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卫梓怡的警告,效果显而易见,卫梓怡阴沉着一张脸,眼睛里蹿起蹿起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
然而,在她彻底发作之前,陆无惜朝前倾身,捧起卫梓怡的脸,轻盈柔软的吻便落在她颊边。
“卫大人不是想知道线索吗?”陆无惜眨眨眼,在卫梓怡的怒火达到极限之前,语气轻快地转移了话题,“大人遵守了和小女子的约定,所以现在是交换线索的时间。”
卫梓怡果然偃旗息鼓,没有完全发作,但仍木着脸,以怒火掩饰窘迫:“那你快说。”
语气不善,同时,避开了陆无惜的视线。
佩刀就放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她表现出再强的愤怒,却没动过一丝一毫执刀的念头。
陆无惜坐在卫梓怡的腿上,双脚悬空,双手环过卫梓怡的肩,是一个极暧昧的姿势。
“卫大人。”陆无惜开口,眼睛盯着卫梓怡耳廓上的红痣,说的话却与线索无关,“您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温言软语,俏丽多娇。
卫梓怡皱了皱眉,警惕地瞧了她一眼,直觉陆无惜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但现在人在她怀里,陆无惜盈盈一握的纤腰被她圈在臂弯之中,要说她心有忌惮,未免太过有损颜面,她抬起头,迎向陆无惜的目光:“你又想怎么样?”
“什么叫又想?”陆无惜不满地撇了撇嘴,“卫大人避我如蛇蝎,我向卫大人提出的请求十次有九次都会被拒绝,堂堂卫大人竟是如此小肚鸡肠。”
这一次激将却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在陆无惜意料之外的,卫梓怡扬起眉毛,十分坦率地承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无惜接着她的话说:“也对,你被我咬可还没过去几天……”
此「咬」非彼「咬」,卫梓怡被反将一军,霎时间脸色爆红,肩膀不住颤抖:“陆无惜!你……”
话没说完,陆无惜突然执起她的手。
卫梓怡话音一顿,却见陆无惜眼底闪过一抹邪光。
然后,陆无惜突然张嘴,一口咬住她的手掌。
“啊!!”卫梓怡大惊失色,一张冷脸瞬间表情丰富,“你干什么?!”
陆无惜叼着卫梓怡的手掌,全然没有一宗之主的矜持,翘着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卫梓怡吃痛,用力拽手,陆无惜适时松开,她低头一看,自己左手下沿出现一个崭新的,泛着白边的牙印。
“嘶——”卫梓怡龇牙咧嘴,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无惜,“真咬?!你是狗吗?!”
“多咬两口,你不就习惯了吗?”陆无惜笑得洋洋得意,没等卫梓怡反应过来,她又捧起卫梓怡的脸,凑上去吻住卫梓怡的唇。
嘭——
座下椅子翻到,陆无惜骑跨在卫梓怡腰间,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撑在她耳侧。
她俯身额头贴着卫梓怡的额头,笑吟吟地说:“卫大人,孙启润的案子结束之后,你就告诉我,你对我真正的想法,如何?”
卫梓怡对她怒目而视,挣扎着欲撑起身,刚要破口大骂,嘴唇便被陆无惜的食指按住:“别再说我轻贱了大人的感情。”
没想到陆无惜会这样说,卫梓怡愣住,便听那女人继续开口:“自那日被大人教训之后,我也暗自反省思量,虽然我自认对大人并无轻贱之心,但以往确想利用大人,将大人当做达成目的手段,是以令大人受了委屈,我便想着,如何才能补偿对大人的亏欠……”
“你不欠我什么,别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卫梓怡打断她的话,咬着嘴唇撇开脸,表情依然难看。
陆无惜凝望着她,良久,方垂下眼睫:“看来,我又误解了大人的意思。”
卫梓怡:“……”
“我以为大人待我是与旁人不同的。”陆无惜继续说道,“秋韵尸身被人发现那日,应是雨天风大,大人为着我的身体着想,才不让我随行。”
“便是条狗跟着我,我也不会让它轻易死了,你莫自作多情。”卫梓怡嘴硬。
陆无惜勾着唇笑了,五指轻抚卫梓怡的脸:“大人先前说得对,我对大人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但卫大人,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卫梓怡绷着脸,嘴唇却有些发干。
陆无惜眼神渐深:“在意我生死的人很多,但他们更多的,只是需要我。”
“我背负着爹爹的遗愿,背负着天衍宗众的期盼,背负着无知者的仇恨与知情者的哀怜,所以我这一生都在为他人而活。”
“我把那些期待都当做负累,当做枷锁,我需端着架着,时刻保持冷静清醒,做出正确的决策,以保障他人的利益与性命。”
“那是你太自以为是。”
卫梓怡又一次打断她,“你能护得了天衍宗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你自己的性命尚朝不保夕,但有一日你死了,你还能管他们是死是活?”
“我告诉你,陆无惜,天衍宗是聚是散,都与你无关,就像人会死,灯会灭,从古至今,没有哪个王朝能千秋百代,也没有哪个家族,哪个宗派,能长盛不衰。”
陆无惜垂下头,沉默良久,方道:“即便如大人所说,是我错了,我对自己有太高的期待,但和大人在一块儿就不必如此。”
“大人总表现出不屑与我为伍的模样,对我不报期望……”
“不,你又错了。”卫梓怡眼睫垂下一片朦胧的阴影,像裹着淡淡的雾气,“大错特错。”
陆无惜面露惊讶。
卫梓怡深吸一口气:“我对你有所图,有所求,比你天衍宗众严苛十倍百倍,我不仅要你的人,我还想得到你的心,我要你为了我活下去!”
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哽咽,卫梓怡咬紧牙关,闭上眼:“但我知道不可能。”
“你比你自知的更凉薄,你终会撇下一切离去,我再不甘心,所坚持的一切也毫无意义,这才是我说你轻贱我的感情真正的原因。”
“你明白了吗?陆宗主。”
“收起你的心思,别再折磨我了。”卫梓怡胸口激烈起伏,呼吸颤抖,长久的叹息之后,她主动结束这个话题,“说吧,你发现的线索是什么。”
第七十四章
原来这才是卫梓怡真正的想法。
陆无惜若有所思。
确实如卫梓怡所言,倘若她表现出对她的期待,这心愿将化作枷锁,将她束缚。如此一来,在她眼中与众不同的卫梓怡,将沦为平庸。
——你比你自知的更凉薄。
她切实地明白了卫梓怡这句话的意思。
今天这场谈话以前,她以为卫梓怡是笼中困兽,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却原来,卫大人比她活得更通透。
陆无惜垂下眼,注视着卫梓怡的眼睛,终究没再继续前一个话题。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册,置于卫梓怡心口,告诉她:“这是去年秋郢州县内参与乡试的学子名录,大人看看吧。”
言罢,她起身离开卫梓怡,拍了拍衣摆沾染的灰尘,转身朝屋门去。
将要离开房间时,她在门前顿住脚步,背对卫梓怡说道:“大人既然愿意将内心真实想法告诉我,我也自当慎重对待。尽管大人口口声声说只是看上我的皮相,却带我离开京州,闯荡四海,始终护我周全。”
“这种陪伴,在我看来与旁人终究有所不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我心中生出隐秘的欢喜,便想,我之于大人,是否也如大人之于我。”
卫梓怡坐起身,低着头,没去看陆无惜的背影。
“现在,我明白了。”
陆无惜说完,便走出去。
房门开合,脚步声渐渐远去,卫梓怡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捂住眼睛。
夜幕笼罩天际,暗沉沉的天幕下,亮着万家灯火。
桌上的烛台闪烁晦暗的火光,寂静充斥着并不开阔的空间,挤压着卫梓怡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沉郁苦闷中抽离,冷静下来,拿起陆无惜留下的名册,一个字一个字缓慢阅读。
郢州县是个小县,参与乡试的一共才二三十人,可她硬是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理清思路,从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锁定关键的线索。
孙启润,张秀文。
梁朝的供词中也曾提及,孙启润在去年秋的乡试中中了举,而这张秀文,则至今还是个秀才。
孙启润的举人并非他凭自己实力考上,而是孙家依靠背后的关系,出了些银钱替他打点,贿赂朝廷特派的监考官,这才得了个举人的名头。
孙启润不是贤才,也无心做官,捐个举人,不过是为了脸面,好在同乡之人中出风头。
但乡试录取名额有限,孙启润占了其一,必然就会有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被挤下去,这个人是谁?
卫梓怡心中有了猜测。
这纸名录,确实可以算得上是重大线索,想必陆无惜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站起身来,因腿盘了得久了,下肢有些僵,扶着桌沿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恢复知觉。
推开门走出去,院内空无一人,只有银霜般的月光照亮地面上拼凑的青石板。
旁边的房间灯已灭了,想必陆无惜已经睡下。
卫梓怡放轻脚步,合上门,走出庭院,去书房找冯亭煜。
如她所料,冯亭煜果然还在书房伏案整理案卷,听闻敲门声,他回头来看,见是卫梓怡,大吃一惊:“卫大人?天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想着案子,睡不着,孙启润一案有了新的线索,故而有些问题想问问你。”卫梓怡答。
冯亭煜闻言,既惊又喜,不敢怠慢,忙问:“什么线索?”
卫梓怡将手中名册递给冯亭煜。
冯亭煜看罢,但觉这张乡试名录平平无奇,未能理解卫梓怡的意思。
卫梓怡叹了口气,这位冯大人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遇事也敢冲在前面,真心实意地解决问题,但就是脑子不太灵便,沟通起来比较费力。
不似那陆无惜,古灵精怪,机敏聪慧,不管说什么,只需点到为止,她自能意会。
思及此,卫梓怡又叹了口气,又岂能要求人人都像陆无惜?
不过是看了张名录,卫梓怡便连叹两口气,冯亭煜额角冷汗涔涔,以为自己愚钝惹了卫梓怡不满,开口时嗓音发颤:“卫大人……”
卫梓怡回神,清了清嗓子,神色如常,与他道:“去年秋天的乡试排名如何,你可知晓?”
“下官知晓。”见卫梓怡似乎并无不满,冯亭煜偷偷松了口气,转身去那书柜中翻找。不多时,便将录取名单找了出来。
冯亭煜双手将名单递给卫梓怡:“大人且看。”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每次参考的足有数千人,而能考中进士的,只有百人。
郢州县参加这一轮乡试的共计二十七人,朝廷只录取了孙启润一人,其余二十六人,全部落榜。
其中,自然也包括秀才张秀文。
可讽刺的是,皇榜上标注的排名,孙启润是最后一位。
而这公文上所书,去年乡试第一百零一位,正是张秀文。
无巧不成书。
屡次见到这个名字,冯亭煜便是再迟钝,也能觉出异样来。
他正有所悟,便听卫梓怡吩咐:“冯大人,明日带人去张秀文家中瞧一瞧,打听打听,他去年落榜之后,作何感想。”
冯亭煜点头答应:“好。”
“还有。”卫梓怡补充道,“此案关键还是酒馆,孙启润是在吃饭喝酒时中毒,那酒坛也不可能平白就自己到他桌上去。”
“不论是谁在酒坛中下毒,他既算准了孙启润的死,就说明其歹意有迹可循,那酒馆掌柜和三个小二还需再查一查。”
“卫大人所言甚是。”冯亭煜应道。
安排好明日行程,卫梓怡便离开书房,回到小院。
她踏着月光走过长廊,于门前驻足,似心有所感,不经意地看向陆无惜的房间。
月光拉长了她的影子,投射向陆无惜的窗。
她沉默地转身,推开屋门,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卫梓怡醒得早,从屋里出来时,又情不自禁朝隔壁房间瞧了一眼。
房门打开,榻上被褥叠得整齐,人已不在屋内。
卫梓怡收回视线,穿过小院去衙门后堂,打算看看今早有些什么吃的,粗略填饱肚子,就继续查案。
可她刚踏进后院,便见陆无惜从那后厨中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羹,两个馒头。
似不料与卫梓怡在此地照面,陆无惜停下脚步,愣了愣神,才开口招呼:“卫大人。”
卫梓怡想装作无事发生,又没由来觉得尴尬,她板着脸,蹙着眉,淡淡点了点头,便要从陆无惜身旁过去。
“卫大人。”陆无惜又唤了她一声,将她拦在门外。
卫梓怡不得不停下来,与陆无惜隔着三两步的距离,面对面。
陆无惜举起手里的托盘:“朝食我已替大人备好了,正要替大人拿去房间呢,不料大人醒这么早。”
卫梓怡抿着唇不说话,准确说,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经历了昨天那场意外的谈话,她委实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继续和陆无惜相处。
她说要陆无惜放过她,别再折磨她,却又打心眼里不希望陆无惜真的离开她。
陆无惜的言行恢复如常,她心里却觉得失落,觉得懊丧。
她的言行充满矛盾,来自她内心的纠葛时刻令她感到痛苦,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也闹不明白,她究竟想要怎样。
卫梓怡看着陆无惜手里的东西,沉默了很久。最终,她接过陆无惜替她准备的朝食,然后说:“之后不用再弄了。”
陆无惜抬眼看她,睫羽如蝶翼似的,忽闪忽闪地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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