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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奶奶的店很旧很小，门口的塑料模特不是断腿断头就是断臂，硬是营造出了一种卢浮宫三美聚会的颓废场景。门口的招牌也很简单，就写了衣服这个词，别的多一点介绍都没有。
店里灯光昏暗，玛丽奶奶坐在铺天盖地的旧衣服里，在靠近门口的阳光里打盹。
余辰为难道：“怎么办，她坐得太靠近门，我们不能推门。”
“这有什么难的。”路易不屑道。他深吸一口气，大喊道，“你好啊玛丽，我把你的设计师送到了！”
玛丽女士陡然从梦中惊醒，哆嗦着戴上老花镜，看清来人，才操作轮椅从满地纸箱子里倒车，让出门前的地方来。
路易推门进入，余辰小声道：“这样对老年人的心脑血管不太好。”
“你放心吧，玛丽只有牙口不好。”
二人推开成衣店的门，走进店内，小心地避开大大小小的纸箱和高矮款式各不相同的货架，在充满灰尘和螨虫气味的空气里，打量玛丽奶奶的店。
这家店左边挂着男装，右边挂着女装，样式都很简单，无外乎T恤衬衫牛仔裤和套头毛衫。在店面最中间还并排摆着无数大箱子，里面装着脏污或是勾线了的有质量问题的衣服，这些就是玛丽奶奶论斤买的廉价处理品了。
余辰极快速地扫了眼这些衣服，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收银台后的相框上：“这是玛丽女士和您的丈夫么？”
路易听到这话，也凑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相片上是年轻了三十多岁还没有发福的玛丽，穿着条白底蓝碎花的裙子，戴着帽檐宽大的蓝色草帽，挽着身着衬衫西裤的丈夫，站在一片蔚蓝的海边。
“是啊，是年轻的时候出去旅游拍的。”
余辰自言自语道：“看这海水的颜色，是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蔚蓝海岸大区吧？好怀念啊。”
玛丽转动轮椅，转到收银台前来：“是啊，您也喜欢蔚蓝海岸么？”
余辰微笑道：“我在尼斯读过书，现在想起来，非常怀念那段时光。对了，您喜欢这种着装风格么？我觉得这身搭配非常好看。”
“年轻的时候喜欢，可是现在这个年纪，穿不了碎花了。”
“您为什么这样想？”余辰摊开手，“有我在，没有您不能穿的风格。虽然碎花通常会显得青春活泼，被用来代表少女的穿衣风格，但也不是年轻少女的专利。”
他转过身来，在店里环视一圈，从纸箱里抽出来一条蓝底白花的半身长裙，得意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正找着碎花就在这发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这条裙子是深蓝的棉布制成，因为堆积在箱子里揉得皱巴巴，上面是白色花瓣、嫩黄花蕊的洋甘菊图案，长长的抽象茎叶将花朵连在一起。这是条颜色很老气的裙子，因为颜色太深，也不好搭配春季的服装。
余辰将裙子抱在怀里，又在挂着的长袖上衣里翻捡起来。
玛丽奶奶犹豫道：“这条裙子会不会太花哨了？”
“所以我们要找一件稳重简洁，但颜色浅的女式上衣和它搭配。”余辰找出一件奶黄色的衬衣，放在裙子上对比了一下，由于效果令他不满意，这件上衣被重新放回了箱子里，“您对殿内的衣服有没有印象？那种春秋穿的套头毛衫，您有没有浅紫或者皮粉色的？”
玛丽奶奶指向右边女装的货架底下，“套头毛衫我都放在货架下面，有很多颜色，我没什么印象了。箱子放得有点深，你得使劲去够它。”
余辰将裙子搭在货架上，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将手伸入货架底下，拽出深藏其中的纸箱，半点也没顾惜身上簇新的西装。他站起身后，拍打掉身上的浮土，就开始在箱子中挑选毛衫。这纸箱中五颜六色，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毛衣都有，看得人头疼，像是一大把什锦糖果混在一起。
余辰看了五六件之后，速度也慢了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些毛衣要么是难看的褐色，要么印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单词，和碎花裙子穿在一起可能就像染花毛的母鸡。
路易在旁边观察着，发现他最后很快将一条淡紫色的毛衫淘汰掉，便问：“你不是要找淡紫色的上衣么，我看这条就挺好的，还织着朵大丽花，正好裙子也是碎花的。”
“就是因为裙子是碎花，上衣才要挑选一件简单大方的，免得整体搭配太花哨跳脱。”余辰弯腰弯得累了，干脆在纸箱边跪坐下来，埋首于其中翻找。
不知道淘汰掉多少个选项，他才出了口气，找出一件浅粉色的高领毛衫，放在裙子上。
“这条最好，前面有麻花辫的毛线纹路，也不算单调，整体又协调。您冬天穿的话，就在裙子里面套一条深灰色的连裤袜，配同色的圆头浅口鞋。”余辰站起身来，“我看看，那边就有灰色的连裤袜，您按照天气增减厚度就好。另外，您有长袖衬衫么？”
玛丽奶奶指向另一个纸箱子，余辰一边将毛衫推回原位，一边笑道：“要是客人们都按公斤买衣服，会错过许多好看的衣服呢。您看这两件，单独看很普通配在一起却还不错，是不是？”
玛丽奶奶笑道：“这套很好看！我以为自己已经穿不了碎花了。”
“所以我说，只要您想穿，我一定会让您穿上。”余辰说道，“这两件衣服弹性很大，应该没什么身材限制。您这有试衣间么？我给您找到相配的袜子的鞋子，您先进去试试？”
玛丽奶奶笑道：“我店里没有试衣间，来买衣服的人也都从来不试穿。我去后面的自己家换衣服吧，家里也有灰色的鞋袜。”
余辰快言快语道：“好，我先去找一件合适的衬衫，这条裙子冬夏都可以穿，只要换换上衣就可以了。顺便请您有深蓝色的凉鞋的话，也一起拿出来，我要看看您的鞋子合不合适，需不需要添置鞋子。”
玛丽奶奶的轮椅消失在她的店铺和住房相连的门后，路易压低声音问道：“你竟然真的能把这么丑的衣服搭配成能看的样子，太厉害了吧。”
“哈哈，玛丽奶奶的衣服虽然价格便宜，但也说不上丑吧。”余辰拿起一件淡黄色的雪纺衬衫，“便宜的衣服也不见得就不能穿得好看，每个收入阶段的人群都有把自己打扮得最好看的权利和能力，同样的，即使是富有的人，不认真考虑搭配的话，也有可能买上满身名牌，把自己打扮成暴发户。”
路易靠在货架上问：“即使是没什么钱可花，也能追求形象么？”
“当然了，美是不分收入的。”余辰放下黄色衬衫，拿起了另一件，“之前我也跟您说过，收入越高，衣着和社交沾边的可能性就越大，比如我在工作时如果不穿精心搭配的服装，会被客户怀疑审美能力和对奢侈品管理的能力，所以在外我必须穿着名牌甚至奢侈品。”
“但是你在家穿旧睡衣？”
“咳，总之对于工薪阶层以下的工作者，衣服的价格反而没有那么多附加的意义，不用非得追求价格，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抛去衣服附加的身份、品牌和潮流价值，单纯从衣服本身的性价比考虑，选出最物美价廉的衣装。”
“那我也可以么？”
余辰侧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您感兴趣，我现在就可以给您搭配一身日常服装。但是我还是建议您，比玛丽奶奶多花一点钱，做一个相对高档的造型。因为您要获得成功，必须让您的外在达到您的内在的高度。
“那是一个能为米其林餐厅服务的高级厨师的高度。”
第二十章 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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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咕哝道：“但我并不是米其林餐厅的厨师啊，也没有打算去那里工作，没有那样的高度。”
余辰摆弄着新拿起的衬衫，看也没看他一眼：“但您却坚持做着有高档品质和价格的点心，供给并没有这样消费水平的客户。这样下去，您一定会破产的。”
“我只是想把自己家的面包店开下去。”
“还想不受人摆布，坚持做自己想做的面包，是不是？”
“……对，你猜对了。我可不想被人呼来喝去，指定做这个做那个。”
余辰检查着衬衫的接缝，随口问道：“您父亲有说过，一个自由自在的面包店主，就一定不能开一个高档的面包店么？”
路易一怔，余辰继续说道：“您完全可以开一家整洁的、高档的面包店，继续售卖您现在做的这些面包，这和您的理想有相悖之处么？”
路易刚要搭话，余辰却将这件浅紫色的圆领衬衣解下衣服架：“就是这件了！”
玛丽奶奶也很快穿着新搭配的衣服从房门里出来。她其实已经有些体重过重了，但粗毛线织的衣服刚好垂在腰上，营造出一种她身材还很匀称的错觉。深蓝的碎花裙配上朴素的毛衣，意外地收敛起来，显得十分温柔庄重。
余辰却盯着她脚上的鞋说：“这鞋上面有方扣，还是尖头，显得比较复杂，搭配这声不太合适。请问您的鞋码多少，我想您出行不便的话，我可以拿着这只鞋去市里的购物中心，买一双更合适的回来。”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浅灰色的鞋只有这双了。”玛丽奶奶将鞋脱下来给他，“那就麻烦你了。”
余辰接过鞋子，将新挑的两件衬衫给她，“您介意再试试这两件衬衫么，挑一个您喜欢的。至于鞋子，我倾向于买圆头无搭扣的小羊皮鞋，穿着舒适，也适合这种穿衣风格。价位大概在三十欧左右，您觉得合适么？”
“当然可以。”玛丽奶奶笑道，“那我就去试这两件了。”
“好的。一会我还会再搭配十套左右的服装，等您试好后，我们再设计相应的发型和饰品，可能会很辛苦。”余辰转过身来，“对了，勒格朗先生，您不用照看面包店了么？现在应该是早饭时间了吧？”
路易回过神来，含糊其辞道：“哦好吧，那你完事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不用，我记住路了。”
没了来接他的理由，路易只好照他的嘱咐，自己回家看店。
可是今天到了雷打不动的下午茶时间，余辰竟然还没回来，距离他上午到玛丽的成衣店开始工作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对这位少爷来说，这已经超过了他一天的最多工作时间。
路易开始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把今天烤好的法棍处理了一大半，赶紧锁上店门走到了玛丽奶奶的成衣店前。可是别说余辰，就连店主玛丽都不见了。
店里到处都扔着衣服和倒下的纸箱，一片狼藉。
他摸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却既没有余辰的联系方式，也没有玛丽奶奶的。他这才想起来，因为没钱交电话费，他的手机已经停号好几个月了，所以根本没想起来要存余辰的手机号。
他越想越生气，抬脚就踢了街道边的垃圾桶，发出一声巨响。多米尼克从蔬菜店探出头来，骂道：“妈的，你干什么呢？”
“余辰呢？玛丽奶奶呢？”
多米尼克目瞪口呆：“余……余什么？”
“就是今天早起我带到玛丽奶奶店里的那个亚裔男人。”
多米尼克恍然大悟：“是你那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小伙伴？”
“啊……是，没错，我男友呢？”
多米尼克窃笑道：“下午他开车带玛丽出去了。”
“他去哪了？”
“我哪知道？我在这给莴苣洒水，正巧看见他们上车而已，连话都没说上。”多米尼克促狭道，“他可真有钱啊，那车要好几十万欧呢吧，你怎么傍上这样的有钱人的？”
路易没好气道：“关你屁事。我走了。”
“哎，你等一下啊？这种经验你不该和我们好好分享一下么，让我也找个有钱的情妇，就不用天天给蔬菜洒水了。”
路易把垃圾桶踢到他脚下：“四十多岁了，又穷又丑，你还想找情妇？”
“爱情是不分年龄的！”
“你情人节给老婆买玫瑰都买不起，哪个情人会跟你产生爱情？”路易嗤道，“上次你送你老婆白菜花的事，全街都知道了，反正这条街上不会有人愿意当你的情妇的。”
“你还是滚吧。”
路易对他摆摆手，迈开腿往店里走去。他回到面包店，就打了烊，从楼上窜进了余辰的卧室。可惜房间的主人并不在这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路易正站在屋子里思考着是否报警，楼下突然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他连忙踩着拖鞋跑下楼，正巧看见一辆深蓝色的跑车驶过面包店门口，扬起一路垃圾和灰尘。
那是余辰的车。
路易追着车跑到玛丽奶奶的成衣店门口，见到余辰走下车去后备箱的门，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小子遇到了什么麻烦，被人绑架了，或者在街道状况复杂的街区迷路了，现在看来他真的只是带着玛丽出门了。
余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浑然不觉自己给人惹了麻烦，从后备箱拉出折叠起来的轮椅，放到副驾驶门边，然后彬彬有礼地拉开副驾驶门。
玛丽奶奶探出上半身撑住轮椅，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地坐回轮椅上，被他推着进了自己的店。路易连忙跟了进去。
余辰说道：“抱歉啊，玛丽女士，把您的货架碰翻了。”
“没关系，推着轮椅出去，很容易碰到货架。”玛丽说道，“一会把衣服都塞进箱子里就行了。”
余辰说道：“那我马上收拾，您先回去休息吧。”
路易插嘴道：“等一下，你们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我觉得玛丽奶奶变漂亮了？”
“谢谢你，路易。”玛丽奶奶回答道。
她已经换上了最开始搭配的那套衬衫和碎花半裙，脚上穿着一双同色的新鞋。但更明显的变化是，她脸上的皱纹显得平滑了许多，平常中规中矩盘起来的头发也放了下来，连脸盘都显得小了。
余辰为玛丽奶奶拉开房门：“我带玛丽女士买了鞋，还去我认识的理发店剪了头发，修改了一下刘海的位置。玛丽奶奶是卷发，之前的刘海遮住额头会导致脸下半部分看上去宽，所以现在我让发型师给她改成偏分，露出脸部，反而会显得脸型其实是瘦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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