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起信封,看了眼上边标准的文书字体,一股智慧神殿圣职者的一板一眼扑面而来,他不禁失笑。出乎意料地,贝因加纳没有拆信,而是直接把它扔进静静燃烧的壁炉中。
现在是仲夏节前夕,理应天气最热的时候。派桑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大气粗,为阿方索提供住所时不要钱地用了大量冷凝石让屋子里凉爽无比,壁炉更像是摆设,但里面确实燃着低低的火焰,很快将信封连同里面的内容一并烧尽了。
摘下兜帽的赞沙玛尔轻轻一瞥,“你不看吗。”
“不用拆我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贝因加纳颇为无奈,“要我去接受他人强加的希望,这个想法未免太过天真。星洲有自己的准则,二百年了,指望我还不如指望神殿看一眼这里。”
法师玩味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赞沙玛尔,果然出了拉塔古恩,对方就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您莫非觉得,我的善心特别泛滥?”
赞沙玛尔实话实说,“比照其他人类,我不觉得一个非常冷血的人只用金钱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和青睐。”
老实说贝因加纳很惊讶能从赞沙玛尔嘴里听到这种评价,他难得暂时丢失了一瞬间自己的能说会道,然后闷哼似地笑出声,“您还真是,总让我感到‘惊喜’。”
赞沙玛尔挑眉,但没再用那副索然寡味的神情,他能看出贝因加纳刚刚饱餐一顿,心情愉快,显然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
黑发男人问,“还要多久?”
他没有催促,只是询问。
“等派桑和阿方索确认‘药’确实好用,就差不多了。”法师洗了手,将外袍脱下挂在一边,却见赞沙玛尔这些天一直没脱他那身伪装成仆从的灰衣,确实扮演态度端正极了。
——只要不是无理要求,能够让他的族人平安无事,赞沙玛尔就会非常配合。
贝因加纳把这条相处规则总结归纳,收入脑中,兴味盎然地探究道,“您为什么那么厌恶原始种,只是因为白银圣战与他们交过手?应该不是吧。”
赞沙玛尔沉默半晌,轻蔑地道,“除了在战场上,我打过交道的所谓智慧生物,无非是几个窃贼,一撮见风使舵的背叛者,和藏在这帮人里伪装得人模狗样的半神。”
贝因加纳稍加推断,好像明白了。
拉塔古恩的眷族不只有星洲的邪魔,还曾有一些原始种的一席之地,但这些人中混入了古因海姆诸神的从神,大概在某个关键的时刻在背后捅了虚无民一刀,让他们损失惨重。
赞沙玛尔能接受在战场上对垒时技不如人,但绝不容忍背后捅刀的叛徒。
看来那场大战,智慧生物们除非依靠这种方式,否则正面根本敌不过这些弑神武器。
作为智慧生物的一员,贝因加纳在不知全貌的基础上暂时可以理解他们出此下策的动机,但也只是理解,接不接受另说。
而正因为是智慧生物的一员,他在赞沙玛尔眼中大概信誉也不是特别高吧。
但是法师却听到对方说,“我没有怀疑你。”
“哦……谢谢?”
贝因加纳顺着他的话,再次品尝到赞沙玛尔先前极力向他表示虚无民并非传言中的邪恶时,那种别扭地澄清着什么的感情色彩。
——他是不希望我厌恶他们么。
法师没有得到口头的答案,因为赞沙玛尔很快对自己这番脱口而出的话感到没有必要,他往仆人房走去,用背影告诉贝因加纳该休息了,咔哒一声,房门关闭,连个互道晚安的前奏都没,只留下意义不明的余韵。
贝因加纳已经见怪不怪,他抿着嘴唇笑了一下,确认信已经被炉火吞噬得一干二净,也去休息了。
三天之后,仿佛掐着药效的钟点,推测商主已经得出结论的贝因加纳得到派桑再次会面的邀请,这回他带上了赞沙玛尔,因为无论成败,收尾的时间都到了。
他已经知道路线,所以没用仆从引领。宫殿和弗洛雷的驻点有连廊相连,他眼看就要走到入口,却瞥见一个白袍的人影刚好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不出意外他们会撞见。
其实对方已经看见了贝因加纳,伊恩一连几日都没有收到回音,难免心切,却不敢再找上门去,结果今天正巧,贝因加纳周围没被前呼后拥,是个接近的好时机。
“翡银大——”
牧师大喜,心中默念着感谢吾神,正要迎上去,结果就看到那个金发男人突然亲昵地搂住身后仆从的腰,把他推到墙上。
伊恩刹住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
一直憧憬的道德典范突然与世俗同流合污起来,小牧师世界观崩塌
第三十七章
====================
贝因加纳今天没有穿法师长袍,他肩膀搭了一件绣金线的深色薄外套,上身是宽松精美的丝绸衬衫,麂皮长裤和长靴包裹双腿,雕花皮革腰带完美地收紧他的腰肢。除此之外,他还将自己的金色长发低低束起,手指佩戴印章戒指,这样的贝因加纳就像一名俊俏的贵族公子,反倒跟任何施法者相关的职业都搭不上边。
无论是游戏人间的贵族,还是纵情声色的富商,今天的贝因加纳跟伊恩印象中禁欲克己的气质相差千里。
他看到贝因加纳用手指勾下仆从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巾,掐住他的下巴,像是在强迫那人低头一样吻了上去。
智慧神殿的牧师脚像被钉在原地,正常的他很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但如今沉重的心跳却崩得他头脑发晕。
为什么翡银大人也跟那些贵族一样做了同样的事,魔域真的如此噬人,连如此克制道德的人都会被这里的漩涡吞没吗。
被抵在墙上的仆从垂着眼睛没有反抗,贝因加纳的膝盖暧昧地顶在他双腿之间,他没有迎合,显然不是自愿的。伊恩看到那双紫眸里朦胧的情绪,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往两人的方向迈了一步,颤抖的话音就要脱口而出。
贝因加纳这时将另一只手从下面伸进那身灰袍里,牧师眼看着那撩起的袍子底下露出裸露皮肤和紧绷的肢体,他惶然地看向那个仆从的脸,发现对方也在用眼角睨着他,却很快移开。
然后,这个被抵在墙上的灰袍人轻轻伸手搭了下贝因加纳的腰,把嘴唇低下去,他们更紧密地碰在一起。
这分明是顺从。
伊恩头脑轰地一下,勇气的火花稍纵即逝,在这股狎昵的空气吹到他跟前前扭头就跑,满走廊都是他凌乱的脚步声。
贝因加纳也没想到赞沙玛尔的袍子里真的像这里的侍从一样,什么都没穿。
手掌传来的微热温度令他顿了下,像是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所幸那只是几秒钟。
震惊归震惊,事还是要做完。贝因加纳闭上眼睛,亲吻得十分绅士,温度不同的嘴唇相贴,却没有深入,像有些地方的亲吻礼一样点到为止。他伸进去的手同样,撑在黑发男人光裸的后背而不是搂着腰,没有到处乱碰。
等听到牧师落荒而逃的脚步,他放开赞沙玛尔,适时地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情绪,“您至于这样敬业吗,统领?”
半掀开的灰袍露出赞沙玛尔肌肉线条漂亮的长腿,法师没有把视线下移,将那单薄的布料立刻盖回去,但两个人的距离依然暧昧,呼吸交缠在一起,可能有一方稍微挪挪,他们的嘴唇就会再度碰上。
人和人之间靠得过近就是在侵犯隐私,但这又是个适合说实话的距离,因为近距离的压迫感之下他们往往会思考得很少。
赞沙玛尔后背仍贴着墙,非但没给出答案,又抛出自己的疑问,“几句话打发那个牧师不是也很简单?”你的口才呢,至于采取这办法赶人?
“可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我看起来是那么有求必应的人吗。”贝因加纳答得也不是那么切题。不远处就是连廊,这里的风很冷,而他正贴着的男人身上暖烘烘的,不禁想要再靠一会儿。
赞沙玛尔默然,心想你对我们……对我倒是很有求必应。
确实,这是个适合说实话的距离。
贝因加纳一时间觉得赴宴也不是那么需要准时准点,所以他低哑地笑了一下,故意拖长了音问道,“‘阿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赞沙玛尔的嘴唇动了动,但目光没有变化。
起码这一次,这个人没有固执地再拿什么“都城修复师”来搪塞他。
所以贝因加纳没有追问,目前来说,态度比答案重要。
金发法师将身体后撤,距离一下子变得松快,他看着赞沙玛尔重新把灰袍整理好,重归深藏不露的姿态。
暂时的危机解除,两人像是无事发生,穿过长廊走向派桑的宫殿。
贝因加纳的药剂的确有商主期待的惊人效果,法师在未进会客室时就在门口看到了实验品——一名被士兵押解的海妖少年,可能他还不能熟练使用自己的双腿,因此赤裸地蜷在地上,楚楚可怜地发着抖。
少年看到一双靴子停在自己脸颊边上,便抬头看了一眼,琥珀色积满水汽的眸子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金色的人形,他却像是能感受到对方与这里的人气质不同,微弱地伸手搭住他的鞋面。
可是这个动作太轻微,不低头确认根本感觉不到。贝因加纳熟视无睹地移开脚步直接进了门,既没有看那些已经毫无惧色的士兵,也对他们正在看管的男孩一丝兴趣都无,仿佛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能够呼吸能赚来黄金的商品。
富丽奢华的会客室内,等待已久的派桑脸上洋溢着愉快之色,一旁的阿方索则露出言不尽意的神情,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一言不发。
他们使用了药剂,为防止有人提前串通,让一个不相干的人随机挑选出一名没有弃尾的海妖灌下玻璃瓶中的液体。那男孩痛苦至极,可是即使离开水箱,恢复力气的他的叫声和话语都再也影响不了他人,海妖少年抽泣着完成了转变,在地上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海妖的尾化成双腿的过程真的十分奇妙,那些鳞片像是在缓缓融化,到了最后,雪白没有一丝瑕疵的腿就从中浮现。观看全程的派桑忍不住想,也许他们可以包装一下这个仪式,让它更富有艺术效果,想必会有很多观众为此买单。
而无论如何,在测试了药剂的真实效果后,他不再怀疑贝因加纳的实力,当场便拿出契约书,与他的生意伙伴商量其中的细节。
在谈到贝因加纳准备先将派桑手上的海妖买去弃尾,然后再交付自己那里扣押的海妖时,年轻的商主提出异议。
“翡银大人,我初次与您交易,难免要谨慎些……不知您是否可以先将他们的首领等人带到我这里来,展示您的魔药用在强大的海妖身上的效果?”
法师露出微笑,“那只叫艾斯的海妖应该令您折损了不少士兵吧,我以为您会直接将他大卸八块,而不是留他一命。”
“那倒可以从长计议,毕竟我对美人是很宽容的。”派桑说道,“您看,您的黄金要从古因海姆运送过来也需要时间,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货都集中在一起,也好在未来易于分配啊。”
贝因加纳则露出适当的担忧之色,“可如果我把他们送来,您直接占据了,我在星洲势单力薄,又怎么能与兵强马壮的您抗衡呢。”
派桑摇头,“这件事很简单,您大可留着魔药配方,我没有您的药,也驯服不了这些海妖,无法把他们变成金钱,那就跟养一群卖不出去还费时费力的鱼一样嘛。”
贝因加纳没打算退让,冷淡地道,“您手底下的法师不是已经把禁魔器具研制出来了吗,若是能白赚那么多海妖,您就不会认为那些器具造价高昂了,自然不需要我的药。至于弃尾的秘密,若我把艾斯带来,您也有手段从他嘴里问出来不是吗。”
阿方索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说话了,在一边劝道,“如果二位都不退让,那这生意就做不成啦。翡银大人,古因海姆的商人谁不知道,除了您之外,根本没人有那个本事能让海妖作为商品在大陆合法化,您有钱,与各国要人都有往来,就连智慧神殿和星正教都要卖您面子,这才是您真正的倚仗啊。”
阿方索会这样说,是在赌贝因加纳手上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些海妖。以海港联盟过去与之打交道的经验,阿方索仍然怀疑,翡银是来窃取派桑手中那些货的,其他都是幌子。
贝因加纳刚刚的毫不相让,令阿方索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贝因加纳·翡银从来不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虽然这些海妖是星洲邪魔的一份子,被怎样对待都不为过,可这家伙是真心想把他们卖为奴隶,给大陆带去新的观赏动物大饱眼福么。
所以阿方索和派桑商量,必须逼迫翡银签下完全能够证明自己那套说辞真实性的死契,就算事后发现他撒了谎,也要让他狠狠地付出代价,甚至不是巨额赔偿金的问题。
并非所有死契都会押上双方的灵魂,尤其是大人物之间的交易,赌注这么大影响交情。这时派桑会调整契约的实现方式,用违约必须赔付多少赔偿,或者手底下的资源做交换。
然而贝因加纳自己就是个强大的法师,这纸契约必须押上双方的灵魂——如果有违契约,他的灵魂会被摄魂之手取走,肉体和精神的支配权将交由另一方所有。
阿方索“有幸”刚好在成为派桑的座上宾后见到过以灵魂为赌注后违背死契的现场。那是一名派桑很喜欢的男仆,却与他人私通,在听说大陆客商准备在亡人市集外建立自己的据点,有法师和圣职者坐镇,就打算偷偷逃亡到那里寻求他们的帮助解开契约。
可是他的逃跑尚未开始就戛然而止,似乎就从这个想法诞生时,那无形的契约就捉住了他的心思。派桑邀请阿方索一同去那名仆人的房间,看到他仰面倒在地上,行囊都还未来得及收拾。
这个人依然活着,却被一团蓝灰的雾气包裹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在雾气之中阿方索能看到仆从胸口一明一灭的闪光,派桑告诉他那就是‘灵魂’散发出的光,若非是这雾气,否则没人看得见。
派桑曾经很喜欢这个仆人,但他更厌恶明知故犯。他扬扬下巴,那名仆从就四肢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拿头去撞墙和桌角,直到撞得头破血流,头骨都凹下去一块都没有停下,把房间里弄得满是红白痕迹。
之后派桑命人把尸体抬出去焚烧,然后语气平常地对阿方索说,这就是死契的效果,他在亡人市集的立足之本,因此弗洛雷家族与他合作一定不会失望。
32/13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