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哥真行啊,所以这是特意回学校陪对象了呗,之前哪见他在寝室住过。”
程幻舟被切片面包噎地够呛,他正打算把那桶新买的矿泉水拧开,谁知一下子用力过猛,盛的满满当当的水被他捏了一下瓶身涌出一大片,全泼在了他新换的裤子和手上,而他的手掌也被塑料瓶盖尖利的边缘划出了一长条火辣辣的红痕。
“咳咳咳咳!”
程幻舟被这桶不听使唤的水弄了个措手不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包就卡在了喉咙眼,顿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程幻舟,你没事吧?!”
沈恪和于未明都被他吓了一跳。
于未明在他背后拍了几下,沈恪赶紧给他抽纸巾。
程幻舟咳地意识全失,满面红潮,热泪汹涌。
程幻舟裤子上全是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板。
他的样子简直狼狈不堪。
沈恪一边拿着纸巾给他擦水,一边莫名其妙地想到,程幻舟好歹也曾经是堂堂法学院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吃个面包都能差点把自己呛死,这说出去谁信?
那些堵在学生会门口偷拍程幻舟的痴男怨女吗?
折腾了老半天,程幻舟的咳嗽声才渐渐停下来。
他脸上的血色慢慢褪下去,又回到最初那种极端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状态。
“诶,你喝点水吧。手要紧不?”
程幻舟垂眸注视着自己手心中央一片触摸惊心的红,他肤色太白,任何一点小伤都会显得十分吓人。
“没事。”他哑着嗓子,扶着书桌站起身,“我去一趟图书馆,晚上不用给我留门。”
“真没事?”沈恪语气斟酌,十分小心地暗示道,“如果不舒服千万别忍着啊。”
程幻舟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恢复一片死寂的冷淡。
他抬手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电脑,还有一些搁在书架上可能会用到的纸质材料,装在一只灰色的双肩包里,再套上一件风衣,出门。
——程幻舟是个疯子。
这件事除了沈恪和于未明两个室友外,很少有人知道。
半年前程幻舟状态最差的时候在宿舍发作过,把当时唯二在场的沈恪和于未明吓了个半死。
自此,他们宿舍的气氛就像被绷在一条拉开到极致的橡皮筋上,堪堪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静。
在那次突如其来的发作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异常提心吊胆,担心程幻舟的精神状态再次出问题。
然而程幻舟却再没有在宿舍或是其他公共场合表现出任何异常。
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程幻舟开始经常夜不归宿,第二天身上必定带着满身男男女女的气味。
后来,在他们相处氛围还算和谐的时候,沈恪旁敲侧击地劝阻过他不要再这么堕落下去,程幻舟只是敷衍地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沈恪至今也不清楚程幻舟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他的病有没有控制住。
这种事大部分人终究是避讳的,他没必要上赶着去撞枪口。
程幻舟迎着晚风穿行在夜晚的校园里。
墨蓝的天际下,他宽大的衣摆被风吹起,在身后展开巨大的翅翼。
程幻舟在图书馆一楼自习室随便找了个座位。
他把笔记本电脑摊在桌子上,刚刚打开屏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就好像脑子里的电线突然断掉了一样。
程幻舟怔怔地盯着自己静止的桌面。
屏幕上是一片很简单的花园,绿油油的草地一边用篱笆围城一小个方块,里面的那一片土地被划成一块块豆腐状的区域,里面种着各种不同的蔬菜,花花绿绿的。
花园后方则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青翠的爬山虎和淡紫的喇叭花盘绕在斑驳的外墙上。
那是他刚买了相机后随手拍的照片,不知不觉已经沿用了那么多年,照片里是他曾经的家。
或者,更准确的说,杜尽深的家。
恍惚间,他有些分不清时光的边界感。
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下一瞬间,他又清醒过来。
他想起自己刚刚从别人口中听说杜尽深谈恋爱的事实,一道天堑横在断裂的岁月中间。
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他迟钝地想到,十八岁的自己无法想象杜尽深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而现在,他面目淡然地坐在图书馆喧嚣的人群中,甚至没有在离开宿舍之前开口问一句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姓甚名谁。
程幻舟抿了抿唇,用手机点开了学生会的微博。
C大的校园论坛名存实亡,学生们更习惯用微博讨论学校里发生的大事,C大学生会甚至专门开设了一个分号叫做“C大万事通”,每天收集学生关于新鲜事,遭遇的困难或疑问的投稿,挑选后发出来供大家讨论。
与其他很多学校不同,C大学生会的职权要远远高于普通学生会,上到学校的管理政策,下到吃穿住行,几乎任何学生生活的事务都属于学生会的管理范畴。
也因此,C大学生会的规模非常庞大,足有百人,杜尽深出国前卸任了主席的位子,而程幻舟是如今的现任学生主席。
“C大万事通”微博号的创立就是程幻舟刚上任时提出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改革举措。
纸媒衰落,学校和学生的沟通产生断层,于是当时他们也把工作的重心也转移到了新媒体工具上。
这个微博号刚开通后就受到了热烈反响,时至今日C大万事通的粉丝数已经有几万了,每天活跃的人数都在千人上下,只要上去查一查,几乎没有它不知道的事。
程幻舟点开微博,果然一条被点了一千多次赞的热门内容被顶在页面最顶端。
“投稿:小通小通 看看孩子,请问杜尽深和林馥是在一起了吗??我今天在西门小树林那里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啊。。。[图片][图片]见上图,这是什么情况??我男神就这样被收了吗[哭泣][哭泣]天哪我失恋了呜呜呜”
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一片哀鸿遍野。
不吃麻辣烫:我也看到了,上周二他们俩一起去了食堂,关系很好的样子,杜总好像还搂了一下林馥的肩膀,我当时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啊啊啊
猫的伊甸园:都这么多锤了,肯定在谈了吧,感觉他们也没有很低调的样子,以前杜总都不怎么出现在学校的……
蓝莓芝士罐子:同失恋求安慰[捂脸]有集美组团攻略程幻舟的嘛~
啾咪mi:杜尽深没戏了,程幻舟如果也公布恋情我真的直播跳楼好吧,我的男神啊[大哭][大哭][大哭]
多喝热水- :拜托,底下评论没必要在那里哭丧吧。人家谈个恋爱很正常好吧,难道你们还指望所有帅哥一辈子孤独终老吗?再说林馥真的很厉害,长得又好看,这种Omega哪里配不上杜总了?
长安未央:不管怎么说,祝福99999
……
程幻舟木着脸快速滑了一遍,冷笑一声,把手机翻过来背着重重扣在桌面上。
第4章 终点
诚然,在C大,林馥是个很出名的Omega。
Omega一向给人娇弱需要保护的形象,但林馥本人却与花瓶一词完全搭不上边。
他今年大三,不仅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还是是学校主持人团的副团长,他的容貌出众,却比许多Alpha还能干,据说他性格十分清冷高傲,整个学校的追求者前赴后继,却至今没人能拿下他。
哦不,“至今”这个词已经不合适了,是“曾经”。
程幻舟对林馥没什么印象,林馥也是学生会的,可惜程幻舟懒得关心任何无关的人和事,对林馥这个人的记忆仅停留在知道名字的范畴。
然而现在,却是这等像蚂蚁一样的无名小卒爬到自己头上。
当程幻舟终于回到宿舍时,宿舍已经过了熄灯的点。
沈恪和于未明的床帘拉着,应该是已经上床了。
轻轻推开门,在窗边那盏昏暗的台灯下,程幻舟看见杜尽深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却依然棱角分明,眉目如画,只有神明之手亲自操刀才能雕刻出这么一副几近完美的容颜。
这人一生来就受了上天太多太多偏爱。
程幻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杜尽深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而当他闻到扑面而来的空气中飘荡着一种陌生的若有似无的Omega信息素香味时,程幻舟感觉到自己亟待罢工的身体毫不意外地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反胃感。
这是一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
他与闻声转过头来的杜尽深短暂视线相接了一下。
随即,程幻舟用手紧紧地捂住嘴,也顾不得其他,慌慌忙忙地掉头就走。
他一把甩上了卫生间的门,按下马桶抽水键,痛苦地撑在镜子前,对着台盆,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晚上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得像是火烧。
这把火从下至上一路蔓延到喉咙口,又热又苦又酸的味道从舌根窜上来,直到充斥整个口腔。
他力竭地趴在那儿,全程基本都在干呕,到最后只能呕出淡青色的胆汁。
唯一庆幸的是,有马桶抽水的声音做掩盖,他相信外面的人听不见这动静。
吐完后,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出去。
“你怎么了?”
谁知杜尽深竟就抱着臂倚在卫生间门旁,程幻舟打开门时被他吓了一跳。
杜尽深用一种堪称阴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脸上还沾着水滴的程幻舟:“这是怀了啊?”
程幻舟面无表情:“你开这种玩笑有意思么?让开。”
杜尽深比一八五的程幻舟还高小半个头,他向下静静俯视着程幻舟,没动,反而向前一步,程幻舟顿时感觉空气那种若有似无的香味好似更浓了。
他蹙着眉,脸色极差。
杜尽深神情晦暗不明,他站立片刻,在程幻舟忍无可忍之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低声道:“我爸叫你周六回来吃饭。他和妈都挺想你的。”
“哦。知道了。”
程幻舟无动于衷。
杜尽深如有实质的眼神自上而下凝视着他,但程幻舟的表情天衣无缝,毫无一丝破绽。
程幻舟不耐烦地问:“还有事么?我要睡了。”
杜尽深站立了片刻,擦身走进卫生间,让出一条道。
程幻舟发出一声很轻的鼻音。
他把刚才扔在地上来不及收拾的包拎起来,挂在自己的椅背上,把明天要带的资料整理好,习惯性地给手机定好明早七点半的闹钟,然后关灯,翻身上床。
睡眠对程幻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以往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写字桌前坐上一个通宵,把台灯开到最暗,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反正他的其他两个室友沈恪和于未明睡得很沉,从来不起夜,根本不会发现。
现在唯一让程幻舟头疼的只有杜尽深。
他们宿舍使用的床帘构造很简单,往天花板上钉四个带勾的钉子,挂上几块布料即可,能起到一定的遮光效果,但完全遮挡是不可能的。
程幻舟只好老老实实地躺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地装睡,免得被杜尽深觉察出异样。
没过一会儿,程幻舟听到卫生间的门很轻地打开又很轻地关上,然后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床边经过,延伸到房间的另一端。
被过于无聊的黑暗包围着令他的感官更加敏锐。
接着,他听见衣料窸窸窣窣摩擦过皮肤的声音,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那人优美的人鱼线和坚实的肌肉纹理,一路延伸向下……
一阵如火焰的高热从他的小腹处燃起来,直直往上窜。
又来了。
快停下。
程幻舟烦躁地翻了个身。
自从杜尽深出现,这种濒临失控的感觉来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频繁。
他是个不正常的Alpha。
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易感期极其不稳定,以及——
难以通过普通的方式纾解欲望。
程幻舟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感觉自己反而越来越热,实在是受不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片抑制贴给自己贴上。
抑制贴冰凉的药膏立刻从腺体处渗入皮肤,立刻缓解了那种令人焦躁到坐立不安的灼烧感。
程幻舟喘了一口气,随后警惕地看了一眼杜尽深紧闭的床帘,确认自己刚才的动静没有引起杜尽深的注意,这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回到床上。
本来程幻舟以为自己就要和从前一样一直清醒着等到天明,但也许是闭着眼睛躺得久了,他到后来竟然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程幻舟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闹钟准时响起,程幻舟睁眼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但他清醒地很快,下床之前不忘把脖子后面的抑制贴撕掉,悄悄丢到外面的垃圾桶。
Alpha的身体很耐操,各种意义上的。
程幻舟作息混乱,厉害的时候熬夜能连熬上四十个小时不闭眼,各种五花八门的药片当水喝,饥一顿饱一顿,饶是这样,他这些年也几乎从来没感过冒发过烧。
这具年轻的身体让他无论内里的骨架如何腐朽溃烂,都仍能在外人面前支撑出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
所以程幻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在他难得入眠后接踵而至的早上,他就这么当着杜尽深的面,直接晕了过去。
杜尽深和程幻舟都是法学院大四的学生,不过杜尽深修的专业课侧重方向和程幻舟不太一样。
今天早上他们上的就是同一门课,涉外仲裁。
一切发生地毫无预兆。
就在短短一瞬间,程幻舟此时正站在教室中央就CICC司法审查及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演讲,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接下来,他整个人就像某种通电电器被突然拔掉了插头。
他的眼帘一片漆黑,冷汗如瀑而下,大脑对身体的掌控权全部断开。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听到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全身上下的骨骼在坠地的那一刻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咚——
像是什么进行到终点发出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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