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睫又密又长,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的狭长的阴影,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幽深,灯光从他头顶打下来,却照不透眼底。
过了片刻,他又喊:“夏明深。”
岳倾醉了之后,好像一个人待不住,总是追着他喊他的名字,得到回应之后,却又不说话了,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叫一声。
这个想法倏忽让夏明深觉得他很可爱。
又过了一阵子,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夏明深在卫生间洗漱,没吹干的头发垂在耳后,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岳倾倚靠在门框上,又喊了他的名字。
夏明深嘴被牙刷占着,“唔”了下算作回应。
岳倾这次却低低地开口说:“……我难受。”
夏明深惊了一跳,忙呸呸吐掉牙膏沫,三两下擦干净脸问道:“哪里难受?还想吐吗?”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小心翼翼地扶着岳倾的胳膊,说:“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医院。”岳倾有些生气,甩手进了卧室。
夏明深被他突出其来的怨气弄得摸不着头脑,抓一把湿漉漉的刘海,亦步亦趋追着岳倾进了他的卧室。
第23章 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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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喜欢圈地盘,像草原里的雄性动物在长大后都要巡视领地一样,一般都很抗拒他人的侵犯。
夏明渠一向认为卧室是个私密的地方,在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下,擅自进入是冒犯的行为。
但他在和岳倾熟悉之后,却经常有意无意地到他卧室里溜达一圈,有时是请教一道理科题,有时是去送刚切好的水果或者热好的牛奶,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地闲聊:他坐在落地窗前,拥着个抱枕,岳倾就坐着书桌上刷竞赛题,笔尖沙沙地划过纸面。
他享受岳倾对他默不作声的纵容。
夏明深走进岳倾的卧室。
岳倾的空间里有他明确的个人风格:占据半面墙的巨大书橱,按照严格的分类标准摆放图书,床单一丝褶皱都没有,书桌上靠边摆着一套批改完的高考真题,一支红笔一支黑笔挨在边上,厚重的浅色窗帘底扫过地面,严谨而冷淡。
现在,他就站在床边,对夏明深下了逐客令:“我要睡觉了。”
夏明深追问:“你真的没事吗?胃还不舒服吗?”
“我没事。”岳倾飞快地说,仿佛一秒都忍受不了夏明深站在他面前。
“那我就走了。”夏明深仔细看了看他,岳倾的脸色确实不是很难看,就放下心来,给他倒了晚安就要走。
“不行,”岳倾又喊住他,“你不准走。”
他说:“你就睡这里。”
“为什么呀?”
岳倾把夏明深推坐在床上,强硬地把枕头塞给他,“我要看着你,不让你偷酒喝。”
“我会不偷酒喝了。”夏明深信誓旦旦地说。
“你会,”估计是醉意上头,岳倾的言行举止逐步滑向低龄,斤斤计较道,“你和他们联手作弊,作弊是不对的,所以你不能再去偷酒喝,要是再喝酒,我就要罚你了。”
夏明深哭笑不得,再三向岳倾保证,可岳倾捂住耳朵摇着头,还固执地把门关上了。
醉鬼的逻辑都是混乱的,夏明深告诉自己不要计较,而且岳倾的床铺的很软,叫他不想起来,便顺水推舟地问:“那你让我回去拿枕头和被子吧。”
岳倾认真审视了他几眼,放开门把手,让他出去了。
夏明深把床铺好,岳倾关上灯。
床很大,睡两个青春期的男生绰绰有余,他们裹着被子躺好后,中间还有半只胳膊的距离。
躺着躺着,夏明深问:“你有没有闻到黄瓜片的味道?”
岳倾问:“哪里?”
夏明深耸着鼻子嗅来嗅去,嗅到了岳倾肩窝上。他身上的酒气被热水蒸了一遭,冷却后余下淡淡的清新气息,的确和新切的黄瓜片很相似。
“是你的味道哎!”
夏明深还要再嗅上一嗅,人刚靠过去,就被岳倾捏住了鼻子,说:“不准过来。”
岳倾穿着棉布睡衣,朦朦胧胧半垂着眼看人,脸侧没褪去的婴儿肥被枕头压得微微变形,显得柔软又好亲近,大大助长了夏明深的狗胆。
夏明深扒开岳倾的手,得寸进尺地把脸凑近,挑衅道:“我就过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岳倾临上床前忘记拉窗帘,对面的公寓楼里有几户亮着灯,不比青天白日的明亮,却有一个光电恰到好处地照在夏明深的嘴唇上。
夏明深的嘴唇很红,牙齿很白,笑的时候越发的好看。难怪古代都要用“唇红齿白”四个字来形容美人。
岳倾看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脑子里像烧开了一锅沸水,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的心脏被狠狠攫住,心跳仿若砸在他脑袋上,胸口也闷闷地喘不过气来。
岳倾感觉自己被抛到了一座孤岛,周围暴风雨环绕,陌生又突然,他想从这个地方彻底逃开,但无计可施。
好在,他清楚这一切的源头是谁。
“啊——”夏明深浑然不觉自己的处境,装腔作势地说,“我整个人都过来了哦。”
他撑起胳膊肘,作势要扑到岳倾身上,却被突如其来一记巴掌捂住了嘴,“啪”地一下拍回枕头上。
夏明深的嘴被死死捂住,瞪圆了眼睛,费力地在他手掌下“唔唔”地发出质问声。
源头暂时看不见了,岳倾感到自己被开水浇过的大脑似乎恢复了思考能力。
岳倾恶狠狠说:“不准说话。”
夏明深点头表示同意,但岳倾的手放松一点,就迫不及待地要说话,立刻被手的主人无情地镇压了。
两回三回的,夏明深安静下来,真的不再做小动作了,岳倾也没有松手。两人又都喝了酒,困意冒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
对于岳倾怪异的行为,夏明深没有深想。毕竟醉鬼的行为千奇百怪,而且都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有人抱着桌椅板凳哭诉前女友的薄情,有人亢奋过度,夏明深甚至还见到过一个人在街上大唱“别看我只是一只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说不准,醉酒的岳倾就是如此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呢。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夏明深一夜好梦,并未过多留意,尤其是在翌日晨起,看到岳倾不在床上,而是拿着刚洗好的睡裤从厕所里出来,忍不住闹了他一番,被扫地出门之后,就更没放在心上了。
夏明深没能成功验收到想要的结果。
岳倾喝酒不上脸,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醉没醉,时隔隔得太久,夏明深也忘了要灌他多少才能让人顺利地倒下,第二盅分喝完了,磨蹭到餐馆里最后一批客人都尽心而归,岳倾看来都很清醒。
夏明深没精打采地付账,走了长长的夜路回到云城小区,推开2单元301的门,挂钟的指针已经快指到十点了。
“去洗漱吧。”岳倾不仅没醉,样子还很清醒。他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摆弄手机,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夏明深出于好奇,悄悄地瞄了一眼,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夏明深拿了换洗衣物,调整好淋浴喷头,热水从头顶冲刷而下。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在水里涮过一遍,囫囵得像冲洗一颗大白菜,他洗好之后,玻璃上已经凝出一层水雾。夏明深抹掉水雾,上面就映出他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鲜活,有力。
夏明深抬起右手,镜中人也抬起右手,夏明深闭上一只眼睛,镜中人也闭上一只眼睛,从上到下都真实可感。他的锁骨叫今天短暂出现的太阳晒得微微发红,刚刚擦干,长长了一点的刘海就在上面流下一道水痕。
夏明深洗过头发懒得吹干,经常滴着水就跑出浴室了,不过上辈子对他这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岳倾这回不好说话了,他似乎提前迈入了保温杯泡枸杞的养生行列,管教他好比管教儿子,夏明深一旦被他抓到,就会被押解在吹风机边,用给小狗吹毛的力度和手法呼呼呼吹干。
夏明深怀疑岳倾虽然没有表情,但内心乐在其中,甚至从里面体会到了养成的快乐。
夏明深扯了一条毛巾搭在头发上,对镜子里的自己扯开嘴笑了笑,推开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推开了门,他才发现客厅漆黑一片,原本亮起的灯光熄灭了,岳倾背对着他,在捣鼓墙壁上的投影仪。夏明深边擦干头发边走向玄关处的开关,问道:“停电了吗?”
岳倾说:“你先别动。”把夏明深拉到客厅中央正对着投影仪的地方,他手机的光线调得很暗,夏明深还没看清屏幕上写着什么,就被岳倾拉了一下衣摆,竖着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
夏明深不明所以,正要问岳倾在搞什么名堂,声音却被“咻——砰!”的烟花炸裂声掩盖了,火树银花离得很近,仿若就在他们眼前,将每一棵花树的盛开和消失都展现得巨细靡遗。
夏明深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并非真正的烟花,而是投影仪照在幕布上的影像。
“你这是……”
“补给你的。”岳倾说。天空中燃放的烟花在一瞬间点亮了他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双目里的光灼热又安静。他对看不过眼的夏明深说:“这回没看到烟花,下回一定和你去看,不要再遗憾了。”
夏明深费了点毅力,才把目光转开,定格在及时移开视线的岳倾身上。金色的烟火如同燃烧的银河,照亮了他高挺的鼻梁,线条柔和的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分明不在看着你,你却好像已经站在他的眼睛里了。
夏明深的心跳在这时陡然间落空一拍,就好像在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或者半夜里无缘无故地惊醒。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了解内心的冲动——他想走过去,用自己的嘴唇贴上岳倾的,抓着他的手,感受他的心跳是否和自己一样震动着胸膛。
第24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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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夏明深怎么看完的烟花,怎么和岳倾互道晚安的,他一概都不记得了。人在过度的紧张之中,既有可能会将当时的细节全盘保留下来,也有可能忽然丧失时间概念,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夏明深明显属于后者。
他被自己乍然浮现的念头轰得外焦里嫩,根本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全凭本能地爬上床躺下,木然地盖好被子,想道:我为什么想亲他?
夏明深皱着眉头,貌似冥思苦想,实际上只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还没等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浮出水面,就在酒精的作用下不争气地睡着了。
他睡得很浅,稍稍有动静就会惊醒,一晚上乱梦缠身。
他似乎在梦中重看了一遍那个无意中点开的视频,但这次他和岳倾替代了原本的主角,他们在摩天轮前排队,在座舱里看如约而至的烟花展,烟花炸裂声和绚烂的色彩一齐出现,染红了半边天。
他和岳倾就在座舱升到最高处的时候牵着手接吻。
岳倾的手指纤细修长,有握笔磨出的茧,冰冰凉凉的,但他的掌心很热很柔软,烫得他指尖发颤。
岳倾的衣领沾着蜂蜜沐浴露的气味,和他皮肤上的香气是同样的,暖意融融地包围着他。
他沉浸在这个梦里,像被温水煮泡的青蛙,在低温时自欺欺人,粉饰太平。现在水温升高了,他却失去了跳出热水的力气,脑子都被蜘蛛丝缠住了。
起床铃几乎是刚一响起,夏明深就诈尸一般醒了过来,他胸如擂鼓,气息不平,好像刚跑了三公里长跑,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夏明深深呼吸两次,努力把心跳控制下来,就要去关起床铃声。然而,还没等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就耳尖地听到卧室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这公寓就住了两个人,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夏明深有种做春梦被人发现的羞耻感,当即把自己抛回床垫,背过身子装睡。
岳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他的闹铃声按停,又站在床头观察他是否被吵醒。夏明深屏住呼吸,竭力装出不设防的样子,但睫毛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发抖,显而易见地睡眠不好。
夏明深忍得鼻尖都冒了汗,岳倾才终于有了下一步行动——他微微俯下身,把夏明深鼻子上的汗揩掉,把胡乱盖着的被子扯整齐了一点,又放轻脚步离开了。
他走后,夏明深立刻将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他刚才装睡装出了一身的汗,只好又进浴室洗了一趟澡,反复做了心理工作,才敢一步一挪地走进客厅,坐在餐桌前,直面那个正在翻阅论文杂志的人。
他刚一坐下,岳倾就从满篇的专业词汇中抬起头来,问道:“那么早就醒了,头疼吗?”
“什么——”夏明深打了个激灵,手上一个用力,就把煎蛋夹破了。他连忙赶在溏心流满一盘子前,将煎蛋送到嘴里,回答岳倾说:“你是说喝酒吗?那才多少,头一点都不痛。”
一旦打破僵持,两人间的气氛便流畅多了,边吃早饭边闲聊了两句——夏明深说想在阳台上放几盆月季花,顺便找人把岳倾卧室坏了的门锁修理一下,岳倾说天气预报有雨,提醒他如果出门,记得带上渔具——谈话的内容琐碎普通,附和标准的朋友关系,再正常也没有了。
夏明深宕机的大脑恢复了正常,不禁疑惑道:“我装睡干什么呢?”
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一帮中二期的男生凑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地精力旺盛。男生桌洞里偷偷流传的画册,电脑里存储的“生理卫生”视频,夏明深也不是没看过。
不过他对聚众观摩“动作片”兴趣不大,当年胖华鬼鬼祟祟地拉着他,找了间漆黑的教室分享好东西,夏明深开始很好奇,但人物一动起来他就不行了,觉得太做作太假,兴致缺缺地快进了一遍,被胖华直呼暴殄天物。
都是成年人了,不就是半夜做了个梦吗,不就是有了晨起反应了吗,这些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完全不用大惊小怪。
至于梦境的主角是岳倾,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受了视频的影响,再加上一起坐摩天轮的没有别人,梦境中才会自动代入岳倾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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