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整洁,外头是厨房和门廊,独立的卫生间,卧室内摆着一张床,一只柜子和一套桌椅。
屋内几乎没有留什么东西,只有少量厨具、教材书籍,是杜尽深回国前没有带走的。
杜尽深把两个人的东西放好,见程幻舟还站着,对他说:“你先随便坐会儿吧。”
“我把床铺了,咱们去附近走走?”
程幻舟正拿手机地图研究附近的场所,过了好几秒才“哦”了声。
他一阵恍惚,总觉得这种体验有点奇妙。
程幻舟开始想,当初他要是能跟杜尽深一起来交换,是不是就该是现在这样。
他们会住在一起,同进同出,周末的时候到两条街区以外剧院看新上的歌剧,在昏暗的大厅里云里雾里、什么也听不懂地花两个小时浪费生命。
他注视着杜尽深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屈尊纡贵地做那些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绝不会碰的杂活儿,看上去反倒十分像模像样、熟练自如。
然后他意识到另一件事,卧室里只有一张床。
随即他安慰自己,没事,这张床看起来很大。
程幻舟神游的功夫,杜尽深走到他面前,声音含笑地从头顶传来:“想什么呢?”
程幻舟转过眼珠,否认:“没有。”
杜尽深摸了摸他的发顶,问:“饿不饿?”
程幻舟:“有点。”
杜尽深:“家里没备食材,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
程幻舟思考了一会儿,说:“奶酪吧。”
杜尽深露出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程幻舟对奶制品的固执持续至今,甚至于杜尽深之前试图给他做点别的菜肴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程幻舟就要立即露出厌恶的神情。
而他们现在又来到了堪称奶制品天堂的西方国家。
“好吧。”杜尽深说。
他决定再多纵容对方一次……无数次。
实际上,在提出邀约时,他向程幻舟隐瞒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在那夜的谈话之前,杜尽深未曾设想,或许正因为他当初离开时的坚决,让现在所做的一切在程幻舟眼里宛如戏耍与玩笑。
如果他出国这半年对彼此都是一种缺失,那遗憾为什么不立即弥补?
他不是一个会犯两遍同样错误的人。
倒不如说,是他从年少至今深藏的念想,终于有足够的、去付诸实践的理由。
他会让程幻舟明白,对方在他漫长的一生和所有将来中,始终占据着不可或缺的位置。
杜尽深对这附近的片区很熟,顺利地找到了一家颇有情调的露天餐厅。
侍者给他们点上了香薰蜡烛,程幻舟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起了菜单。
上面的文字不是英语,应该是另一种更小众的语言,程幻舟毫无方向,杜尽深就在旁边给他解释,然后等他做决定。
程幻舟要了一个含有产自不同地域使用各种不同风干方式熟成的乳酪拼盘。
他一人显然吃不了这么多,也抱着点捉弄的意思,毕竟杜尽深向来不喜欢奶制品。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杜尽深竟然完全没有阻止。
让程幻舟产生了些许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直觉判断。
拼盘上来了。
满目黄灿灿的块状物体,切成一个个小片,摆成错落有致的圆形,程幻舟不懂分辨这些方块到底有什么区别,就每个都叉一勺尝尝。
餐后,他们继续闲逛,一直走到完全中心的地段。
杜尽深指给程幻舟看不远处那座在夜晚中亮着灯、尖顶的精美宏伟的古老教堂,对他说,许多当地人的婚礼都在此举办,无论何种性别,只要去市政府厅注册,再邀神父见证,就算是受到上天与世俗的允许与祝福。
死后,也一同埋葬在这教堂地底下,完整的一生便全数记录在此,不再分离。
他们进去随意地逛了一圈就出来了。
一路上,杜尽深看了几次手机,不知是在回消息还是怎么,而且好似还有点刻意避着程幻舟不让他瞧见的意思。
他这样遮遮掩掩,程幻舟反而容易注意到,他挑起眉,问:“你在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
杜尽深收起手机,轻笑道:“还不能告诉你。”
杜尽深之前就对他说过在筹备什么要紧事,连他父母都没告知。
不过杜尽深显然不打算说,程幻舟知道自己就算继续深究也没什么意义,便压下好奇心,不再追问。
第39章 永久的婚姻
下一个白天,他们去拜访了杜尽深曾呆过整整半年的交换院校。
这座拥有几个世纪历史世界闻名的大学外观看上去如同一座古典园林。
岁月沧桑的教学楼印在苍翠茂盛的树木间,学生来来往往,抱着书和电脑、背着单肩包匆匆而过。
现在的节气正好,微风吹在身上,不冷也不热,像一双阔别重逢的手擦过脸庞。
杜尽深带着程幻舟散了会儿步,两个人并肩走进法学院。
白色的光面大理石铺成宽阔的走廊,如同一面透彻的镜子,倒映出两人的身影。
“对了。”杜尽深对程幻舟道,“带你见见我的老师。”
程幻舟觉得不太妥当,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
杜尽深解释说:“交换时他对我很好,想让他认识一下你。”
两人上到顶楼,写着法学院院系主任的办公室,门口贴有一张预约表,标注各段可以会面学生的时间安排,上面写着该教授本周已没有任何空闲的谈话时间。
杜尽深敲了敲门:“老师,是我。”
在听到一声“请进”后,他带着程幻舟进门。
程幻舟看到两鬓斑白,整齐穿着墨蓝色西装的老人独自坐在阳光底下。
“瞧瞧,这是谁来了。”
杜尽深用英语和教授寒暄几句,并认真地介绍了程幻舟。
在谈及两人的关系时,他用了partner这个词。
程幻舟以为这话指的是自己为杜尽深的朋友与伙伴的意思。
一句得体合适的介绍用语。
程幻舟没有多言,向老人说了自己的名字,配合地点点头。
老教授满脸笑意。
三人去了教学楼内专门设有的会客室,老教授最近沉迷中国文化,还像模像样的掏出一包据说特意远洋购入邮寄过来的茶饼。
他们于是一边喝茶一边谈话。
老教授说自己这几年也再未遇到杜尽深这样的学生,属实遗憾。
杜尽深用英文对老教授说:“他比我更优秀。”
程幻舟诧异地瞥了杜尽深一眼。
老教授倒是和善慈祥地笑了:“能让你说出这话,我简直像看到蓝眼睛男孩那样惊喜。”
他转向程幻舟:“你知道吗?Du在上学期间,经常被指责独断专行,太过强势。每次小组作业我总要接到好些学生的投诉,说他不够具有团队合作精神,像个温和的暴君,因而后来他们常用 ‘路易十四’ 这个绰号来叫他。”
“有次我为此事找他谈话,Du,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杜尽深十分有礼道:“他们太蠢了,而我没有讨好他们的义务。”
老教授哈哈大笑:“是的,就是这样。”
“虽然我个人认同你是个天才。”老教授说,“但你这脾气也得改改。”
程幻舟脸上露出调侃的神色,附和道:“的确。”
自小到大与杜尽深搭档最多的程幻舟表示深有体会。
“他不听我的,我就会很生气,怎么理论都没用。”
他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杜尽深神色温和而溺爱地望向程幻舟,用气声同程幻舟理论,以试图洗刷对方对他的诬陷。
“我明明对你最没有办法。”
程幻舟的耳根后头泛起一片隐秘的绯色。
他侧过头去,愈发不敢搭理杜尽深。
老教授又问了杜尽深是否愿意提前加入课题组的意愿,说若是杜尽深再晚到几天,自己恐怕已去往美洲,得很长时间不能回校。
当然,若是杜尽深愿意参加此次研究项目,他可以立即为杜尽深定好机票,安排一切事宜。
杜尽深静静地听完。
他这一趟来,其实特意与教授做了预约,他知道对方忙碌,很难得见一面,所以今天这场谈话并不是巧合。
他这么做,其一是对方特意为他进行研究生名额的推荐,为录取一事在其中牵线搭桥,杜尽深于情于理,都该亲自当面对他表示感谢。
其二……
“很抱歉,辜负您的好意,但我暂时不打算接受您的邀请。”
杜尽深放下茶杯,礼貌客气地向老教授说明道:“因为我还有些别的,更重要的打算。”
“如果我哪天决定入学,我会重新提交申请,走正式招生流程。”
一旁的程幻舟听他这么说,忽得全然懵了。
杜尽深表达得这么明白,他自然读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然而这件事杜尽深之前并没有跟他讲过,他至今都不知道杜尽深已拿到正式的研究生录取。
教授看透一切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意味深长地问:“更重要的打算?”
“哦,Du,我想不明白。”老人笑意盈盈地说。
“还有什么比在世界上最好的法律系读书更重要的事?”
“除非你是要结婚了,那我必须说还是度个长长的蜜月更有意义一些,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杜尽深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唇。
“过来人的经验,我的夫人是位Beta,我必须承认,当年我忙于自己的研究和事业,又因刻板印象觉得Beta不比Omega,并不需要太多陪伴而常常忽略他,我至今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
程幻舟有些惊讶:“您的夫人……”
“你们在来的路上就能见到他。”老教授说,“他就在月石花园的中央。”
他们来时确实路过月石花园,程幻舟还留有印象,因为杜尽深特意停下来,同他介绍。
那里竖着一名专攻AO性别与生物学究的半身雕像。
石头上刻着他的生平与成就。于两年前逝世。
程幻舟明白过来,心中微颤。
又聊了一会儿,时间不早,两人告辞离开。
程幻舟拽着杜尽深的衣袖把他拉出去,也顾不得此时他们还在教学楼里,走廊两边的教室坐着正在上课的学生。
反正这些外国学生和教授多半都听不懂中文,他压低声音质问道:“杜尽深,你疯了吗?为什么要拒绝?”
杜尽深轻描淡写地说:“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我再走一次。”
程幻舟停顿了一下:“这不一样……”
他感到异常荒谬:“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我?”
他感到一阵难言的慌乱和无所适从,冷声劝说道:“这种事,你的前程,你的终身大事,我可担待不起。”
“不是。”杜尽深道。
他忽然用一种很柔和也很平静的声音问:“舟舟,如果我现在说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决定,你会骂我么?”
程幻舟很长时间一言不发,像是难以组织语言。
杜尽深笑了笑,上前,牵了牵程幻舟垂落在身侧冰凉的手,微微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皮。
回程的路上程幻舟开始打哈欠,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缝。
杜尽深问他是不是累了,不如早点休息。
程幻舟的确有些疲倦,他前一天在飞机上只睡了不足两个小时,到现在时差也完全没倒过来。
两个人回到公寓,程幻舟简单地冲洗了一把热水澡,就把自己放进了床里。
被褥的味道很干净,有点像杜尽深与阳光混合在一起,于程幻舟而言两种截然不同又殊途同归的热源,将他团团包住。
他在沾到枕头的那一刻就完全失去了意识,甚至都来不及忆起自己似乎已很久没有再失眠。
杜尽深端坐在写字桌前。
他倒是异常清醒,好像神经内部被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也可能是程幻舟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一株全能的植物,能够吸收掉他所有负面的情绪,以及困意。
杜尽深没有制造声音,以免吵到程幻舟,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翻阅留在桌面上的书籍。
无趣的封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
杜尽深打开到折角的一页。
关于合资企业与拟并购协议要解及案例。
条条框框整齐地在纸张上排列。
“永久性的婚姻”两词被钢笔圈出。
permanent marriage。
在密密麻麻晦涩复杂的英文单词中显得格外醒目。
杜尽深合上书,将它放回书架,继续落灰。
他走到床边,垂目,看程幻舟歪着头、侧睡在边上,身躯缓慢规律地起伏着。
杜尽深弯下腰,用手指背碰了碰程幻舟毫无防备的脸。
他用目光温柔地描摹熟睡的程幻舟的模样,一寸一寸,抚过他生动的眉眼,美丽的唇瓣,月光般泛着皎洁白色的皮肤。
杜尽深凑近过去,偷偷吻他,一触即离。
半个晚上,他清醒着注视程幻舟许久,膝盖触地,半蹲半跪地挨在床榻边。
杜尽深伏在程幻舟耳边,用很轻柔的、如同哄睡的声音,说出一句他藏了很久的话。
“我看到永久的婚姻,就想起你。”
第40章 daddy
长假结束前,他们坐车去中心城区,又看了几次展。
临近的地方有一条著名的,开满了奢侈店铺的繁华商街,三四辆轿车那么宽的行走道路上全是人,其中不少是慕名前来的游客。
这天,太阳还没有全部落下,他们路过这里,斜照的余晖将那些装潢得很贵的商铺衬得光彩熠熠,令人感觉仿佛步入了一个以财富论输赢的辉煌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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