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他猛地咳嗽着, 把嘴里的雪与淤泥通通吐了出来。
卫引嫌弃偏身,单手提着小行休, 若不是他一松手, 手里人就会软趴趴倒在地上, 他定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他将人提走, 随便找了个医馆扔在那, 凡间不得流通灵石, 他储物袋也打不开,全身上下竟是没能够结账的东西。
卫引好不容易从道袍上扣了个不是灵宝的玉珠,这才结了账,并给小行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钱是他出的,衣服是大夫帮忙换的。
卫引目光一瞥,看到小行休手上全是冻伤,肿的不成样子,已经开始发紫。
他并非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若不是顿悟来此,也不会立即救人。
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这里有因果指引。
难道他与谢行休另有因果?
望着醒来后又昏过去的小孩,卫引百无聊赖等着对方醒过来。
好在玉珠是真的,他又用武力震慑,去换了些银子来,才能在这医馆住下半日。
半日后,小行休终于醒了。
被褥暖烘烘的,头发衣服皆未湿,房间里还点有熏香,是他这个冬日以来睡的最舒坦的一觉。
许久不曾这么暖和了。
小行休抬眼,又看到有个人坐在离床不远处。
这人应该就是救他的恩人。
恩人忽地偏头过来。
小行休好像看见了桃花盛开的模样。
这支桃花眉眼清攫,见他醒了,不紧不慢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若还不舒服,这医馆不用待了。
拿钱不办事,枉为悬壶地。
“多谢恩人相救,我、我已经好了。”小行休想起身。
听谢行休喊他恩人,卫引来了兴致,他将床尾叠好的衣服递给小行休,“自己穿上。”
小行休耳朵红彤彤的,细声点头,“好。”
等窸窸窣窣声音消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站在卫引面前。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衣后,小行休不见半点方才那副乞丐模样。
就是太瘦了,饥一顿饱一顿,导致小孩的婴儿肥都被吞得干干净净,显得眼睛太大,像两颗粥里的黑枣。
“恩人,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身上无二两银,等我考取功名……”
“我不要你考功名。”
卫引坑起谢行休毫不手软:“我要你为我赴汤蹈火,可好?”
若没有恩人,他已经死了。
小行休点点头,又摇头,为难道:“我可以为恩人做任何事,但我还要报仇……等我报完仇,我整个人都是恩人的!”
见卫引没反应,小行休急得都要哭了,“我爹娘被歹人所杀,我答应了哥哥要好好长大,努力考取功名,替爹娘找出凶手,然后将其绳之以法——”
“你哥呢?”
卫引揉揉小孩的脑袋,刚泡过药浴,发间有淡淡药香,摸起来挺顺手。
“我哥他……”小行休焉了吧唧的,如同多日未晒太阳的花瓣,“他让我在家等他,但是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卫引明白了。
谢行休父母双亡,又被至亲抛弃,后来不幸身死,有了机遇去二重天变为鬼修,踏上修真道路。
自己救了小时候的谢行休,会不会改变他的修真途,令他一辈子都去不了二重天?
虽说上次谢行休喝醉之后口无遮拦,净说些胡言乱语,可两人已摒弃前嫌,他如此阻人修行,实为不该。
玩闹归玩闹,卫引正色道:“你哥在二重天等你。”
“什么是二重天?”小行休果然对这几个字很感兴趣。
“修真界,修士们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仙界。”
“世上真有仙人?”小行休双眼发亮,甚是好奇。
“你去了便知。”
二重天当然不是仙界,只不过对于凡人来说,他们更习惯称呼修真界为仙界。
小行休被勾起兴趣,缠着卫引衣袖,问:“恩人,怎么去二重天呢?”
“天机不可泄露。”卫引阖眼。
“我从二重天来,到时候我会在二重天等你。”
“恩人,你要离开了吗?”小行休依依不舍,“你什么时候会再过来?”
“下次你呼喊我的时候。”卫引轻笑,身影逐渐变淡。
须臾,他思绪回笼,从顿悟中醒来。
不知谢行休有没有被他改变未来轨迹?
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洞府,卫引起身,走出门。
外面是青鲤蹲在那里自言自语。
卫引收敛脚步声,冷不丁走过去,“炼器进展如何了?”
青鲤被吓了一跳,差点栽在地上,“卫引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
青鲤站起身,“最近在炼制推广翅膀形状的飞行法宝,这次的版本会极大地减少成本,到时候价格会降低很多,这样一来,散修也能买得起。”
如同汽车变电动车,价格降了不止一点半点。
平价,意味着流通。
“不错。”卫引点头,接了个传音符。
师无桧晋至金丹,楚行云受了刺激,现已元婴中期,梅浮游最近在闭关,还未曾出关。
而他的大师兄二师姐这段时间也要回宗了。
卫引这段时间拜托瑶池少主、师无桧查人,终于查到了关于丹火少年的身份。
丹火少年是羽化宫弟子,但对方对引路的事拒不承认,并表示从未见过卫引等人。
有蹊跷。
卫引让师无桧多多留意此人,并打算亲自过去搜魂。
见没见过,究竟是谁,想要知道这些,没有什么比搜魂更快。
嘱咐青鲤好好修炼,卫引风风火火前往羽化宫。
羽化宫失去少宫主,宗内环境也愈发严谨,在内门地界,谢行休正烦躁踱步,鹦鹉吃了个花生米,道:“咱们又回来干嘛?”
原本打算去魔域,谢行休却临时闭关,闭完关,却又不走了。
谢行休眉梢皱起,“我记忆发生了一些变化。”
鹦鹉顺着问:“什么变化?”
“我的过去被人干涉了。”
他顿住脚步,看向另一方。
鹦鹉也看了过去。
那边是羽化宫弟子引着一名碧色人影款款走来,郁郁葱葱,好似春风趟过心间。
是卫引。
谢行休走了过去。
鹦鹉立即进入他的识海。
卫引正打算问丹火少年身在何处,突然有道清亮人声传来:
“师兄,好久不见啊。”
卫引回头看到这张脸,一瞬间生出几分心虚。
他刚才还在忽悠缩小版的谢行休,这时面对现在的谢行休,总觉得很不适应。
不过,谢行休怎么也在羽化宫?
谢行休几步走过来,眉含戾气,却是笑面,“师兄,我想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记忆,为何被改变了?
他小时候怎么就见过卫引,卫引还救过他?
——分明是卫引莫名回到过去,干扰了他幼时经历。
虽说卫引修时间道,可对方才元婴,怎么可能现在就可以利用时间回到过去。
许是某种契机,让卫引撞见了年幼时的他。
“你还记得?”卫引讶然。
他以为改变记忆后,谢行休整个人都会发生变化,没想到这厮记得一清二楚。
“是啊,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师兄说要在二重天等我过去。”
谢行休又道:“师兄想让我为你赴汤蹈火?”
他站在卫引面前,弯眼舒眉,低头,娓声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师兄想拿什么来换?”
就算没有卫引干涉,他也能熬过去,但由于卫引擅自改变了他的轨迹,导致他现在莫名对卫引产生了一些好感。
似春笋发芽,悄悄探出头,经过场细雨,愈发茁壮成长。
他目光飘忽,颇有些心不在焉。
羽化宫弟子早已自觉离开,把空间留给这对师兄弟。
两名少年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半晌,谢行休慢悠悠出声:“不如,师兄请我去趟清水阁吧。”
半柱香后。
两人坐在包厢里。
卫引也不知道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子,但终究是他理亏。
他喝了口酒,舒缓心情。
“师兄知道了我这么多事,不妨说说自己的事?”
卫引想了想。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有意识起,就已经在这具身体里。
可他心里隐隐觉得,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换句话说,他不是真的卫引。
作者有话要说:
卫引没有穿越不是穿越_(:з」∠)_
第058章 瓶颈
斟酌再三, 卫引说了实话,“我不记得自己的幼时经历。”
谢行休笑了一声,明显不信:“师兄不想说,那便不说。”
何必拿如此拙劣的谎言来骗我他。
自古实话没人信, 卫引喝了口酒, 没有去辩解。
记忆这事仍然是个谜, 上世即便是死, 他也没有解决。
上世做不完的便留给这世,卫引心态放得很正常, 相信自己定能找回记忆。
卫引不说话,谢行休也没再开口, 包厢顷刻陷入死寂之中,气氛逐渐冷化, 一时之间只剩下酒杯被放在桌面的声音。
直到师无桧发传音符过来。
师无桧用的是可以沟通的传音符, 见卫引接了传音符, 他喘口气,在那边急声道:“丹火少年死了!”
卫引正要送往唇边的酒杯顿住, “在哪死的,何时死的, 凶手是谁?”
“我是听到动静才知道的消息, 人应是今日死的,死在了羽化宫里头, 尸首都还在那里。此事连宫主都被惊动了, 但目前凶手未知。”
师无桧吞吞口水, 将事情说清楚, “卫道友, 这人死的突然, 我本来正往下查,查到丹火少年曾是蓬莱少主的弟子,人就死了。”
他忧心忡忡,“此事与蓬莱有没有牵扯还不知道,就怕是有心人故意引导我们想到这,好栽赃陷害蓬莱,挑拨昆仑与蓬莱之间的关系。”
“我自有分寸。”卫引道:“此事辛苦无桧了。”
师无桧能想到这茬,说明了他成长不少。
以前的师无桧可能只会下意识认为蓬莱少主有古怪。
师无桧嘿嘿笑着,“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卫道友分担,是我的荣幸嘛!”
通话还未挂断,谢行休也凑了过来,“无桧啊,你现在可好?”
“是谢道友?”师无桧明显语气里有着惊喜,“谢道友你跟卫道友在一起啊。”
话是这么说,但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卫引瞥眼。
谢行休倒是来了兴致,借着传音符跟师无桧聊了起来,“你喜欢经书?等我历练回来给你带几本。”魔域经书没有,但招魂幡倒是不少。
两人絮絮叨叨半天,话题突然扯上了卫引。
“卫道友之前问过的清戎道长,我好像听人说过。”
卫引抬头,插话问:“谁?”
“一名魔修。当时那名魔修伪装成普通修士,与羽化宫少宫主走在一起交流,曾提了句清戎道长。”
少渚的老相好?
与羽化宫少宫主走在一起的魔修,就只有那个杀了少渚的老相好。
看来还得去羽化宫一趟,问问羽化宫少宫主老相好是谁,宫主知不知道清戎道长的事。
叙完旧,传音符缓缓消失,谢行休坐了回去,眉眼弯弯,“师兄想找清戎道长?”
谢行休上世去魔域的时候没听说过什么清戎道长,但他上世去的晚,许是那时候已经错过消息。
“少渚姘头是三魔王,现化神巅峰。”谢行休漫不经心,“宫主亲自来都未必能留下他。”
卫引多少能猜出几分少渚的老相好是魔王,毕竟对方眼光高,大几率床伴非化神不可。
他突然改了心思,暂且放弃去找清戎道长寻得三重天的路。
现在主要目的是修炼。
化神巅峰之间的争斗他还掺和不上。
卫引思忖片刻。
最后打算将此事告知昆仑,请长老们定夺。
说到底,什么都没修为来的重要。
在定下自己近几年目标后,罕见地,卫引忽然问:“此后你要去哪?”
“自然是——”谢行休眉间濛濛如玉,笑得好似天光都在避让其辉,“回家了。”
他发间别了枝叶形的掩鬓,八卦发簪流苏在耳后轻轻一荡,少年意气,似是在与人争歌斗马。
卫引想问他家在哪,但终究是换了句话:“闲来无事,可来昆仑走走。”
谢行休点头,直起身子,“好。”
话音刚落,他接了张窗外飘过来的传音符,听完其中内容,起身拱手作辑,挑眉笑道:“师兄,改日再见。”
他转过身,一步步远离卫引,像是要融入人群中,消弭于世间。
卫引看着谢行休渐渐远去,手里的酒杯也放了下来。
直至人影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他一直对谢行休的身份有所猜测。
少时失怙,不幸惨死,来到二重天变为鬼修,又夺舍了先天生灵。
谢行休说的“家”,到底是哪里?
他已经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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