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近邻,平日里总爱说闲话占小便宜,也曾背地里传过他的谣言,但真有人想欺负他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帮了忙,请媒婆时也是他们加紧时间跑着去找的人,回来时大口大口喘气头上全是汗。
现在,那些人没有了,被天火烧了。
可是那天火又是什么火呢?夏黎阳不蠢,他只是还存着现代人的思维,所以原本没往那上面想,觉得以前先凤君是为了活命,现在先凤君地位如此高,应该会收敛。
他忘了,先凤君这个地位,不光求命,还求名,若此事传出去,定然有损他的威名,对整个皇室名声都不好,所以他不能容忍一丝一毫被人发现的可能。
如若被人发现,可能连司烨的位置都要动摇几分,或许会有人以此攻苛司烨,说他并非先皇血脉。
这些东西夏黎阳都懂,可他就是接受不了,完全无法接受——为什么,先凤君的过错要那些人用性命来承担?
凭什么呢?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性而已。
夏黎阳宁愿自己死,用自己的死亡去掩盖那些过错,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但他很快就又想到,他本来是应该死了的。
原主已经死了,是他占据原主的身体折腾出了后来的这些事,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他,牛家村的人就不必死。
离赵骁毅出征还差三天的时候,夏黎阳大病了一场,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三天,第三天的时候,他拖着病体去找先凤君。
“我要同赵将军一同出征。”他拜俯下去,不再喊爹爹,而是说:“求先凤君成全。”
第90章 我不同意!
收到这个请求的那一刻,先凤君十分讶异,之后才升起怒意,他觉得定然是赵骁毅劝了他的蛟儿,蛟儿才非跟他去战场的。
但是他也知道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努力克制了怒意放缓了声音:“我的蛟儿,我的娇乖乖,战场可不是那么好上的,且不说别的,那断胳膊断腿都得把你恶心吐。”
“求先凤君成全。”夏黎阳低着头:“儿愿去往战场,赎罪。”
正是天冷的时候,昨夜才下了大雪,夏黎阳跪在地上,隐隐能感到地面的冰凉,但地面再凉也凉不过他的心。
先凤君初时还没想出夏黎阳这是什么意思,等夏黎阳仰起头,又说了一遍“求先凤君成全”之后,他就忽然懂了。
他茫然地看着儿子:“可这......这事明明......”
夏黎阳不再吭声。
先凤君看看宫仆们,表情恢复正常,好像刚刚失态的不是他一样,他坐得十分端正,华服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飘动,他道:“你们都先出去。”
宫仆们低垂眉眼说了声是,一个个都退去了门外,等确定他们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之后,先凤君才去到夏黎阳身边,想扶夏黎阳起来。
夏黎阳却往旁边躲了躲,避开先凤君欲扶他的手,而后道:“黎阳不过一草民而已,受不起先凤君搀扶。”
“黎阳。”先凤君语气悲苦:“你这是在怨爹爹不成?”
夏黎阳摇摇头:“草民不敢。”
先凤君欲怜惜地摸摸夏黎阳的脸颊,但想想方才蛟儿的闪躲,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这样半跪在夏黎阳面前说:“我的蛟儿,我知你是怪爹心狠,可是爹必须如此。”
“若是让有心人查到当年的事,不光你我要被天下人耻笑,就连你弟弟的皇位都要被动摇……混淆皇家血脉自古以来就是重罪,若他们坚持说你弟弟也是被为爹换来的,爹爹又该如何解释?”
“往小了说,这是关系到你我名声甚至安危的事,往大了说,这是关系到皇家威严的事,要是真有人利用这一点扶持新帝上位,又将死伤多少人,黎阳,你想过没有?”
黎阳的身体颤了颤,似乎被他的话说动了,最终扑在先凤君怀里痛哭起来,他哽咽道:“爹爹,儿心中有愧......”
先凤君也不嫌地上脏,他坐地上把夏黎阳揽在怀里,任由大儿子哭泣,希望宝贝儿子能把心中郁气发泄出来,以后继续跟他亲亲密密做父子。
然而他看不到的角度,夏黎阳目光里有着浓浓的厌弃情感,先凤君说了那么多,当真没有一丝悔过、愧疚之心。
他总说是为了别人是迫不得已,就连抛弃儿子也是当时那境况下不得已而为之,说若不这样做恐怕要死在后宫之中。
可事实又真是如此吗?夏黎阳以前还愿意信他,现在只剩下恶心之感,但他毕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才装出被说动了的模样。
先凤君本以为儿子哭完之后就会放弃原来的想法,没想到儿子却红着一双眼睛说:“儿还是想去战场。”
先凤君叹息道:“你这是何必呢?”
夏黎阳眼中水光潋滟,他哽咽道:“他们对我都很好,儿心不安,况且......况且,人亡而有灵,儿担心他们会找上爹爹。”
先凤君背后发寒,就听夏黎阳继续说:“儿愿意去战场,守家卫国,勉强也算赎罪。”
听得此言,先凤君僵硬道:“求神拜佛不也是一样?何必亲自上战场?”
夏黎阳摇摇头:“儿想为黎民百姓做些实事。”
赵骁毅再过一天就要出征了,夏黎阳必须在这一天之内劝动先凤君,他低垂了眉眼道:“况且牛家村正在去边疆的路上,儿想去祭拜他们,让他们魂灵安息。”
“儿不往危险的地方去,就在后方待着,也算鼓舞士气,左右那草原蛮子每年都要来那么一回,不等立夏就能回来了。”
先凤君有些意动,夏黎阳看到他那表情,就移开目光,低眉顺眼道:“儿先告退了,希望爹爹成全儿的心愿。”
话是这么说,他差不多已经能确定先凤君十有八九会同意:乖巧懂事的儿子想替他赎罪,有什么不愿意同意的呢?
夏黎阳现在是一刻都不想在京城多待,宁愿陪着赵骁毅去边疆杀敌,要不是已经跟赵骁毅互诉衷肠,他现在大概会求着司煜带他去瞿北。
哪儿都行,离先凤君越远越好!
这个人,他现在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夏黎阳一直觉得咬唇娘娘腔,但这一刻,他心中呕得差点把自己的唇咬出伤口。
夏黎阳刚回到家中他的夫君就匆匆赶了回来,很显然是听说他回来之后就请假看他,放在平时夏黎阳会劝他不要耽误正事,此时见到赵骁毅却鼻头发酸,抱住这傻子的腰又把头枕他胸膛上。
“怎么了?”赵骁毅把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怕把小夫郎惊扰走,他疼惜地低头在夏黎阳额头吻了吻,轻声细语问道:“你是受谁欺负了吗?”
声音又轻又温柔,偏偏语气带着一股子肃杀味道,仿佛夏黎阳说出个名字,他就能提刀弄死那不要命的狗东西。
夏黎阳哪里愿意用这种事污他的耳朵,摇摇头道:“无事。”
两夫夫正温存着,就听有下人道:“煜王爷又来了,主子,您是见还是不见?”
赵骁毅看向夏黎阳,夏黎阳点点头:“快让他进来罢。”
倒不是他因为司煜的隐瞒而拒绝他入内,而是前两天病得实在严重,浑浑噩噩做噩梦,司煜来的那几回他都没怎么跟司煜说话,全是在混沌状态里度过的。
司煜一进来就蹙起了眉:“姓赵的你懂不懂怎么照顾人?这大冷的天儿,黎阳还病着,怎么不让他去床上休息?”
赵骁毅知道夏黎阳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也知道他不想在床上待太久,最重要的是,刚刚那情况他哪里敢呵责夏黎阳?
现在煜王爷揪着这点不肯放,他恶狠狠瞪了赵骁毅好几眼,把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明显不冷的夏黎阳身上,又看了看炭火,见炭火燃得挺旺才神色稍霁。
但他犹不放心,劝夏黎阳去床上躺着,让他再多盖几床被子,还忍不住念叨:“你看看你,那么大个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瞅瞅你脸色白的,你看看你唇色……”
他面无表情道:“哦,唇色挺艳呐,嗯?”
说那句“嗯?”的时候,他眼睛里直飙刀子,一个个全往赵骁毅身上扔,以为是赵骁毅对夏黎阳做了什么。
赵骁毅他冤,十分冤,他都好几天没尝到肉滋味了,最多也就亲亲夏黎阳的额头,当时夏黎阳病得那样严重,他哪里有心情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此时被煜王爷这话一提醒,他也忍不住看向夫郎的唇,夏黎阳方才难受时把唇咬得微肿,如今看起来艳丽而饱满,盈着漂亮的光泽,赵骁毅知道那是怎样柔软的触感,愈发心猿意马起来。
煜王爷默不作声地往夏黎阳身前挡了挡,开始跟夏黎阳说正事:“你这是刚从先凤君那里回来罢,眼睛也肿着,你这是......”
他叹了口气,有些话不方便说出来,只问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夏黎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下人气喘吁吁地过来,他气儿还没喘匀就说:“将、将军!皇上......”
“哥!”下人话没说完司烨就从他身后蹿了过来,他怒气冲冲地道:“听说你要跟赵将军一起去边疆?”
“不行!”他说的时候,讶异万分的赵骁毅和煜王爷也同时开口,说的是一样的话:“我不同意!”
夏黎阳没有反驳什么,他只是低下头,很忧伤难过的样子:“我已经下决心了,先凤君会同意的。”
“我不同意!”赵骁毅苦口婆心地劝解小夫郎:“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你真有个万一,我后悔十八辈子都后悔不完!”
司烨也说:“我也不同意,战场是哥儿该去的地方吗?你就该安安全全待皇城,守家卫国那是汉子的事,让你一个哥儿上战场,敌军都得笑话擎国。”
理是这个理,怎么听着就那么让人不舒服呢?夏黎阳瞥了司烨一眼,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貌似也是这样看待女孩子的。
女人就该待在家里做家务,何必出去工作?工作那是男人的事儿,让女人出去干活,传出去都得笑话男人没本事。
......夏黎阳跟网友说这句话时真觉得这话自己特别体贴一点毛病都没有,现在想想,终于理解对方连发三个感叹号时的心情了。
司烨被他看的懵了懵,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表情为什么那么古怪,茫然道:“我说的不对吗?”
夏黎阳凉凉地说:“你觉得呢?”
司煜正蹙眉思索着什么,没有理会两个弟弟的对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让黎阳去散散心也好。”
以黎阳的性格,让他继续待在皇城才是种折磨吧?
第91章 天真冷呐
司煜说让夏黎阳去也不错可不是随便说说,先凤君可是个人精分,应该也隐隐猜的到自己这大儿子的心思究竟如何,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想,如果夏黎阳一直待在皇城,迟早露馅。
而要是夏黎阳去了边疆,哪怕半年不回来,先凤君也会忘却那份怀疑,等待儿子回来,到时候夏黎阳亦足以平复心情了。
司煜问了问夏黎阳怎么跟先凤君说的,夏黎阳暗暗瞥了眼司烨,等司煜把司烨逗走之后,才告诉司煜他给的理由:“我说是为他赎罪。”
司煜看看夏黎阳,幽幽叹了口气,夏黎阳问他缘由,他说:“皇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可爱乖巧的弟弟,才待多久就学会了说这样的话?”
说完不等夏黎阳做出什么反应他就又笑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不会受欺负……你可比司烨聪明多了,为兄甚感慰籍。”
夏黎阳也笑:“他是他没真把你当仇人。”
司煜耸耸肩,笑得活像狐狸。
赵骁毅看着两人,没怎么听懂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东西,但大致明白是说夏黎阳随他离开比较好,心里担忧之余也实在忍不住窃喜——不用跟媳妇分开几年,真好!
正如夏黎阳所料,先凤君果然同意了夏黎阳的要求,但是再三嘱咐不许去战场前沿,只许在离那里还有几十里的镇子上待着。
夏黎阳表面上十分感动地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先凤君也只在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事时才对他这样好了,那天他提起牛家村的事时,先凤君虽然也一副为他好的样子,却半句没问跪在地上的他身体如何,也没问他冷不冷。
反倒是煜王爷,屋里烧着碳还想再往他身上多加身衣裳,又想把他往床上赶,确定他病好了,还总问他穿了几件衣裳。
烦人得很,却也让人心里特别暖和。
司烨还是不肯让夏黎阳离开,但是先凤君发话他也只能同意,嘴上说着绝不去送人,却还是眼巴巴跟了过去,还偷偷送他几个皇卫,对赵骁毅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照顾好他哥。
跟司烨比起来,先凤君那些担忧之语就显得惺惺作态了许多,偏那人还抹着眼泪,仿佛被自己的戏给感动得直流泪。
夏黎阳原本一直觉得先凤君不是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很多事都是生活所迫。如今才明白这就是个小人,所以愈发厌恶先凤君。
早知道,他几乎真的打算把先凤君当亲爹了,现在发现受了骗,自然比别人还要恼火和难受。
无论真实原因如何,夏黎阳名义上是去鼓舞士气,所以不能做个累赘,所以并没有跟先凤君他们说话太久。
此时太阳初升,冰雪厚厚铺在地上,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寒,夏黎阳坐在马车里也依旧感受到了那股寒意,他掀起帘子往外看,刚刚跟他诉离别的人已经化为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于是夏黎阳把帘子放下,他往手里哈了口热气,忍不住小声说:“天真冷呐......”
第92章 你怎么来了?
加紧时间往边疆赶,第三个月月初的时候刚好路过牛家村,赵骁毅第一次利用公权,说让将士们休息一天,自己跟夏黎阳一起去牛家村。
牛家村已经没了,有杨花村的人路过,跟他们说起那场天火:“烧了一天一夜呢,定然是天爷爷降罪,不然怎么一个都没逃出来?”
夏黎阳心里难受,不想听他再说,但他几年不曾回来,只能找这杨花村的人带路,这村人就一个劲说当年的事:
“当时那火呀,简直映红了半边天,一靠近就觉得脸上被烤得发疼,也有人去浇水,但火实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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