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诚宫的园林里,不淆正在拾弄出一片空地,打算用来种草药,在春亭里跟同僚一起喝茶的叶琛,一回头就瞧见自己的兰花正遭嚯嚯,他赶忙起身去阻拦不淆。
“种花有甚用,种些草药还能卖钱。”
“我堂堂万户侯,食邑万户,哪怕躺着一动不动,一年都有五百万钱入袋,我又不缺钱。”
[五百万钱=五百两金(66斤黄金),购买力≈1320万元,一钱≈2.64元。]
“我种草药是给你儿用的,你儿阳虚魂残,不补可不行。”
“什么阳虚魂残?吃草药有用么?”
花暮雨一入内就听见两人的争执,听到敏感词即刻插话问道。
不淆转头看着花暮雨:
“你没察觉她体温很低么,总是冰凉凉的。”
花暮雨点点头,将不淆领出敬诚宫:
“另辟个行宫给你,去那边种吧,还需要什么尽管直言,对了,若我将头蓬河填了,是否会影响她?”
“填它做甚,不能填,头蓬河聚阴已久,阴气重,盖个祠庙为好,平日有人点点香火,还能用来给路人遮风挡雨。”
“嗯,好。”
敬诚宫西边有一片园林,名谓澹泊园,望春楼伫立于北侧,一汪小湖上架有拱桥,湖边还有几处春亭,属饮酒赏景之用。
景致不是重点,主要是这里离敬诚宫仅数丈之近,万一再有那晚的万一,能及时叫来不淆。
“不淆,你说不清未来之事,那能否说清已知的过往?我瞧见秋风手腕淤紫,可她也算无虞而归。”
“问她不就好了,掐卦可累脑子。”不淆拒绝一声,便睁着欣喜的眼珠子,观赏归自己了的这片大园林。
“我才不问她,忘八端,自己去游玩了,也不知带上我,更不知要几天才回来。”花暮雨一肚子火。
忽然想起她说的那四个字,花暮雨的一肚子火,又变成了甜意浓浓。
“不淆,我跟她,能……白头偕老么?”
闻声,不淆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徒手拔除杂草。
“不知道。”
“不过,事在人为,有些事已经被改变了,往后之事,就更说不准了。”
“改变了什么?”花暮雨追问。
“不知道。”
花暮雨又被惹出隐隐怒火,不再多问什么,便转身走了。
……
三个高低错落的幼童,叽喳笑着,跳上停泊在宁海湾的船。
船沿着宁海湾一路东下,直到句章时,因入湾的商船太多,他们不得不停泊靠岸。
瞧见是自己的朝贡又被陆续“退”回来,叶秋风开心的要死。
梁南绫跟应文君也在岸边,一脸疑惑又认真的捧着簿册进行载录,领着劳工将早前辛苦装船的朝贡,又运回仓司。
“听闻是我越国断奉上国了,所以才退回来的,不知大令回来了没有,怎么这么吓人。”
中原人都知周国强大,激怒周国,是个越国人都会胆战心惊,生怕周国一言不合就大军压境。
“喂,梁子,你怎么在这?怎么没在宫里?”
跟应文君闲谈的梁南绫闻声回头,瞧见是叶秋风,不禁先愣后喜:
“大令?你命怎么这么硬?断奉之后竟还能活着回来?”
“咋,你是想瞧见我尸首被运回来?”
刚想再怼一句,梁南绫才瞧见少主和两位小主竟也出宫了,身旁只跟着乳娘,她赶忙将簿册递给旁人继续载录,拉起应文君耳语一句,便朝玉禄行礼。
“此行是出来游玩的,免礼,”玉禄笑着一声,便好奇的环看四周,看啥都好奇:
“阿父,这边除了泛舟游玩,还有别的好玩的吗?”
“当然有,钓鱼,烤鱼,出海海钓,燕几图,竹马,风车,鞭春牛,香包,兔儿爷,风筝,玩泥堆沙……”
“哇!”三个幼童一声惊喜。
“少主,在海边篝火宴可开心了,比在宫里好玩的多,我去准备准备,几位去浴场那边吧,我们马上就过去。”
“好啊!快点啊!”
梁南绫拉起应文君,笑着点点头便往县府的方向走,去准备食材,以及句章特有的清淡果酒,味道甜滋滋,比水好喝的多。
乳娘几乎拉不住这三个小东西,叽叽喳喳的,反而是他们扯着乳娘,叫乳娘走快点,叶秋风哭笑不得的走在前头引路。
各监司的仓司里,储备着不少待商船回来后、或榷场的商队马车到来后,才能运走的货物,果酒、海鲜干货乌泱泱的堆积在里头,两人挑了些用布兜装出来,用以篝火宴招待少主一行。
“感觉怪怪的,不能再叫大令了。”应文君分装果酒时,喃喃一声。
“什么怪怪的?”
“大令是国主的阿父,不怪么?”
“这有什么怪的,之前朝臣力推邸下上位,邸下不愿,且你不在宫里,不知内情,上国的上皇也只是前皇的养子,吴国的国主也是前国主的养子,齐国也是,中原早已不讲究正统了,更讲究实力,所以当年大令才会被忌惮,险些身死,若叶氏有心,三十年前就能……只是没那心思而已。”
应文君有点惊诧:
“那你说,若是大令上位国主,会怎么样?”
“应该挺好的吧,断奉上国之后还能活着回来,这不是有本事,又是什么?”
“断奉……好事么?”
“给我七百钱。”
“???要这么多做甚?没有。”
“若不断奉,我越国每个人都得掏七百钱出来,这还只是一年,还没算粮课呢,粮课百万石,若真每年都给这么多,我越国将存粮不足,粮价都会暴涨,那已不是钱能衡量的事了,闹饥荒都有可能。”
“也是,年前我都认定大令的私业真要破产了,早前上万劳工的工钱都要咬咬牙才能挤出来,都这境况了,还借钱买米去赈济明州,还有几大仓的麻布,肉疼。”
“国库和地方的钱库、粮库,都被大令和邸下掏空了,不然这个冬天,要冻死饿死好多人。”
……
难得玉禄他们出宫游玩,句章县的大街并没那么气派,但很热闹,许多新奇的小玩意看的他们眼睛都发直,一路走下来买了许多,晚上就在县府的内舍下榻,坐在床上玩燕几图(拼图玩具)或棋盘,又去越州州府附近玩了两天。
明日得常朝,不得不回宫了,才踏上回宫的船。
在宁海湾渡口换乘马车,路过头蓬河时,马车忽然放缓了前进速度。
叶秋风疑惑的探头望向外面,才瞧见头蓬河边,摆了连绵数十席露天流水席?流水席旁凭空冒出来个祠庙?
祠庙还挂着“秋风祠”的牌匾?
???
“打秋风(蹭吃蹭喝)啦,哈哈!”来蹭吃喝的坊民坐在流水席旁,大口吃菜,还有酒喝。
“阿父,好热闹啊,能下去凑凑热闹吗?”玉禄掀开马车帘子,眼巴巴的新奇张望。
叶秋风一头黑线——
我还没死呢,盖甚秋风祠?还打秋风?
“这流水席喝的是发酵酒,辣嗓子,你不能喝,回宫之后,阿父给你喝甜滋滋的果酒。”
叶秋风压下无语,尽力好声好气地对玉禄说道一声。
回宫后,吩咐郎将和乳娘将小主们带回东宫,叶秋风径直奔向内殿,却没见到花暮雨,朱案上却堆了十几摞目测上千份事牒?
“叶公,您可算回来了,快处理事牒吧,这都快堆不下了。”常侍官一脸为难。
“???”
“邸下呢?”
“邸下说她种花去了,叫您处理完事牒后,再去澹泊园找她。”
“……”
叶秋风往里走也不是,往外走也不是,放松游玩五天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事牒,还是,找她,叶秋风一咬牙,一跺脚,转身直奔澹泊园。
……
不淆没什么私财,不管去哪都带上辛苦集得的种子,敬诚宫他没法播种,只以陶盆种了些。
将园林拾弄两天、种子播种后,才将摆在敬诚宫的陶盆陆续搬过来,有些已开了花苞,花暮雨是一样都看不懂。
“这是孔雀草,冬春交替时种下,七十余日就能开花,开花结实后就会自然死亡,再将种子收起。”
不淆将几盆长出橘红花苞的陶盆,摆在园林边沿。
“开花结实后,就死了?”花暮雨惊讶。
“嗯,最多只能活一年,开花结实后就死,”不淆耐心的解释着,又指着另一盆花苞呈半紫半白的陶盆:
“这个叫蝴蝶花,也是最多活一年就死,作用是解毒润血,那个红色的叫百日草,可辅与其他草药,以温补阳气不固者命门。”
“你懂的可真多。”花暮雨不禁赞叹一声。
直回身子时,花暮雨瞧见远处,叶秋风正快步走来。
牙关即刻咬紧——
五天了才回来,五天,祠庙都盖好了。
气笑间,花暮雨将指关节捏的嘎巴作响,却不想直接发脾气,而是先露出暴风雨来临前的光明——
梁式撒娇:
“夫君,你回来啦。”
远处的叶秋风本一脸心情复杂,闻声即刻表情凝固,而后从心里飘出的春意盎然缓缓绽于脸庞,同时带着傻笑:
“是呀,我回来了。”
花暮雨冲她眨眨笑眼,又勾勾手指,叫她跟来无人的望春楼后面,待人站到面前,便抬手勾揽住她脖子,昂着头笑盈盈问道:
“这五天,玩的开心么?”
“嘿,开心。”
叶秋风以余光扫视周围,确认无人,才悄悄抬手搂住她的腰,盯着她的诱人红唇,缓缓垂头贴上去,轻轻吮吻柔软唇瓣。
本已抬起要拧她耳朵的手,因被吻住而顿于空中,心跳怦然错乱,不自禁又揽回她脖子上。
本是想蜻蜓点水,殊料脖子被锁,只得继续沉醉,轻吮温软嫩舌,揽紧愈发柔软的娇身。
“敢问夫人,秋风庙是何意?我活的好好的,多不吉利……还大摆流水席,请坊民‘打秋风’。”
叶秋风以为她心情正好,便趁机斗胆问上一句。
花暮雨绯红着滚烫小脸,本正因热吻而情意浓浓、浑身酥麻发软,却被哪壶不开提哪壶,抬手就捏住她耳朵,并努力拧转三圈,拎着她往内殿走:
“五天,你玩的挺开心呢,你开心了,我不开心,所以盖个秋风庙开心开心。”
“哪天你再撂下我自己出去开心了,我再盖一百间秋风庙,将头蓬河边盖满秋风庙,天天摆席请坊民‘打秋风’。”
“再给你修个衣冠冢,请神巫在衣冠冢上跳大神。”
叶秋风感觉自己的耳背真被拧裂开了,刺挠挠的疼,疼痛已达无法忍受的极限,“哇”的一下,疼的哭出声。
花暮雨登时心慌松手,叶秋风顺势蹲在地上,继续因疼而哇哇大哭。
“哎呀,别哭了,我错了行么。”花暮雨心慌的手足无措,听她哭又心疼的不行:
“再也不扭你耳朵了行么,乖秋风,不哭了。”
叶秋风仍哇哇哭着,脑袋被胡乱的揉摸安抚,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咦?
哭,有用?
“哇!”
[给活人修建衣冠冢,有消灾祈福的意思。]
[活人给自己造衣冠冢,被称为“种生基”,一说是消灾解厄、转坏运为好运;一说是假死瞒骗执法地官以避死劫;一说是为吸收龙穴地气,延寿增福,被拜祭所得的功德能回向给自己。]
第39章 江山归谁
吴国,国都,江宁府。
二十九岁的徐从光,常年避于深宫宴殿内,与冯延巳等文人一道,饮酒畅聊,看书写诗,顺便躲避因皇位之争而遭难。
他也没这个心思,只想专心看书,与文人吟诗作对,于书中感受人生的乐趣。
他的长兄徐从冀常年随父皇一道征战沙场,一身战功,先趁楚国内乱出兵,大举兼并楚国全境,一举使吴国疆域扩大一倍有余,后又两次大破越国,共侵吞越国七州,于军中威望赫赫。
可父皇却立皇叔为皇太弟,皇叔虽也一身战功,但威名并不如他,徐从冀便以毒酒秘密毒杀皇叔。
皇叔死后,徐从冀顺利被册立为太子,但仍警惕于东宫之位不稳,多番试探徐从光,旦有疑点,定也秘密毒杀。
结果某日,徐从冀睡着后,竟再也未醒来。
徐从光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推上太子之位,更稀里糊涂的是,父皇竟不因嫡长子暴毙而悲,反特开心徐从光入主东宫。
后来,父皇因周国起势而自削帝位,改称国主,向周国称臣。
一年后父皇驾崩,徐从光稀里糊涂的当上了吴国国主,百般推辞却遭百官极力拥护,不得不接手吴国这个每况愈下、实力已大不如前的烂摊子。
谨身殿内,徐从光抬起双臂,接受宫侍为他换上朝服,随后抬步往正殿走,参议常朝。
“大王千岁。”
百官山呼后,徐从光起身走下王位,迈步走到左仆射(左相)冯延巳身旁:
“昨日你那首词,怎么念来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冯延巳挺拔着身躯,朗声答道。
“好词,臣也有一首词,不知殿下有无一听的雅致?”右仆射(右相)孙晟眯着冷眼,盯着冯延巳。
“且念来听听。”徐从光静待孙晟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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