西装,打理干净,胸口一块折叠成三角的方帕,光是坐在那里,便是由内而外散发着那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气派。
谁知,杜伯伯刚一坐下,却掏出方帕,哼哧哼哧替儿子擦起了课桌。
杜尽深无语地看着他。
“你这小孩。”他一边擦,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桌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干净,怎么书也摆得乱七八糟。”
接着,他又替杜尽深将课桌里凌乱的书籍从大到小,依次归类,排列整齐,所有试卷和练习册分别放到一边。
短短几分钟,他将杜尽深的桌肚整理地干干净净,条理分明。
所有人叹为观止,杜尽深扶了扶额:“行了,我走了啊爸。”
程幻舟又跟贺晚鹃打了个招呼,才跟在杜尽深的身后离开教室。
他们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程幻舟搭地铁,杜尽深则坐上司机的车回家。
程幻舟顶着阴云盖顶的天气走进地铁站。
他用剩余的零花钱在便利店买了饮用水和面包,却没有如之前对杜尽深所说的那样只乘两站,而是一路坐到了终点。
心跳很快,体温却没有回升的迹象,程幻舟被车厢内的冷空调一吹,愈发手脚冰冷。
程幻舟无法想象特地放下工作为他空出一天的贺晚鹃将怎样度过这个下午和夜晚。
他害的那个优雅得体的女人丢了脸,失了面子。
而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无能。
程幻舟背着包走出站,外边,大雨终于下了起来,临近黄昏的天空暗沉如夜。
雨势凶猛,程幻舟走不了,只好坐在站口无所事事地等,没过一会儿,裸露在外的脚踝就多了四五个蚊子包。
过了许久,大雨渐弱,外边路灯已经亮起,地铁口外是一片宽阔的马路,荒芜的平房,周边偶有夹杂淹头搭脑的绿化植物。
程幻舟走了出去,融入茫茫的雨气雾色中。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不一会儿就把他浑身的衣服淋湿了,黏在身上,有点难受。
天黑后,路上的行人更少了,程幻舟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呆着。
至于呆到什么时候,他没想好。
也许等包里的干粮吃完,也许等雨停。
马路远处亮着白色的灯光,走近,程幻舟才看清那是个自助银行。
这个点,银行柜台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ATM机边的地板上横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
程幻舟站在玻璃门外,顿了顿脚步,里面莹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让程幻舟的身影与玻璃门内的流浪汉奇异地重合到一起。
他在门口呆站的时间或许太长了,里面的人抬起头朝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程幻舟与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对视片刻,内心怵了一下。
短暂犹豫了片刻,他抬起脚步。
自动门开启,程幻舟走了进去。
流浪汉审视的目光落在程幻舟身上,程幻舟回视,忽然问:“还有位置么?”
那流浪汉愣了一下,随后才像是明白过来程幻舟的意思,他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程幻舟笔做工精致的校服,笑了笑:“哟,小朋友,离家出走啊?”
程幻舟抿了抿唇,脸上带上了一点被冒犯的不悦。
他并不喜欢被称为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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