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庭扛着枪,现在去雨林刚好可以赶上日落,能再猎几只幽猴,看岐舟这眼神就知道他多半想跟着,这些天他总是跟着他,无奈边庭对着孩子又发不来火,只好说: “我去抓猴子,你不能乱跑,只能躲在树洞里。”
岐舟高兴坏了,弯起手指头戳他:“我什么时候乱跑过……”
顾长愿摇着头笑,边庭冲进猴子堆都面不改色,被一个熊孩子折腾得愁眉苦脸,倒是有趣。他见天色还早,也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边庭皱眉,雨林路远难走,他不想顾长愿受罪。
顾长愿见边庭没吭声,学着岐舟用手指头戳他,嗲声嗲气的,“保证不乱跑,乖乖躲在树洞里。”
边庭额头唰地就迸出青筋了,这哪是30岁的人,3岁还差不多!
进了雨林,阳光越发明亮,林中枝叶交叠、很是闷热,地上的泥土先前被雨水浸过,全淤在一块儿,这些日子被暴晒,变得又焦又脆,一踩就碎。边庭右肩扛枪,左肩驮着三角钩子,小心翼翼地在乱枝中扒出一条路,每一步都踩严实了才让顾长愿跟上。
岐舟夹在队伍中间,嘁嘁喳喳,像个喜鹊。
“英雄说是给你抓猴子,你要猴子做什么?”
“英雄?” 顾长愿狐疑地看向边庭,“说你吗?”
边庭脚一崴,差点摔了一跤,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英雄。
顾长愿哈哈大笑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那些猴子生病了,会让人也得病。”
岐舟一晃脑袋:“他们生病了吗?看上去不像呀……”
“不是所有都生病了,只是有一些得了病,我们研究那些生病的猴子,不让它们把疾病传染给你们。”
“哦……”岐舟拖长口音:“那你还蛮厉害的。”
边庭听了这话,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顾长愿就没见过边庭笑,乍一下还以为听错了,再看他眼角弯弯,荡着笑意,心中骤然欢喜——边庭也不是块木头。
边庭就该多笑笑,哪有20多岁的小年轻成天那么闷的!
顾长愿心喜,看岐舟都可爱起来,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弹:“你家英雄才厉害。”
岐舟忽然挨了一记,吓了一大跳,斜着眼睛哼了声,好似他说了句废话,又拽了边庭的衣角,说:“好像有一只不太一样……”
边庭踩着脚下的碎土渣子:“什么不太一样?”
岐舟余光瞥过顾长愿,不太确定地说:“有一只小猴子,红眼睛,动作也怪,慢吞吞的,我拿弹弓打过它。”
边庭和顾长愿同时怔住,顾长愿一把拽住岐舟的胳膊:“在哪里?!”
岐舟犹豫了会儿,抬手朝远处一指:“那儿。”
第二十二章 初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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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舟指着火山口。
那是岛上唯一一座火山,叫不出名字,宓沱岛上除了人以外,似乎都不需要名字,横竖就一个镇子、一片雨林、一座火山,或许以前有过名字,后来人们开口就说镇子雨林,名字反倒不重要了。搞不好连瞎子河都是孙福运顺口胡诌出来的,岛上就那么一条河,就是叫它聋子河哑巴河,也知道说的是哪儿。
边庭眉头皱得老紧,盯着岐舟:“你又去湖边了?”
“不是湖,是那个洞。” 岐舟一个劲儿地摇头,想起边庭和鬣鹰乱斗仍然心有余悸,委委屈屈地说:“我就在雨林里,哪儿也没去。”
顾长愿问:“什么洞?”
边庭想了想,摸着上衣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儿。
顾长愿凑近,隐约看出是幅画:“你还画了地图?”
柔软的发梢沾到边庭的脸上,撩得他心痒,轻轻嗯了声。
顾长愿抬眼望着边庭一笑:“真有心。”
边庭心里一颤,嘴角不受控制地上翘。
“对对!就是这个洞!”岐舟踮起脚,抻长脖子看着边庭手里的地图。
边庭看了眼,是他和岐舟在火山脚下看到的山洞,当时他们正对着幽猴栖息的堰塞湖,只看到小半边洞口。岐舟什么时候爬到山洞里去了?
山洞在堰塞湖背面,边庭算了算路程,从瞎子河走到堰塞湖再绕到洞口,少说要走一天的路,就算现在出发,没到山脚天就黑了。
“今天就算了,我明天一早去看看。”
顾长愿问:“怎么?很远吗?”
“嗯,从这里到火山脚下就要三个小时,天黑之前应该到不了。”
顾长愿嘴一撇,失望地看着远处的山头。
岐舟听了这话,跳起来在地图上戳戳指指:“山洞不在湖那边,我们往上走,用不到多久就到了。”
顾长愿:“怎么往上?”
“就是往上,不去湖那边,湖那边是往下!”岐舟伸手比划,指着瞎子河上游,顾长愿顺着他的手势,只看到郁郁葱葱的雨林。岐舟一激动,双手乱挥,“就往上走就可以看到了,一个山洞,这么高!”
他不懂东南西北,只会上边下边地喊,一着急满脸通红,鼻涕都流出来了,可怜兮兮的。边庭倒是听懂了,把地图横过来,火山刚好在雨林下方,猜想‘往下’是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往上’是不靠近瞎子河,直接从雨林里走。
难道雨林有直接通往山洞的路?
顾长愿听岐舟上上下下了半天,干脆摁住他:“你知道路吗?”
“知道!”
“不过知道也没用,”他垂下头,苦恼透了,“洞在山上,那么高,我们上不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看。”
“那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病猴子?”
“我看着它上去的呀,我打了它,它就逃到山上去了,后来就再没见着了。我记得它,动作怪怪的。”岐舟一擤鼻涕,叹气:“也许死在洞里了。”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顾长愿看向边庭。
边庭看着顾长愿,就算是有近路,他也不想顾长愿冒险。火山巨大无比,看上去近在眼前,实际上远得很,谁知道要走多久?可顾长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又舍不得他失望。
“安全吗?”边庭问岐舟。
他今天带着猎猴的步枪,枪管长,远程射杀好使,但若是有什么东西扑过来,反倒不如QSB匕首枪好用。
“安全!我去过好多次了!”岐舟跳起来,看到边庭略带责备的脸,又缩了脑袋。
“去看看?”顾长愿问。
“好。”边庭轻声说。反正顾长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收了地图,把枪和锚钩拢紧了些,护在两人身前,转头向北。
正值午后,烈日悬空,幽猴和乌瞎子都不见踪影,瞎子河边静悄悄的,粼粼泛着金光。边庭扒开阔叶,林间一阵窸窣,树蛙和蚯蚓纷纷逃窜,岐舟一开始还很兴奋,举着弹弓连跑带跳,走了两三里路之后,他就蔫了。雨林深处安静得骇人,岐舟闷不做声,呲溜呲溜转着眼珠,紧盯周围的动静,边庭看似神色自若,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开过。
越到深处,蕨叶遮天蔽日,隔几步就看不见人,要不是边庭处处挡在顾长愿面前,他早就迷了路。过了一阵子,瞎子河已经远在脚下,宛如一条细线,几乎看不见了,顾长愿总算知道岐舟‘往上走’的意思了,越靠近火山,雨林地势越高,他们一直在爬坡,他累得腿脚发软,又不想放弃,好在边庭放慢了脚步,他趔趔趄趄倒也跟得上。
走了大半天,火山越来越近,但没看到山洞,顾长愿心想,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这岛上黑夜来得快,要不明天再来?正犹豫着,岐舟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向半山腰一指,“就是那里!”
顾长愿抬起头,层林叠嶂间还真有一个黑乎乎的山洞,洞口狭长,悬于绝壁之上。
边庭拿出地图和指南针比对了一下,和上次在堰塞湖边看到的山洞是同一个,只是这次他正对着洞口,终于看到全貌。
“走近看看。”顾长愿说。
边庭点了点头,扒开缠绕的藤蔓,又往前走了百来米,这次看得清楚,山洞两头尖,中间空洞洞的,像一只失了瞳孔的眼睛。洞外长满盘根错结的老树,没有山路,除非会飞岩走壁,不然谁也上不去。
顾长愿哭笑不得,这悬空的山洞,就算有猴子钻进去,他们也只能在山下干望着。
要不然让研究所弄几台无人机来?
“上次我就是在这边,不对,那边……”岐舟仰着头,忽西忽东地窜,往密林深处钻去,“大概就是那儿……我用弹弓打它……”
顾长愿正寻思着,竟不知道这小家伙越跑越远,只听见边庭大叫:“喂,别跑!”
他一回头,就见岐舟从他面前溜过去,他顺手一捞,抓了岐舟的胳膊。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背上一疼,像一块又烫又硬的铁板烙在肉上,顾长愿大呲一声,倒是被疼清醒了,敢情岐舟这小兔崽子不知怎么踩了个空,他伸手一抓,人没给抓回来,反倒被岐舟扯了去。
顾长愿本来就累得虚脱,被猛地一扯,身子顷刻跟着岐舟下坠,顺着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山坡连滚直滚。他咬着牙,趁意识清醒用力一翻,把岐舟抱在怀里。
身下草木砂石喀喇喇作响,顾长愿滚了好几圈才把岐舟抱稳,又隐约听见边庭在远处叫喊——
“顾长愿!!”
边庭叫得声嘶力竭,惊起一簇簇野鸟乱飞,林子仿佛震颤起来。顾长愿隐隐想起,边庭以前只叫他顾教授,这倒是头一回叫他名字……
他想开口回应,却只听见耳边猎猎风声,渐渐失了意识。
第二十三章 暗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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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眼前天旋地转,砂石草木迎面扑来,好像永远跌个没完。恍惚间,隐约看到几株断枝横在半坡,但他双手护着岐舟的头,腾不出手去抓那断枝,只能听天由命。
幸好这滑坡不是危崖耸立,越往下越是平缓,不至于一溜而下,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顾长愿腰间一挺,已是滚到了坡底。
岐舟睁开眼,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鸟窝头,鸟窝头!”
他一个劲儿地摇着顾长愿的胳膊,顾长愿浑身绞痛,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张口吐出一嘴的沙,猛地咳起来。
岐舟大喜:“你没死啊……”
再摇下去才真的要死了……顾长愿头晕脑胀地想。
岐舟急得要哭:“你到底要不要紧啊?”
“死不了,别摇了……”
他眯起眼睛,斜了岐舟一眼,见他还算清醒,除了袖口挂破了,衣服还算完整,就是脸上红扑扑的,额头浮起青筋,大概是被他箍得太紧,闷着了。
“你伤哪儿了?”顾长愿艰难地开口,嗓子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岐舟悻悻地揉着后脑勺:“没,没伤哪儿,就,就这里鼓了个包。”
“让我看看,”顾长愿唤岐舟过来,又忍不住发火,“不是叫你别跑吗?刚才是谁口口声声说从不乱跑的?”
还说安全,安全个腿儿!
“对不起。”岐舟缩了脑袋,蚊子似的嗡。
顾长愿无奈,他本来就没真生气,只觉得和这小子不对盘,第一次见面岐舟就拿弹弓砸他,现在又一起跌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小子的。他摸了摸,岐舟狗啃似的头发里藏了个核桃大小的血肿,不碍事,过几天就消了。
反倒是自己比较惨。
衣服被刮得稀烂,背上火辣辣的,肯定擦伤了,他试着坐起来,胳膊一弯,瞬间像被人锯断了脊骨,疼出一脑门儿汗,只好又躺回去。
“你没事吧?”岐舟更紧张了。
顾长愿暗自使了一把劲儿,还好,只是全身疼,没缺胳膊断腿,不幸中的万幸。
“没事……”算了,先躺着吧,他摆了摆手,茫茫然地朝天上看:“这他妈是哪儿啊?”
眼前是一个十来米高的斜坡,光秃秃的花岗岩和成颗的泥土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像是大雨冲垮了山体形成的滑坡,滑坡两侧山峦连绵,坡底宛如细长的峡谷,三四米宽,积水成洼,潮气逼人。顾长愿伸手一摸,背上全湿了。
湿就湿吧,他动不了,就是熔浆也得躺着。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边庭怎么样了,我头疼得厉害,你试着喊两声。”
“喊什么?”
“随便喊,弄出点声响,让他知道我们没事,省得他担心。”
“可是……”岐舟略一踌躇,跑到滑坡边上又蹬蹬跑回来:“他下来了。”
下来了?!
顾长愿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一阵剧痛从头窜到脚,瞬间又出了一身汗。
他咬牙走到坡边,看见边庭正抓着三角钩的绳索慢慢下落,只是绳索太短,落下几米后就派不上用场了,边庭撒手纵身后跃,凌空跳了好几米,碎石和断枝齐刷刷地往下掉。
顾长愿吓出一身冷汗,这小子也太玩命了,斜坡上全是断枝碎石,又松又脆也敢跳?又见边庭抓了崖边伸出的细枝,挂在半空中不住摇晃,担心地绞紧双手,大气都不敢出。幸好细枝牢固,边庭缓了缓,又纵下好几米,渐渐接近谷底,坡度平缓,几分钟后,边庭连跃带爬,安稳落了地。
顾长愿长吁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你怎么下来了?”
“你一个人在下面,我不放心。”
顾长愿眨眼就跌了下去,他飞奔过去还是慢了一拍,眼看着顾长愿掉下去,心都要停了。
岐舟小声说:“我也在。”
边庭不悦,横了他一眼。
岐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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