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忆竹原本以为上上课就行,没想到班上不少同学已经开始实习。她犹犹豫豫的,打电话咨询路寒的意见,没想到路寒直接管她要了简历,投给了自己在媒体的同学。严忆竹也很快就接到了面试通知,并顺利入职。
路寒的同学所在的媒体总部在申城,在金陵设了一个站点,有一个写特稿的团队驻扎在这里。严忆竹同学经验没有,野心是有的——最想写的就是特稿。
这个团队的内容除了供纸质杂志刊登外,还有一个日更的微信公号。带严忆竹的记者刘爽便是主要给公号写稿,因此题材也相对宽泛些。
刘爽自嘲是个已婚已育的中年妇女,其实人看着挺年轻的,身材、皮肤都很好,完全没有“中年感”。她做记者十来年,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完全吻合严忆竹对记者的想象。
一开始,刘爽只让她只能做一些查资料、听录音的活儿,基本上在学校就能完成。可能是表现还不错,到第三周,终于叫她一起去采访。
采访前,刘爽让她列采访提纲,严忆竹兢兢业业,敲了几页纸,最终被改得面目全非,才知道原来光写采访提纲就有那么多门道。
采访对象在申城,是一个二手书店老板。严忆竹和刘爽周六去周日回,一整个周末算是交代了。
气得盼了一周过二人世界的路寒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推荐小朋友去实习啊!
周日回来后,小朋友连夜整理录音材料,连见路寒面的时间都没有。路寒怨念颇深,连发3条朋友圈暗戳戳,直到惊动关教授来询问什么情况,才又默默隐藏了。但还是想小朋友,最后干脆开车到学校,电话里软磨硬泡,让小朋友带着电脑跟她回家才算完。
路寒一边撒娇做着这些,一边也在跟自己说:你完了。这还是你吗?怎么办?
即使把小朋友骗回了家,也不能做什么——因为小朋友要给大坏蛋、大魔鬼、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刘爽整理录音,连亲吻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过,小朋友倒是对路寒家里的工作环境很满意,在这之后常去家里,遇到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干脆就不回学校了。路寒又渐渐觉得刘爽可爱起来。她们维持着每周见面一两次的频率,就算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也不干,只是各自埋头工作,也异常满足。
忙起来之后,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晃就到了六月份。刘爽接到一个选题,去外省采访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治疗”的男同志。
自从上次去申城后,严忆竹还没有出过差,她以为这次也就是跟上次差不多,把采访对象约出来聊一聊,回来整理录音、写稿就完事了。没想到这个选题的复杂程度远超预期。
首先,采访对象住在一个落后的镇上,她们光去他家就花了一整天。下高铁后坐大巴到县城,就已经下午四点了,县城去镇上打不到车,出租车都不愿意往下面跑,因为得空车回去,不划算。最后又只好坐大巴,到镇上天都快黑了。
那个镇也比较破败,就一条街,从东走到西不足1000米,因为在修路,灰尘漫天,四处都脏兮兮、灰蒙蒙的。本来刘爽想先跟采访对象阿辉见一面,没想到却忽然联系不上了。
两人便也只好先吃饭,找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家面馆。等面的间隙,问老板认不认识阿辉,对方马上一脸不屑:“他不正常,搞男人,有病,今天上午又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
两人一听,心中一梗,原来这一趟的大波折还在后面呐。面对端上来的面条,口中再无滋味,草草吃了两口便罢了。又跟老板打听了阿辉家的方向,也顾不上找住处了,先往阿辉家走去。
阿辉果然不在家,门锁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人都有些泄气,问了问邻居,说去市区的四院了。刘爽此行其实还想采访一下阿辉的妻子,她是一个可悲的“同妻”,但同时也是把阿辉送进精神病院的重要推手。邻居也不知道阿辉的妻子月娥在哪儿,只说她娘家是村里的,离镇上大概4公里。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采不成了,刘爽盘算着第二天先去找阿辉妻子,回金陵要去市区坐高铁,到时候去精神病院碰碰运气。顺利的话两三天便能回去了。师徒二人尽量抱着乐观的态度,在镇东头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了。
只是乐观也只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的遭遇便把这仅有的乐观击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最后这个事是真实发生的,找了几个链接都失效了。采访经历也是取自好朋友的真实经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刘爽和严忆竹四点多就醒了。
小旅馆对面是个工地,夜里一直在施工,四点多忽然开了个什么机器,突突突响着,整条街都能听到。小旅馆环境很不好,两人本来就不敢睡沉,这机器一响,便都醒了过来。
昨天一天奔波,倦色还没退下呢,今天还得再加个黑眼圈。刘爽努力再睡了会儿。严忆竹则在看到路寒昨晚的信息后睡意全无。
昨天在这家旅馆安顿下来后,两人整理了下接下来要做的几件事,把有利和不利因素列了出来(没什么有利因素),就各自洗洗睡了。严忆竹本来想跟路寒说下这一天的遭遇,但字还没敲完就睡了过去。现在醒过来才看到昨晚路寒发来的好几条信息。
“小狗今天顺利吗?一定累死了吧?”
“找到地方住了吗?吃得怎么样?那边吃面食比较多,还习惯吗?”
“睡了么?注意安全,我问了那个地方的同学,他说民风彪悍。要是遇到危险,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
“晚安啦小朋友,亲一个。”
小朋友一下心里胀胀的,鼻子也酸酸的。她知道路寒睡觉的时候手机是开勿扰的,便放心地回了消息,简单说了下昨天的情况和今天的计划,又红着脸发了些情意绵绵的话,本打算再眯会儿,没想到飞快地收到了回复。
原来路寒怕她出事,手机一直没开勿扰。
路寒问能不能打电话,小朋友怕吵醒刘爽,没答应。两人只好继续文字诉衷肠,只说“想你”还不够,发表情也不够,路寒忍不住发“爱你,一定要安全回来”。
发完自己看着那个字也有些心惊肉跳,但更多的,好像是坦然,她不介意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小朋友,虽然时间地点看起来都不太合适。
小朋友愣了一会儿,像被什么打中了一样,心皱成一团,又慢慢舒展开,她无比郑重地敲字:“我也爱你。”“我最爱你。”
发出去之后忽然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喜欢”和“爱”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爱也不需要封在心里,感受到了便需要说出来。这一点上,她和路寒是一路的。
路寒回:“等你回来,我要你亲口再说一遍,说你爱我。我也会再跟你说一遍,说我爱你。”又发去一条:“再睡会儿吧,我也再睡一会儿。”
严忆竹心里满满的,只回了个“好”,然后听话地开始酝酿睡意。工地的声音似乎也配合她,一下子就变小了。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天上午也不太顺利。
刘爽让小旅馆老板帮忙,找了个人开车送她们去阿辉妻子娘家。明明邻居说只有四公里,但那人七拐八绕的,感觉足足走了十公里,问了好多人,才找到“龚月娥”家。
那是个农家小院,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田野中间,灰色的平房,大门紧闭。
严忆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拍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围墙外面四处看,里面好像确实没有人的样子。最近的邻居也在两百米开外,虽然不抱希望,两人还是走了过去,问问情况。
邻居只有两个老人在家,口音很重,一句话要重复三遍才能听明白个大概。一听到“龚月娥”三个字直摇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饶是刘爽走南闯北经验丰富,也弄不明白。
就在两人精疲力尽、绝望之际,一位小朋友的出现神奇地扭转了局面。
说小朋友也不太对,应该说是一位少女了,总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上中学了,来爷爷奶奶家玩,没想到碰到这令人捉急的交流场面。
有小姑娘帮忙做翻译,瞬间好多了。原来老人是说,这龚家霸道,不好惹,平时跟他们也没什么往来。龚在村子里是大姓,他们人多势众,经常联手欺负人。至于龚月娥,不熟不熟,她结婚后不在村子里住,跟村里人来往更少。
刘爽和严忆竹对视一眼,心中大失所望。这趟行程到此时真是处处碰壁,没有一处是顺利的。
“那阿辉呢?你爷爷奶奶认识阿辉吗?”严忆竹随口问了一下小女孩。
小女孩用方言问了问老人,又用普通话回:“他们不知道阿辉是谁。”
“那,龚月娥的老公?刘明辉。”
“他们说,刘明辉也是村里的,他父母家就在村委会后面。”
严忆竹回头与刘爽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跟老人和小姑娘道谢,往村委会方向去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可能还是需要一个“翻译”,又回去问小姑娘能不能一起。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就跟她们走了,既当向导,又当翻译。
谢天谢地,刘明辉父母家里有人。
三四间平房,水泥墙简单围了个院子。院门开着。她们敲了敲,没人应,小姑娘直接走了进去。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严忆竹和刘爽才慢慢走了进去。
刘明辉父母都在家,两个人才50岁上下,不算老,沟通基本没问题,刘爽便让小姑娘回去了。
不过刘明辉父母得知她俩是记者,态度一下就变了,连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她们走,不愿意配合采访。
刘爽倒不着急,反复说只是聊聊,又安慰他们,说知道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希望这件事赶紧结束,希望阿辉赶紧回来,等等。
阿辉父母听到后面有点松下来了,不再赶她们走,反而哭诉起来,说什么如今走在村子里总被人指指点点,阿辉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让他们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不想送他去医院但不得不送……
到最后,阿辉母亲带着哭腔问:“网上有人说这是天生的,你们说是天生的吗?”
严忆竹迟疑着,反而是刘爽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认识很多人都是天生的,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也有人不在意性别,男的女的都可以。”
“阿辉跟我说不是病,我们都不信。以前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哪个男的不是找个女的过日子,男的找男的,可不是精神病才会干的嘛。”
刘爽知道一时半会儿扭转不了他们的看法,便聊起阿辉的小时候,他的性格,他的好朋友,他的爱好。
那些蛛丝马迹,一样样从记忆里寻出来,又一样样摊在跟前,两位老人都沉默一会儿。他们隐隐意识到,阿辉要么是天生的,要么很小的时候就“得病”了,至少是有得病的征兆了。
“就算是天生的病,那能治好吗?大夫说他们会用电击治疗,能治好。”
“这不是病,所以也不能‘治好’,电击只会给他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伤害,后果是很严重的。”刘爽耐心解释。
“但他上次电击完回来,有半年没去找那个人,总是有用的吧?”阿辉母亲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那个人”是阿辉的男友,叫刘强,刘爽原本也是也是要采访他的,但这两天一直联系不上,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刘爽问阿辉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父母都支支吾吾的,说一个疗程是半个月,至少半个月才能回来;又说这次是他岳父岳母主导的,送进去前放话“不治好就别出来”。
刘爽叹口气,这一趟真是太不顺了。在阿辉家又逗留了一会儿,征得他父母同意,拍了些他小时候的材料,便离开了。
“去龚家?”刚走出院子,严忆竹便问。
刘爽点点头:“再去碰碰运气吧。”
这回龚家终于有人了。院门敞着,她们敲了敲,出来一个眉头紧锁、满脸不耐的女人。
刘爽还没自我介绍完,对方就砰一声把门关上了。然后听到对话声,接着似乎在打电话。
严忆竹继续敲门,尽量好声好气地说明来意;刘爽甚至拿出记者证,说明自己并非八卦小报的记者,而是正经媒体的记者。
过一会儿,门又开了,还是刚刚那个女人,她面无表情,说:“我就是龚月娥,他刘明辉有病,还骗我结婚,我一辈子都被他毁了。现在送他去治病,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刘爽和严忆竹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刘爽说:“作为同妻,你确实也是受害者,我们过来采访并不是要对你们作出评判,只是客观报道。我知道同妻不容易……”
“切,你真的知道吗?”龚月娥打断刘爽,“你们记者还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着把门关到只剩下十公分左右:“你们走吧,我不会接受采访的,对我们家来说,这件事越快过去越好。走吧走吧。”
门又关上了。严忆竹垂头丧气,刘爽倒是两眼放光,龚月娥的表现和表达能力超出预期,她还想在这个人身上再试一试。
她又敲门,倒不是急着采访,而是想要个联系方式,以后哪怕电话采访都行。
这一次开门的却不是龚月娥了,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看眉眼长相,应该是龚月娥的兄弟。
“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喊人赶你们走了。”那人态度粗暴,语气不善,一只手还用力去推离得更近的严忆竹,刘爽见状,伸手挡住,手臂被重重推了一下,差点摔倒了。她稳住身形,气势上并不让步,大喊:“你不要动手,再动手我就报警了!”
对方根本不怕,走上前一步:“你报,我倒要看看后果多严重。”
刘爽掏出手机,冷静道:“我只是来采访的,你们可以不接受采访,但如果敢伤害我们,我肯定会报警走法律程序的,到时候也不是你们这小地方说了算。”
那人迟疑了一下,但神色上并没有缓和,还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这时候,院子里又走出几个男人,都高高壮壮的,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大哥你跟她们费什么话呢,打两拳赶走完事。”说着几个人围了过来,只给刘爽和严忆竹留了返回的空隙。
刘爽判断形势不利,也不打算讲道理了,慢慢往后退,走了一段后,拉着严忆竹向大路跑去,身后传来几个男人的辱骂声,她们也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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