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奇思也跟着叹了一声:“可不是吗,我家将军事务繁忙,这几日挤着时间来瞧,也是没半点法子。”
崔承的双眼闪动了一下,他又小饮了一口,还未把酒碗从眼前撤下,便佯装不经意地顺口一问:“陆大将军每日都来吗?”
周奇思回:“也不是。”
周奇思答得不多不少,崔承也先不再问了,静着喝了几口酒后,才又开了口。
“我记着看管赖昌这事平日不都交给禁军副尉吗,周都尉今日怎么领了这差?”
周奇思闻着酒香,便提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水,边倒边说:“最近将军下了令,我就来守两晚。”
崔承余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嘴上答着:“也是,眼看这案子就要结了,人犯可得看紧。”
周奇思一笑:“倒也不全是这个缘由,明日将军应该会寻您说说这事。”
“什么事?”崔承抬了眼。
周奇思犹疑了片刻,才放下水壶,说道:“罢了,明日说和今日说也没多大差。”
说着,他把面前的水碗端起了一些。
“我家将军打算单独秘审赖昌,算着两日后把人挪出刑狱司。”
“挪到都督府去?”崔承问。
周奇思含着水,摇了摇头。
待口中的水咽下后,他才回:“先绕段路,再挪到都督府中。”
崔承觉得奇怪:“为何还要绕一段路?”
“虽说岑昱及那日劫狱的人犯都已毙命,但将军还是不放心,特去陛下面前请了一道密旨,赖昌不能留在刑狱司中,但也不能让人知晓被挪到了何处,将军打算假意透出些消息,而后让翾飞将军带着人到城外绕段路,顺道在途中试探试探是否还有同伙。”
“如此也是好的。”
酒气散着,崔承溺在里头却清醒,听了话,心里的算盘打得直响。
“所以这两日得把人盯得紧些,不能出岔子,”周奇思说着,拿过桌上的刀,“提到这个,尚书大人您先坐着,我去看一眼赖昌。”
“好。”
看着人走出,崔承凑近碗沿的嘴角终是没忍住,向上挑了起来。
——
晨间的明光从东边散开,都督府里外没个闲人,各自都办着手头上的差事。
陆天睿方从刑部回来,进门时带着股寒风。
“话我可都和崔承说了,”陆天睿瞧着一大早便来屋内等他的袁牧城,问,“你小子是怎么知道崔承有问题的?”
“街边顺手买的,”袁牧城递过给他带的早点,才说,“本来还存着几分疑,可崔承这些天没少和周奇思套近乎,我也差不多有个底了。”
陆天睿接过手,扒开油纸,冻得发僵的脸被腾出的热气冲了个正着。
他呼气吹了吹,说:“明日可就要把人带出来了,他们当真会出手吗?”
“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他们可不舍得放了。”
陆天睿从一堆热气中抬起头,问:“东西可都备好了?”
“万无一失。”袁牧城挥手散了散蒙眼的雾气。
陆天睿捡着发烫的肉包咬了一口:“你这大话一说,我心里可都记着,到时出了什么乱子第一个寻你。”
袁牧城笑了一声:“尽管来。”
——
袁牧城挑了夜里到刑狱司领人。
崔承亲自给赖昌上了枷锁,又亲眼看着狱吏往那人头上套了黑布,才让袁牧城带着人往外走。
禁军在刑狱司外排了两大列,前后把押着赖昌的囚车堵了个严严实实。
在外又掀布确认此人是赖昌后,袁牧城翻身上马,挥手命令禁军前行。袁牧城和何啸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随着队伍一路绕过宫墙和西霞街,往城外行去。
城外的山道敞着,路旁被车马压过的枯草干颓,往荒土里扎,只不过时而被风吹动,也便借着冬日的寂寥稍稍抬身,去瞧一眼漫山的幽暗。
夜幕下,一串焰火乍明,伴着兵戈声在山野中穿行。
行到风口处,囚车的车轮忽地卡入一道坳沟中,前头的马被勒得摇首嘶鸣。何啸扬绳驱马上前察看,见那滚轮陷得深,便叫了身侧的禁军一同抬着车底,将那轮子推出来。
赖昌在车内被震得倾了身,方用枷锁抵着木栏艰难地坐起,便又有一阵疾风惊掠,明火被压低了势头,灭了大半,不到片刻,剩下的大半也都忽然灭得彻底。
眼前一片薄暗,禁军队伍一道往囚车聚去。那旁何啸仍带着人推车,撞得那车与铁锁哐哐作响,前方的马也不安分地抬蹄顿足。
待火把重燃后,车轮也差不多滚出了坳沟,囚车里的赖昌紧紧贴着木栏,缩在后头。众人调整了队伍后重新起步,往前走去。
枯枝在轮底断裂,碾出一路碎响。
再经槁木灰草的岔道,又行一段踏石踩泥之路,树影在天幕之下惊颤,一抹冷光穿过火把顶部,蹿起的火星往旁散去。
草丛晃动,数柄飞刃从中飞出直穿进禁军队伍,霎时间,埋伏在道旁的黑影均数涌出,与禁军刀刃相对。
火光扑朔,触断了绷紧的弦,瞬时刀声四起。
“看好人犯!”
何啸呼喝了一声,拔刀截断后方斥来的飞刃,赶马往队伍中间奔去。
此时又一黑影忽从道旁闪出,直冲囚车而去。刹那之间铁锁破开,赖昌被那人一把拉下囚车,脚下踩空险些扑了地。
见状,何啸拍马旋身而下,横刀朝人一扫,对方抬刀挡下,被震得往后退去。
眼见何啸伸手抓来,死士假意要掷暗器,转眼却抬脚扬起地面尘土,趁机带着人往后跑。何啸被死士晃了一招,冲过扬尘追人。
死士转头没跑几步,只见夜色中一柄利刀劈脸飞来,他侧身躲避,眼看着刀身从他与赖昌中间的缝隙穿过,直扎在囚车上。他才想回头看清是何人斥刀,却被人一脚直踹胸口,往道旁的树干上摔去。
袁牧城上前拔出插在车上的刀,把赖昌推向何啸。
“带人走。”
一时间,死士均数往这旁涌来,何啸把人带上马后,直往北边冲去。
袁牧城挡在两人的去路上,提刀自护臂上划过,刀尖直指前方,刀锋后半露的双眼满是晦暗的戾色。
屏息之间,禁军冲上,死士分批前后挡着夹击。
与此同时,黑影在冥暗中急速冲来,袁牧城挥刀上前,一招斩开面前劈下的刀锋,旋即带着一串血珠砍向另一人的背部。腥血喷洒,袁牧城不收狠厉,抬肘将面前那人的喉直抵在地,生生用蛮力让人断了气,护臂溅上的血抹了那人半脸,不见生机。
身侧又一人持刀冲来,他抬刀冲着刃狠撞过去,逼得那人直退。此时另一人落刀砍下,他将面前的刀下压,往旁撤了一步避开刀锋,飞快地转至那人身后,抬臂锁了他的脖子,使力扭断,而后便抬脚冲着挥空那人的下颌狠踢去。
眼见被踹的死士后翻一圈直磕在地,他才将刀柄一转,让刀尖指地,竖直扎入倒地那人的心脏。
刀光错乱地闪在幽暗山道上,显出血色;金属撞声混杂在喘息中,满是杀意。禁军紧逼,然而死士却有预谋地开出一条道,一人在掩护下骑马奔向北方。
袁牧城抽刀而出,不等刃上的热血滚下,猛地翻上马,朝那人直追而去。
何啸一路带人上山,停在了崖边。追来的人跳下马,拎刀谨慎地向前靠近。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直到山下马蹄渐近。
不容再等,死士冲上前盖头便是一刀,何啸拦刀挡下,可那刀锋忽地一转,直往脚下扫去,何啸旋身后撤,还要拉着个看不见的人躲避。
几个劈挡下,死士掳了锁着赖昌双脚的链条,拽着人直往马边拖。何啸当即将刀扎入地面锁住了铁链,而后提脚飞踹向那人的脸。
死士往后倒去几步,扶着地面稳住了身子,而后又从腰间摸出飞刃朝人一掷。何啸抬刀撞开飞刃,却未料赖昌起了身,冲一旁跑去。
一声马鸣贯入山间,仅一刹,快刀斩开皮肉之声惊动黑夜。浓血飞洒,系着黑布的头颅滚落在地,坠向深崖。
袁牧城举刀立在马前,抬手轻蔑地抹了淌至唇角的血水,那一艳红弥着腥味,残虐狂傲,借着高挺的身躯俯视刀下那具等待腐朽的躯壳。
尸身断头处汩汩冒血,浸透枷锁,染遍囚衣。
死士见状起身,想上马撤退,不料一声闷响后,他往身下瞧去,只见冰冷长刀贯腹而出,满是红色。
袁牧城背靠着人,冷脸将刀抽出,轻启唇齿。
“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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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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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啸领着禁军暂留城外收拾残局,袁牧城先一步回城,进城后直奔都督府而去。
不久前,陆天睿在城外将火灭时换下的赖昌带上马,周奇思便在城门处将守卫暂时引开,换上了禁军。陆天睿趁机进了城,带人绕着道,从左里巷一路穿到都督府后门,把人交由后一步进门的周奇思后,他才到屋内候着袁牧城。
冬夜冷清,街道除了巡防队伍已无人影。袁牧城在都督府外下了马,匆匆跨进门。
“陆大哥——”
陆天睿老远便瞧见一身腥气的袁牧城,便迎了上去。
“怎么沾了这么一身血?”
袁牧城笑了一笑:“小事,人呢?”
陆天睿转身去旁边取热水浸过的湿布,答:“带回来了,已经让奇思去安置了。”
“行,就等着明日的最后一出戏,此事便算收场了。”
袁牧城卸了刀,接过湿布不讲究地擦了起来。
干了的血迹难擦,他把脸和脖子搓得泛红也不知收着点劲儿,陆天睿瞧着,便把布拿过来又沾了些湿水。
袁牧城乐呵呵地接了,才又说:“进门前瞧见崔承的眼线在外头等着呢,可惜光盯着大门有何用,还不是让人在都督府内进出了好几个来回。”
“收着点你那嚣张性子,事请还没到最后一步不可松懈,”陆天睿看着他,说,“话说那具尸体当真能骗过仵作吗?”
“烙印打了,身形差不多,又没脑袋,仵作也不是赖昌亲戚,看不出点什么,”袁牧城把布翻了一面,开始擦手,“这还得多谢那位尚书大人放走了个杀人嫌犯,不然这替死鬼还真不好找,不过估计他那脑袋也想不出人是怎么被换了的。”
陆天睿说:“是啊,谁会想到有人敢冒险把赌注押在变数如此大的山风上呢,我倒是遗憾没能亲眼见到某个傻小子漫山遍野找风口的模样。”
袁牧城手上动作稍慢,笑了一声:“我干不了这事儿,不过是先前在城外遇袭时恰好走到了那处,觉得合适,就让人挖了个坑而已。”
陆天睿笑着从他手中扯过被擦得不见白的布,扔进水盆后,说道:“行了,待何啸回来后,你俩趁早回去洗洗,后面的事我会处理。”
闻言,袁牧城转过了身,往后一倾,背靠着桌沿懒散地仰着脸。
“可别啊,我还打算今夜睡在这儿呢。”
“那敢情好啊,我不拦你,瞧你明日穿什么进宫。”
——
崔承在刑部办事处等着消息,城外的消息没等到,倒是都督府外的眼线先来报了信。
“都督府什么动静?”崔承问。
“入了宵禁后周都尉便领着禁军巡防,陆大将军在都督府中没露过面,方才翾飞将军从城外赶回,也没再出过门了。”
崔承胸中压着块重石,难平忧虑。
“城外去的死士没一个有消息的,这袁牧城都回来了,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报!”
崔承心头一跳,问道:“什么事?”
“尚书大人,陆大将军遣人来报,押送犯人赖昌的队伍在城外遇袭,何副将领禁军从城外带回一批死士尸体,犯人赖昌出逃未遂,被翾飞将军当场斩首,尸身也已送回。”
“死了?!”
崔承眼前黑了一片,扶着桌的手都不住地颤了起来。
袁牧城这个疯子!
——
次日,赖昌之事传遍了朝野上下,西宫亦是透风,话传到了太后耳边,她也便上了迎晨殿,侧坐一旁听政。
刘昭禹一身龙纹锦袍,两肩各绣日月,佩绶悬腰,正坐在高座上阅着奏折,大臣立身静候。
片刻后,刘昭禹收了折子,问:“崔尚书,死士身份可查清了?”
崔承作揖,答:“回禀陛下,死士均身佩飞刀,应当是岑昱的人。”
说着,崔承用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天睿和袁牧城,而后稍稍侧过身,朝着两人说:“只不过赖昌未招供,刺杀案也尚在审理中,陆大将军将人犯带到城外诱敌实在太过冒险,如今刺杀案唯一的人证都已丧命,审正司如何结案?”
陆天睿早知崔承定会揪着都督府不放,便回:“刑部主办此案,案件久久不见进展,陆某想问,若半月之期过后赖昌仍不招供,审正司打算如何?”
“自是以弑君之罪将人犯处置。”
崔承话一出口便落了悔,赖昌犯的是死罪,即便是不招供,掉人头也是迟早的事,他这么一说,便是先替都督府减去了大半的过错。
“陆某也是这么做的。”陆天睿一脸泰然,不紧不慢地说。
崔承眉头一皱:“可半月之期未到,谁能作保赖昌不会在这几日招供,若因此放走了有心之人,将军如何担得起责?”
袁牧城接了话:“若非昨夜引出了死士,崔尚书是打算让刑狱司再被人劫一次吗?又或是崔尚书认为,如今赖昌已死,刑部就能不顾先前的失职之责,置身事外?”
袁牧城换了官服,比起厮杀时多了些厚重,外头瞧着是宽肩细腰的高俊模样,那衣衫下藏着的却是一身劲健的皮肉。崔承瞧着他,总不禁想起运回的那具无首尸身,便也是面前这个人说砍便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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