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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把餐盘搁在门口，他就打算回房间吃饭。
这时一阵嘈杂从走廊传来，大量的仆从前呼后拥着阿方索与一个披着斗篷的青年经过，伊恩贴着走廊站定给他们让路，正好与客人的眼神相撞。
那人发色如柔软的织金，有张见之难忘的美丽脸庞，长睫下是一双比天空还要纯净透亮的眼睛。即使没有表情时，这个人的嘴角也是微微上挑，有圣子般的非凡气质，令人忍不住追逐他的身影而去。
伊恩的心脏蓦地慢了半拍，手中握着的短杖微微发烫，像是感觉到使用者心智的动摇。
那位客人很快就被簇拥着走远了，牧师用力呼吸了几下，若不是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刚刚会以为自己受到了那些海中邪魔的魅惑，直到现在还微微失神。
“翡银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伊恩知道贝因加纳·翡银其人，这个人曾在他在圣塔伦神学院学习时参观过校舍，那时伊恩正在图书馆焦头烂额地准备考试，偶然望向窗外时看到楼下学院长引着一道金色的身影前往校舍。
他隔壁位子的同学扒在窗户上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兴奋地说那是翡银河谷的领主贝因加纳大人，捐助了他们的旧校舍翻修，还给圣塔伦的智慧神殿总址捐赠过巨额的慈善资金，是一位有钱又慷慨的学者。
伊恩没听说过这位大善人，但原本设施老旧的校舍在被翻新过后的确舒适许多，他也就暗自记住了这个名字，直到从神学院毕业，他在毕业仪式上再一次见到了贝因加纳。
他可能是作为特邀嘉宾被邀请来观礼，安静地立在一边为这些年轻的教士们轻轻鼓掌，圣人的立像可能也不会比他的身姿更能彰显那种平和庄重之感，伊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贝因加纳并非信徒，拿他和圣人相比，无疑是一种对神明和圣徒的不敬，在那之后他就不敢再这样联想了。
但刚刚他再一次见到贝因加纳，心思依然被搅乱了，所以他的短杖警告了他——执杖人的法器，这根木杖并不是哪里随处可见的树枝，这是圣塔伦神树的枝桠，是风暴与智慧之神克希安的第一位眷者、同时也是智慧神殿首位牧首栽下的圣木，有真正的神明祝福。
滋养它根系的灵泉传说是天界的一汪泉水，由神明赐予神器飓风之刃时上边的露水所化，因此，神树的枝桠本身就存在着天界的力量，它不可能被黄金或者白银的相似品取代。
伊恩为平复自己的心情，打算今日在房间里通宵诵经，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才能在星洲这片魔域拯救更多人。
阿方索的居处隔壁就是商主派桑的山壁宫殿，他的秘密牢狱此时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因为惧怕那些海妖的魅惑、即使是微弱的，士兵们也不愿进入层层帷幕后的牢房看管他们，尽管这些海中的妖精都有引人遐思的外表，但这里的士兵大多参与过前些日子的捕猎，目睹这些怪物在海中兴风作浪和被魅惑的同伴义无反顾跳入海中的一幕，谁也没那个兴致，还不如喝上一杯去找市集中的女人快活来得安全。
这就给了赞沙玛尔可趁之机，在几个人类眼皮底下进入牢房过于简单，他连出手打晕守卫的力气都省了——贝因加纳要他“秘密行事”，而宗旨就是不让任何知道他来过。
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水箱，大部分都用黑布罩着，和赞沙玛尔之前在路上看到的没多大变化，他扯下其中几面，听到一声孩童的叫声从黑布底下传来。一个男孩从里面爬了出来，好像之前一直藏在这里，不是海妖，而是个人类。
这个小孩身上有着香皂都掩盖不住的隐约鱼腥，是常年在海边生活以捕鱼为生的人的气味。
男孩一脸震惊和戒备地盯着这个穿灰色罩袍的人，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在用自己还未长成的臂膀努力挡住身后的水箱。
赞沙玛尔看过去，算不上清澈的水箱里，一只纤细白瘦的手贴上玻璃表面，紧接着是一张楚楚动人的脸庞，一名女性海妖虚弱地睁开双眼，张开嘴唇，囚室内并未响起她的声音，她曼妙的嗓音直接传入了黑发男人脑海中。
“……赞沙玛尔大人？”
这只海妖鱼尾鳞片闪着金红的色泽，漂亮极了，但上边有许多细窄的伤痕，可能是被抓捕时造成的，在脏污的水里，外加水中依然存在着麻痹的毒液，他们的身体很难恢复。
“你是海砂？”赞沙玛尔看不出海妖们的长相区别，其实就是懒得去分辨，只用尾巴认人。
女性海妖微弱地点点头，“是首领……是艾斯大人请您来的吗？”
赞沙玛尔没表示肯定，短促地道，“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想活着出去就认真听着。”
男孩——渔村的幸存者安迪听着这个高大的黑发男人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等他说完，海砂勉强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一片污浊中，男人似乎打算走，安迪马上鼓起勇气迎了上去，问，“这位老爷，您能救她吗。”
男孩指着海砂的水箱，目光充满急切的希望。
赞沙玛尔没搭理他，只说如果你不想让他们死得那么快，就别跟任何人说有人来过，安迪用力点头，但依然拦在男人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大堆零零碎碎，举高着手捧到赞沙玛尔眼前。
那是一些贝壳，珍珠，磨圆的玻璃之类的东西，眼神清澄的男孩似乎要把它们当成解救囚徒的报酬，想让赞沙玛尔收下。
再一次，安迪语气无比诚恳地说，“请救救她。”
赞沙玛尔垂眸，他此时把罩袍的兜帽放了下来，他的黑发今天没有扎成一束，垂落到肩膀，刘海有些凌乱，绛紫色的眼眸在微光下近乎黑色。他笑起来，拍拍身后的水箱，冷着脸告诉男孩，“如果你有这个想法，那就自己救，别以为奇迹会从天而降。”
“如果她的命更重要，那就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她，别人没有义务替你牺牲。”
他好像根本不是来救人或是做救人准备的，说完这句，赞沙玛尔就像忽略空气一般忽略呆愣的男孩，鬼魂似地潜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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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画师太太百忙之中给我画完了第一卷 第二十章 的插图，我放在那章的章末了，感兴趣去可以看看~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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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因加纳此时正在商主派桑那气派的宫殿中，同弗洛雷家族的阿方索一起在主人的邀请下共进晚餐。
亡人市集那其貌不扬的建筑外观在商主手中变得另有乾坤，他们当初建立自己的居处时会掏挖一部分山体，将之改造得富丽堂皇，在里面走动时仿佛误入神话传说中的百眼宫殿，到处都彰显着这些大陆昔日权贵百余年积累下的奢靡和铺张。
派桑的曾祖曾是朱月王国的一位公王，有王室血统，甚至在王位继承次序中排位靠前。他与其他继承人争夺王位失败后获罪，被流放至星洲，郁郁而终，但他的后代却依靠他从大陆带来的财富逐渐积累，栖身亡人市集几大商主之列，若论血统，派桑要比其他商主的“祖上”显赫许多。
即使在星洲这样的地方，血统论一文不值，派桑依然处处标榜自己的“王室血脉”，与其他老土暴发户似的同僚划清界限。他的居处仿照朱月王城的风格设计，用金红而非亡人市集惯常使用的黑灰，他的仆从能说流利的通用语，从礼仪到饮食习惯完全效仿王国制式，但某些地方用力过猛，显得刻板又做作。
亡人市集的商主几乎都是世袭制，这一代“派桑”刚过三十岁，眉眼狭长，面目基本保持着平原人五官的立体，身材中等，如果忽略他浮夸的礼仪，总体来说跟一个大陆那边的平原贵族没什么不同。
他坐在偌大的餐厅上首，在聊过近来星洲的大事小情，评价一番梦魇滩涂上邪恶的巨怪和星正教的盲眼圣女前去营救古战场受困猎人的事迹后，用主人翁似的目光扫向正在喝石榴汁的金发青年，语气轻柔地问，“翡银大人，不知这里的菜肴是否合您口味？”
“当然，这味道仿佛让我回到王国，忆起那里的花信风和果香。”
贝因加纳用餐巾轻轻拭去嘴角沾上的清甜果汁，石榴的汁液染红了他的嘴唇，他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落在他唇上的视线一样，非常有分寸地称赞一番刚刚的冷盘和烘烤松软面包，适时地表现出自己正在期待接下来的菜式。
几天前，贝因加纳来到亡人市集，通过阿方索的介绍结识了派桑。
阿方索再次见到贝因加纳，他身边还是只有一名仆从，这名仆从跟其他星洲的奴隶一样，把全身都裹在黑灰的斗篷里只露出眼睛。这不是阿方索上次见到的那个黑眼睛的执事，而是有一双美丽的紫眸，即使只能看到眼睛，他也知道这一定也是个颇为俊俏的男人。
翡银真的势单力薄，连仆从都要来星洲后临时雇佣。
这让他更加有恃无恐。
虽然弗洛雷家族因大陆贸易法案对贝因加纳怀恨在心，但那是在古因海姆发生的事情。这里是星洲，阿方索为了拓展港都的势力和提升在家族中的地位必须在这里做出一番成绩，而贝因加纳在魔域的“孤立无援”令他十分放心，这里可没有什么莱顿夏尔、卢诃精灵或是朱月王国的庇护，贝因加纳显然也看上了派桑这条线，来请求自己分一杯羹，他卖个面子成全一下，利用完了把人往古战场一扔，既能吃下贝因加纳转移过来的财富，又为家族除掉祸患，不正是两全其美。
而他们眼下最大的“生意”，自然就是商主派桑手里抓到的那些海妖。
处置这些海中邪魔的方式原本不是个问题。派桑能在亡人市集的商主之中一家独大并非因为血统或者祖上的阔绰，还有他牢牢捏在手中的控制奴隶的强硬方式。
这片魔域有奴隶制，有些人甚至是自愿为奴乞求庇护，所以神殿无法插手，只能表面上管管皮毛，让这个制度不那么露骨——星洲人自己都会说，神明无法照拂洛斯提斯之东，他们的事情圣职者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呢。
派桑手中有一种名叫“死契”的契约，看上去就是一张平淡无奇的纸，却坚韧到水火不侵。上面书写的文字会强制契约双方遵守，违背的人将遭到反噬，生不如死，连灵魂都会被摄走捏碎。
这是阿方索在古因海姆都没听说过的稀奇之物，可能是炼金道具，或者魔法器物。总之派桑靠着死契控制着亡人市集一半以上的奴隶买卖，不少商主有些棘手的交易也会特地交由派桑用死契作见证，一来二去，他成了亡人市集数一数二的公证人，地位空前，这也是弗洛雷家族会率先接触派桑的原因。
然而可能是灵魂的构成不同，死契对那些海妖不起作用，这成了原本势在必得的派桑心头的大难题。如果没有死契约束，海妖的种族特性和魔法能力对客户来说都非常棘手，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和代价，绝不能让他们只是呆在水箱里供人欣赏，必须要能用才行。
“您想必对这些邪魔的处置方式有所困扰，派桑大人。”享用菜肴的间隙，贝因加纳见缝插针地说道，“海妖的魅惑能力出众，桀骜难驯，虽然有美丽的外表，却是扎人的玫瑰，而这样的‘商品’可是很难出手的。”
派桑呷了一口酒，别有深意地看着贝因加纳，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得知死契的事，不过这件事只要在市集中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弄清。
“所以，翡银大人是认定我留着他们不是为了向神殿邀功，而是、想要贩卖？”
金发法师用同样的目光看回去，视线在经过阿方索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星洲有星洲的风格，如果不能入乡随俗，又怎么能攫取到财富呢。”
古因海姆大陆严禁一切形式的奴隶交易，即使是混乱之地丹皮尔，人贩子也必须在黑市里东躲西藏才能做起生意。就贝因加纳所知，星洲则不然，这里到处都是失去尊严的人，横于山间的落英要塞很少涉及世俗之事，山地诸国的守军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这里许多人是自愿出卖自身来换取生存和温饱，故而只要不公开在市集上搞得人尽皆知，没人会计较谁成为了奴隶之身。
亡人市集的商主手上几乎个个都有自己的地下贩卖所，经营妓院和黑色竞技场，他们买卖各个人种，纯血和混血的奴隶，甚至有些流亡者进入星洲后马上就会被盯上，专门的代理人会仔细调查他们的出身，用各种手段等待这些人走进贩卖所自愿为奴，这流程近乎形成一个成熟的产业。
如果派桑这次得到的是一百多个漂亮女奴，他根本不需要发愁该怎么把她们占有或是变为白晶。他低估了邪魔的扎嘴，没有死契的干预，又不能靠神殿牧师的力量压制这些海妖的魅惑能力——要是智慧神殿知道他抓来海妖是动着赚钱的心思，他的处境会变得危险，其他竞争对手也正虎视眈眈。
既然不能依靠神术，就从魔法方面着手。星洲不缺流亡的施法者，派桑手下养着不少法师，这些人制作了一种能限制海妖力量的封印器具，效果还不错，但造价高昂，量产需要时间，派桑还在斟酌是否该走这一条路。
而贝因加纳的到来似乎代表着他还有第三种选项。
晚餐的第一道海鲜是烟熏鱼和贻贝，贝因加纳咬起一块鱼肉，轻声说，“我有办法可以帮您解决两个问题，派桑大人。我手里有一种药物可以使海妖安顺下来，他们不仅会失去攻击性，还会丧失魅惑能力，这种效果根据药量的不同，至少能持续三天时间。”
早就知道贝因加纳在魔药造诣方面出类拔萃的阿方索在对面问道，“还有一个呢？”
法师笑笑，说出答案，“这种药还能强制他们弃尾。”
听到这句话，不仅是阿方索，连派桑都停下刀叉，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您是怎样做到的？海妖弃尾的秘密无人知晓，我的人无论用上什么办法都没能让他们的鱼尾化作双腿。”
“很简单，他们亲口告诉我的。”法师取出一支细长玻璃瓶，一根指头那么长，里面装有某种黑灰色的汁液，“几天之前，海妖的首领找上我，希望我能帮助他解救那些被人类捉走的族人。他为了表示诚意，告诉我很多关于他们族群的秘密，这就是其中之一。”
派桑自然从捕鱼人那里听说过在抓捕过程中逃掉一些成年海妖，他们的首领就在那之中，但他疑惑为什么海妖能找到贝因加纳，一切这么凑巧？
“事情是这样的。阿方索大人自然关注过，我前些日子为寻找星洲特有的物产雇佣了向导穿过古战场，在外围刚好遇见打算追回族人的几只海妖，那些海妖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身份，要我帮他们救人，付出的酬劳是他们整个族群无条件为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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