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汉宁太守的官是朝廷任命的,镇民中郎将的名头是刘焉上表朝廷举荐的,来路正当经得起查,再说了,他又没造反,原司徒不能无缘无故治他的罪,原司徒向来喜欢招降纳叛,没准儿到时候不光不会罚他,还会给他升官加爵。
只是想归想,他毕竟是汉中的无冕之王,不能把投降的意思表现的太明显,就算脑子里装满了怎么投降对他们最有利,召集亲信的时候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要是没开始打就琢磨着投降,还怎么压住手下的谋士武将?
功曹阎圃很快来到正厅,行礼之后找位置坐下,“主公何事如此着急?”
张鲁叹了口气,满面愁容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有斥候传来消息,曹孟德开始往陈仓调兵,过了陈仓就是汉中,先生觉得曹孟德意欲何为?”
汉中位置险要不是虚的,从关中到汉中一共没有几条路,一条是走关陇大道到凉州,从祁山进入关中,还有就是从陈仓走散关,这两条路是最容易行军的大路。
百姓从关中逃难来汉中可以走斜谷道、走子午谷、走骆谷道。
斜谷道的北边在郿县一带,秦岭太白山处流出的褒水向南流入汉江,斜水向北流入渭水,两条河谷开辟出斜谷道,虽然路不太好走,却也不是过不来。
子午谷、骆谷道和斜谷道差不多,同样都是崎岖难行的小路,百姓逃难不要命了可以闯这些小路,想要行军却是万万不可能。
曹孟德想要对他们用兵,要么借道凉州,要么走陈仓和大散关。
凉州太远,鬼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原司徒不久前才借朝廷的名义派了个凉州刺史过去,马腾韩遂估计正在想法子把那个刺史干掉,曹孟德是原司徒的人,凉州大概率不会允许他借路,这么一来,曹操想打汉中能走的只剩下一条路。
陈仓已经开始屯兵,离他们过大散关还远吗?
张鲁唉声叹气,想起上次在长安城见到的敌方兵马连防备的打算都不想有,他没有和曹孟德干过仗,但是他听过曹孟德干过的事情,那可是个不输乌程侯孙坚的猛人。
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的时候他忙着清扫汉中不听话的家伙,截断汉中和关中的几条通道就开始坐山观虎斗,看戏的时候看的的确开心,什么曹孟德阵前骂袁绍,什么孙文台破关入洛阳,一出出的都是大戏。
如果曹孟德这次整合兵马要打的不是他,他还能继续看戏看个几十年。
那家伙只有一千多人马就敢不要命的打黑山贼,现在兵强马壮还有补给,打他们汉中还不是轻而易举?
要命了,他不好好在关中安抚百姓恢复农耕,猛不丁的打汉中干什么,总不能是看隔壁荆州马上要打起来,为了和吕布抢风头赶紧打个益州吧?
位置太重要就这点不好,谁想打益州都得先拿下汉中,不然周边山高谷深根本进不去益州,更别说打益州。
阎圃听到曹操屯兵陈仓的时候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发现他们家主公只是看上去发愁,其实根本没有一点急迫的意思,摸摸胡子识相的没有说话。
待会儿还有其他人过来,他还是别多嘴了。
阎功曹低眉顺眼没有说话,他们家主公却忍不住倾诉的欲望,“子茂啊,你说现在荆州还没打起来,曹孟德怎么就开始动兵了?不是说原司徒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怎么行事如此大开大合?”
不打是不打,一旦开打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实在是捉摸不透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以为打天下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就想以前一样,慢慢的打,一个县一个郡的打,拿下一座城治理一座城,把手底下的所有城池都整治的服服帖帖再考虑打新地盘。
可是现在,徐州那边明面上没有开战,实际上和开战也相差无几,荆州那边也没有开战,不过剑拔弩张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始打,扬州那边没什么动静,可是孙伯符和周公瑾是谁的人天下皆知,扬州丹阳郡和九江郡的太守和他们关系亲密,私底下不可能和邺城没有联系。
两面作战是兵家大忌,稍不留意就会腹背受敌,邺城那位可好,人家不光两面作战,现在还想三面作战,徐州和荆州都不够他打,愣是要再加上他们汉中。
夭寿了,这得多少士兵多少武将多少谋士多少粮草才经得起这么造作?
他要是有那么多靠谱的手下,现在还会因为一个曹孟德就唉声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哦,不是说他手下不好的意思,只是对比一下显得不太够看,其实他手下的谋士武将还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看和谁比,要是只在益州地界儿找对手,他能打十个益州牧。
千不该万不该,刘焉不该死那么早,但凡他晚死几年,原司徒也不会这个时候打汉中,看看他留下来的继承人把益州霍霍成什么样子了,哪儿还有一点天府之国的气象。
以前从来是别的地方的百姓逃难来益州,现在可好,益州的百姓背井离乡逃去别的地方,他活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离奇的场面。
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把益州祸害成这样,他刘范是真有能耐。
阎圃哑然失笑,理了理袖子慢吞吞回道,“如果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士兵,原司徒也不会选择同时开战。”
说到底,还是心里有底气。
原司徒在邺城经营数年,将周边的州郡尽数收入麾下,即便有的名义上不归他管,其实内里也早早安插进他的人,汉室衰微,天下大乱,原司徒又是个天纵奇才,短短几年的时间便力挽狂澜止住乱象,如果他是中原的官,他也愿意不战而降。
打仗需要兵马粮草,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和冀州一样兵多粮足,更多还是勒紧裤腰带艰难度日,这些年不是旱灾就是洪涝,时不时飞过来一群蝗虫把地里的粮食全吃了,如果再倒霉点儿,像关中那样再地震个几回,那完了,别说征兵打仗,治下的百姓不跑完都是父母官干的出彩。
要么是让能带着百姓安稳度日的天降神兵接手郡县,要么是拼死抵抗死个几万人再被对方接手郡县,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阎圃的眼神略有些飘忽,和他们家主公交换了眼神,确定他们俩的想法差不太多,这才慢慢悠悠喝口水润润喉咙。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厅就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张鲁做正身子清清嗓子,等手下门安静下来大声说道,“刚刚得到消息,司隶校尉曹操开始屯兵陈仓,诸位有什么看法?”
此话一出,底下很快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其中出现最多的问题就是,陈仓是啥子地方?曹操屯兵陈仓和他们有啥子关系?
汉中废置官府官吏,郡县不设长史,管理政务的人名叫“祭酒”,其实和官府里管事的祭酒完全不一样,五斗米道的教众只要足够虔诚足够听话,教龄满一定时间后都有可能被任命为“祭酒”。
张鲁继承了他祖父张天师的本领,先把百姓转化为五斗米教的教众,再用管理教众的法子来管理百姓,同时佐以武力镇压,轻而易举便让汉中成为他想要的模样。
粮食宝贵,汉中境内禁止酗酒,春夏两季禁止屠杀牲畜,灾年的时候多多修建义舍,由官府或者富足人家放些米肉在里面以供过路人或者贫苦人家取用。
遇到贪心的人把义舍里的东西全部拿走怎么办?
汉中那么多义舍,不可能每个义舍都派人看守,张师君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既然他设义舍是为了让五斗米道的教众积福攒德,那些米肉一定意义上也是供给天上神仙的,人快饿死的时候拿点东西吃神仙不会怪罪,吃的肚皮滚圆还惦记义舍里的东西,连吃带拿不要脸也不怕得罪鬼神。
他就把话放这儿,敢多拿就别怕半夜鬼敲门。
五斗米道在汉中传播甚广,几乎每家每户都信道,官府派人告诉百姓这不能干那不能干,违抗的话会有处罚,或许有人会不在意,师君发话说这个不能干那个不能干,不然会得罪鬼神,整个汉中敢提反对意见的寥寥无几。
官府的处罚他们看得见,得罪了鬼神会遭什么报应谁能想出来?
可能今儿进山采药摔断了腿是惹了神仙不开心,可能明儿家里着火是惹了神仙不开心,可能后天生病了也是惹了神仙不开心。
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教众都能自己琢磨出道理来,不光对张鲁这个师君更加信服,还让他的太守之位更加稳固。
命只有一条,师君能沟通天地,他们可不想为了一口吃的连下辈子都给搭上。
五斗米道的“祭酒”们管理教众也很简单,对违法犯戒者宽宥三次,屡教不改才会惩处,如果是小错,就修路百步以赎罪,如果是大错,那就一层层汇报到“治头大祭酒”那里,是杀是剐还是驱逐出汉中全看治头大祭酒。
也就是说,这些代替了官府官员的“祭酒”们大部分都不识字,也不知道汉中外面是什么样,和他们说曹操屯兵陈仓,他们连陈仓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阎圃无声叹了口气,瞧瞧看看,这能打吗?
第155章 龙战于野
张鲁知道他手底下的人是什么德性,阎圃阎子茂这种知书达理的只是少数,大部分还是现在看到的这样,什么都不懂,必须他亲自操心。
“陈仓是一座城,离咱们不算太远,曹孟德如果从陈仓穿过大散关,就等于打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都明白了吗?”
房间里的祭酒们:!!!
敌人打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有足够的兵马把人打回去吗?仙人会帮他们作战吗?
交头接耳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张鲁没指望他们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回到上首的位置坐好,等他们商量完再说他的打算。
曹操是谁他们可能不知道,但是大军打到汉中有多危险他们肯定知道,在他率兵来到汉中之前,汉中可不像现在这么安稳,如今的汉中各城百姓安居乐业都是他张鲁的功劳。
刘焉当初刚到益州,汉中的太守苏固不太服气,还是他带兵除掉苏固才能让刘焉没有后顾之忧。
他在打败苏固之后又除掉和他一起被派到汉中的同僚之事暂且不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要独占汉中,自然不能留别人和他争抢。
他们家祖上几辈没什么当官的,也没有官场上的门路,他能和刘焉搭上关系靠的还是他老娘,好不容易有机会往上爬,当然不能有其他人抢他的风头。
对方同样姓张,同样是五斗米道的一份子也不行。
张鲁眯了眯眼睛,眸中闪过一抹寒光,他占据汉中不只靠教化百姓,遇到不听话的也得动兵,要不是这回敌人太强一看就打不过,他也不会打都不打直接想投降。
“大哥,汉中到陈仓的栈道已经被烧毁,曹操没那么容易过来,就算穿过大散关也不会有太多士兵,关中前些年连年遭灾,军饷粮草经不起大肆发兵,即便打也肯定是虚晃一招。”下首处,张卫起身抱拳请命,“大哥,小弟请命率兵抵御曹操。”
张鲁头疼的移开视线,“再议。”
别人的话听听就算,亲弟弟的话总不能不听,这小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他们拿下汉中就能天不怕地不怕,碰到谁都想正面打上一仗。
他毫不怀疑就算现在来的是吕布,这小子也会蹦出来喊他去把吕布打回去。
说的好听,也得能打回去才行啊。
“大哥,曹操的兵没有我们多,只要想守未必守不住。”张卫听出他哥话里的敷衍,上前一步继续劝,“大哥若是不愿带兵,小弟愿意为大哥效犬马之劳。”
曹操没有足够的军饷粮草,他们有啊,他们来到汉中之后就把牢里的犯人放了出来,除了不可原谅的大罪,其他都可以用出钱、出力来代替坐牢,汉中不光道路通畅,府库的钱粮更是多到快要溢出来。
关中民乱过去没多久,这会儿或许还藏着别的小心思,曹操在那儿坐镇还好,一旦曹操离开,那地方没准儿还会闹起来,他们汉中百姓安定,不光有汉中做后盾,巴郡的百姓也多信奉五斗米道,关键时刻也能为他们提供粮草支援。
怎么看都是他们更强,曹操来犯凭什么不打回去?
张鲁拗不过他弟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说他怕了曹操还有曹操背后的原焕,打都不打直接投降的确容易让人看不起,既然这小子主动请缨,那就象征性的抵抗抵抗吧。
阎圃:……
很好,是他们家主公能干出来的事情。
张卫得了准令后虎步生风出去点兵,房间里大部分人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张卫的反应当即叫好,别管和谁打仗,看他们张将军这么有信心,加下来妥妥的打胜仗。
张鲁托着脸摆摆手让大家伙儿全都散了,等房间里只剩下阎圃才幽幽开口,“曹孟德手下能打的好像不少,张卫这小子能捡回一条命吗?”
阎圃扯扯嘴角,“张将军有主公的福气庇佑,定会平安无事。”
还没开始打仗就已经开始担心己方将领能不能留下小命,这仗能打赢也打不赢了。
张鲁又叹了口气,让阎圃回去继续处理公务,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派出更多的斥候去关中打探消息,免得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
象征性的抵抗也是抵抗,他们显得太好打岂不是很没面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天气越来越热之外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关中的“祭酒”们几年如一日的教化百姓,张卫风风火火准备抵抗曹操来犯。
他选了阳平关当前线,调了数万人沿着阳平关顺着山势造了个十几里长的小长城,各个山头连在一起,每个山头都布上重兵,不信曹操能攻下阳平关。
张鲁觉得曹操想打汉中已经很可怕,事实证明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凉州马超带兵和曹操配合,俩人一个走陈仓大散关,一个走关陇大道入祁山,从北边来汉中一共就那么几条路,抛开不能行军的山间小道,仅剩下的两条路都有敌人,这还怎么打?
他不明白,马腾韩遂打羌人胡人的时候那么厉害,怎么投降的比他还快?
原司徒目前着眼于荆州、徐州、益州没错吧,凉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跟着凑什么热闹,人家原司徒又没打算攻打西凉,他们投诚的速度是不是快的过了头?
张鲁得知马超和曹操联合在一起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趴下,只一个曹孟德就让他食不知味,再来个西凉锦马超,他们就是把北边所有的山头都连起来也没用。
幽冀一带的长城修的坚固牢靠,朝廷能单靠长城抵御胡人吗?
不能!
不能自己吓自己,往好处想,关中和凉州两路大军同时兵发汉中,好歹能说明他们汉中在原司徒心里的地位足够重,也就是说他张鲁的地位足够重要,不然怎么会有两路大军来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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