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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明月(近代现代)——燕赵

时间:2022-05-04 08:41:10  作者:燕赵
  许瀚成适时发出了提醒:“三爷,管家不是让厨房备了宵夜吗?不如带小公子一同去吧。”
  温鸣玉冷声道:“我做什么事情,还要你来指点吗?”
  许瀚成脸色一变,也变作了低头垂手中的一员,不敢再多嘴。
  盛欢以为对方无心搭理自己,心中颇有一些黯然,正要默默地站到旁边去,又听见温鸣玉抛来一句:“过来吧,温某不至于连你一顿饭都供不起。”
  盛欢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温鸣玉这是放了他一马,果然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一念及这句话,盛欢便有了难忍的笑意,险些令他露出笑容来,但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失常,迅速恢复了冷脸,停下步子遥遥地望着温鸣玉的背影。
  他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似乎有某种神秘而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它与血缘无关,甚至比血缘更加隐私、不可告人。盛欢受这道力量牵引,时常想要更深切的了解温鸣玉,他知道这实在是个不该有的想法,可他要是能够控制自己,也不会因它而烦恼了。
  盛欢向后倒退一步,本能唤醒了他的危机感,他觉得自己与对方不该再有更多接触。
  温鸣玉却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月光在对方的脸上投下了深邃又冷峻的影子,唯有一双眼睛分外清晰。温鸣玉的瞳孔仿佛是夜色映照的一川明河,星辉在水纹中破碎,漾出清冷又温柔的波澜。
  “躲得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温鸣玉一笑,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声音里那点沙哑的甜意变得愈发明显:“大可宽心,我还没有吃过人。”
  也许是被对方话语中那一点安抚的意味蛊惑,盛欢来不及多想,回过神后,发觉自己已经同温鸣玉坐在了一间屋子里。
  房间里照旧铺有软厚的地毯,摆着一套橡木酒柜,貌似是间小小的偏厅。温鸣玉的保镖们都散的一干二净,仅剩下了许瀚成一人。值夜的家仆进进出出,忙于点燃炭盆,准备手炉,橘色的灯光流水般从玻璃灯罩下淌了出来,整个房间很快变得温暖亮堂许多。温鸣玉将大衣脱下,抛给身后的许瀚成,径自在一张软椅上落座,慢慢饮用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盛欢站在他身边,茫然又局促,没有温鸣玉的首肯,他并不敢随意与对方同坐。
  “不要发呆了,请坐。”温鸣玉似乎觉察到盛欢的窘迫,戏谑地开了口。他翘起腿,双手捧着一只手炉,静静地望着盛欢:“想吃什么?”
  盛欢胃里似乎有无数只尖利的爪子在互相撕扯,一听到“吃”这个敏感的字眼,也顾不上矜持,不假思索地答道:“什么都可以。”
  不料温鸣玉蹙起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十一点了,吃太多不易消化,喝粥吧,”
  他显然是常年照顾温咏棠,养成了爱管教的习惯,自己并不自知。盛欢受了他无意识的照顾,有些惶然不知所措,尽管他不太情愿喝粥,还是沉默地坐在温鸣玉对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温鸣玉说过先前那几句话后,便没有了搭理他的兴趣,独自坐在一边饮茶。他不出声,其他人也都失去了说话的权力,房间里静默得可以听见树木被夜风拂动的声音。几分钟后,盛欢直起僵硬的脖颈,悄悄望了一眼身侧的温鸣玉,想要窥探对方的情绪。
  好在温鸣玉神情里不见任何的不耐烦,假使他的存在会使对方感到一丝不悦,盛欢是不愿再打扰下去的。受到这点鼓励后,他没有挪开目光,反而更加大胆地偷看起来。盛欢努力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然而无论他怎样看、转换成哪个角度,都清楚地认知到,光从外貌上来说,他与温鸣玉根本不像一对父子。
  盛欢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虽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心中却完全没有适应这层陌生的关系。设若真让他发现了两人在外表上的雷同,那种感觉无异于听到盛云遏再叫他一声“乖儿子”。
  没有多久,几名佣人将夜宵送了进来,果然是一锅热粥与几碟小菜。在佣人揭开碗盖的同时,海鲜与米粒混合的温醇香气盈盈腾起,暖融融的扑在盛欢面上,立即拉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盯着粥看了半晌,才记得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向温鸣玉。
  温鸣玉慢条斯理地盛了一碗,头也不抬地说道:“这种时候,还要等我说几句客气话吗?”
  盛欢果然没有再与对方客气,他顾不得烫,稀里糊涂地吃了起来。不知过去多久,盛欢体内因饥饿产生的寒气终于被压了下去,身体变得暖和许多。当他再度放下空掉的碗,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汗水后,忽然意识到房间里十分安静,对面的许瀚成正静静地盯着他,似乎已经这样看了许久。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直白的打量。盛欢也不例外,他挺直背脊,习惯性地因紧张而变得戒备,板起面孔冷冷瞪了回去。
  许瀚成忽的一摇头,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来,问道:“小公子,你今天没有吃饭吗?从晚餐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何至于饿成这个样子。”
  他本是想打趣盛欢的吃相,不料正巧一语中的。盛欢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便把碗筷一推,起身对温鸣玉鞠了一躬,道:“谢谢温先生,我吃饱了,可以回去休息吗?”
  许瀚成知道盛欢对人向来都是这副爱搭不理的态度,懒得与他计较,也不再自讨无趣,倒是一旁静静饮茶的温鸣玉转眼望过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阵。
  “是今天的东西吃不惯,还是身体不适没有胃口?你来到珑园没有几天,也算是半个客人,让客人吃不饱可是件失礼的事情。”温鸣玉慢悠悠地开口:“若有什么不便之处,你大可趁这个机会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
  他的话里仿佛含有别样的深意,盛欢稍感讶异,抬首迎上了温鸣玉的视线。
  温鸣玉双目锐利明澈,仿佛是镜子一般照出盛欢的心思。只看了一眼,盛欢立觉自己已经泄了底,对方显然早就猜到了真相,方才的几句话,不过是明知故问,想要听一听他的答复而已。
  盛欢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真话,又听身后门扉一响,有佣人端着一只紫砂盅上前,放在温鸣玉手边,又安静地退出去了。
  温鸣玉看着那东西,竟然露出了前所未见的嫌恶神态,远远地向后躲了几寸,甚至顾不上再追究盛欢
  盛欢嗅到紫砂盅内飘出的草药气味,猜想大概是厨房替温鸣玉熬好的药汤,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像温鸣玉这样威严稳重的大人,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惧怕吃药,不禁感到新奇又有趣,忍不住又瞄了对方一眼。
  许瀚成干咳几声,提醒道:“三爷,您该喝药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温鸣玉没有动作:“要我说,这些东西仅是安慰自己的手段而已,没有害处,益处也不见有几分,你们何苦天天用它来折磨我呢?”
  他说这话全然在耍赖一般,竟然连折磨两个字都说了出来,好似那药真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盛欢暗想,要是监督温鸣玉的人是自己,说不定就不忍心再逼迫下去了。
  然而许瀚成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地开口:“既然没有害处,那就请您喝下去吧。”
  温鸣玉叹了口气,不满道:“瀚成,你怎么对我说话的,没有规矩!”
  虽是这么说,他却揭开了碗盖,药草苦涩的腥气满溢而出,冲得温鸣玉皱了一下眉头。 他吹散氤氲腾上的热气,迟疑片刻,目光恰好抓住偷偷往这边观望的盛欢。盛欢闪避不及,做贼心虚地眨巴几下眼睛,任由温鸣玉审视自己。
  温鸣玉道:“你要试试吗,里面有山楂和冰糖,也不是很难喝的。”
  他语气认真,一点都不像是玩笑。盛欢没料到温鸣玉有此一问,荒唐之余,又感到十分好笑,连忙摇头,仿佛对方手里端的不是药汤,而是一碗砒霜。
  许瀚成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警告似的唤道:“三爷。”
  温鸣玉再度叹息一声,垂下眼睛,慢慢地低头喝药。他确实是讨厌草药的味道,每咽下去一口都要休息许久,喝完之后,又发现盛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嘴角竟然抿着浅浅的笑意,教他看得一怔。
  这是温鸣玉首度看见盛欢的笑容,这孩子笑起来倒与盛云遏很不相似了,他有双沉静的眼睛,犹如早春里浮着碎冰的湖面,即便被柔风吹皱,依然是很冷清的。
  两人四目相对,盛欢率先败下阵来,他唯恐自己的注视会惹怒对方,顿时敛去笑意,认错般低下头颅,小声道:“我不是有意要看您。”
  却有一只手探过来,捏起他的下巴,指尖温热粗糙,蒙着一层薄薄的茧,似乎还带着隐约的药香。
  盛欢不及反应,顺从对方的力道抬起头,看见温鸣玉半个身子歪向这一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说道:“小朋友,整天板着脸没有意思,你该多笑一笑。”
  他的眼睛里藏着温柔的夜色,盛欢猝不及防地跌了进去,只觉心跳擂鼓一般急促,好似被定了身,哪里都无法动弹。温鸣玉抛下这句话,很快就收回手去,一副完全没有把方才的调侃放在心上的模样。
  最后盛欢低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恍恍惚惚地走在长廊里,一阵冷风刮过,这才拉回了他的几缕魂魄。
  盛欢定住脚步,慢慢地、小心地抬起手,指尖触上自己的下巴,沿着温鸣玉触碰过的地方摸索过去。
  他的皮肤底下仿佛燃起了炭火,哪里都是烧手的滚烫,盛欢摸到耳下,骤然捏紧了五根手指,他耳畔无端响起了盛云遏喋喋不休的抱怨,记起她提到温鸣玉时阴郁怨恨的神情,对于这个男人,盛云遏最常提到的几个字就是“负心薄幸”“不得好死”。
  有一日盛欢回来的晚了,悄悄从盛云遏窗前经过,发现她的房间仍亮着灯,从里面传来微弱又凄切的哭声,
  盛欢下意识地往窗内望了一眼,看见盛云遏披头散发地缩在床角里,手上攥着两页泛黄的信纸,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简直像一个伤心到极处的小女孩。
  隔日他去对方房内打扫,从炭盆里拾到几片零碎的残骸,被火焰熏燎的字句不再清晰,盛欢费了大把功夫,终于认出了末尾的四个小字。
  鸣玉上言。
  这是温鸣玉的墨迹。
  脸上的温度慢慢退下去,盛欢任由寒风吹了许久,低低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第七章 
  自那晚以后,盛欢的每日三餐又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只当前段时间那些不公正的对待没有发生过一般,盛欢心知大概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惊奇,倒是照顾他的张妈十分欢喜,认为是温鸣玉终于注意起了这个儿子,因而刻意施加的关照。
  她坐在房檐底下晒太阳,手里还抓着补到一半的短褂。眉开眼笑地对盛欢道:“都说父子连心,果然没有错。再过段时间,少主人兴许就会给你改个名字,让你认祖归宗,你就要变成真正的温少爷了。”
  盛欢并未戳破她的幻想,张妈陪伴他许久,也生出了一些感情,自然是希望他可以过得更好,没有必要在这点小事上扫她的兴。
  年关将近,珑园四处都在结丝带,挂彩灯,很有一番过节的氛围。这是盛欢迎来的第一个清闲的新年,十分不习惯,总想快一点捱过这几日。赵四娘年后总要回到乡下去探亲,趁这个机会,他就可以再回春华巷一趟,去取他藏在住处的积蓄,替姜黎与他的妹妹赎身。
  他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屋外有个清脆的声音唤道:“小公子,你在吗?”
  盛欢寻出去,发现是一名见过几面的丫鬟,他年纪不大,又很不像是个少爷,出入北苑的使女们,偶尔会托他帮几个小忙,对他的态度也算得上热络。那丫鬟看见盛欢,连忙向他招手,叫道:“小公子,你去门房那里看看吧,好像有要紧事呢。”
  “怎么了?”盛欢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温咏棠又想到什么办法来捉弄他,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丫鬟道:“有个小姑娘在府外嚷着要见你,被护卫拦住了,都快要哭啦。,”
  听到小姑娘三个字,盛欢心中顿时已有了人选。他对丫鬟道了声谢,急匆匆地往珑园正门跑去。珑园的府门,平日戒备是很严密的,里里外外都有保镖看守,今日温鸣玉带着他的侄子前去豫山公园游玩,连同守卫也支走了一部分,盛欢赶到那里的时候,恰巧听见一人炸雷似的呵斥:“再不走老子一枪崩了你!”
  一名少女正跪在门前,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穿着白缎袄与湖青色纱裙,长发盘起,眉目十分清秀。她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喊道:“我不走,我要见盛欢!”
  见一旁的保镖搡了她一把,盛欢匆忙冲过去,挡在少女身前,喝道:“走开!”
  保镖不认得他,被盛欢冷冰冰的目光一照,却当真讪讪的退开了。门房正揣着双手看热闹,发现盛欢之后,忙对盛欢打躬作揖,连连赔笑:“原来这是小公子的旧识,怪我老眼昏花,多有怠慢,在这里向您和小姑娘赔礼了,”
  盛欢没有理会,他将跪在地上的姜岚扶起,替她拍去裙上的尘土,问道:“出什么事了?”
  姜岚一见到他,眼泪就落了下来,急切地摇晃他的手臂:“小盛哥哥,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哥,他快被人打死了!”
  盛欢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姜岚,沉声问:“怎么回事?”
  姜岚抽抽噎噎地向他诉说了经过,原来在上午的时候,姜宅忽然闯入几位陌生人,强行带走了姜黎。她慌忙去找姜玉姝求助,姜玉姝却像是早就知道这回事一般,呵斥了她一顿后便把她锁在屋子里。姜岚担忧兄长,想尽办法砸开了窗户,逃出去四处打听,才得知姜黎是被绑去了赵四娘宅中。她爬上赵府的院墙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赵四娘正在逼问姜黎,让他供出盛欢的去向。姜黎怎样都不肯开口,赵四娘失去耐心后,干脆把他绑在院子里毒打,大有不得到线索不罢休的架势。
  意识到姜黎是因为他才会有这等遭遇,盛欢的心狠狠往下一沉,气得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确实太过大意,没有料到赵四娘竟然会买通姜玉姝,将矛头指在他的朋友身上。赵四娘虽是个鸨母,但在燕城很有一些人脉,姜黎的人命,她或许的确不放在眼里。
  盛欢拉住姜岚就要离开,迈出几步后,他忽而又记起一件事情,对姜岚道:“你不要跟着我,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那你怎么办啊?”姜岚显然不肯,带着哭腔追问。
  盛欢不由分说地将她带进珑园,门房在后面跟了几步,忽然想到了许瀚成的嘱咐,便默默地退了回去,没有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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