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惜双手捧着茶杯,朝杯口吹气,听卫梓怡问她:“舟车劳顿的,怎么不回房歇一会儿?”
“坐马车回来的,昨晚在城郊歇了一夜,今日午时才动身,不累。”
陆无惜说完,轻抿一口茶水,感觉茶温差不多了,这才将杯子还给卫梓怡。
卫梓怡拿回茶盏,一口就将杯中茶水饮尽。
陆无惜笑:“大人,您这叫牛饮,茶可不是这么品的。”
卫梓怡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拎着杯口晃了晃,朝陆无惜道:“你管我?”
“我管。”陆无惜回答。
卫梓怡动作顿住,表情空白,愣在原地。
陆无惜遂重复一遍:“卫大人的事情,我管。”
卫梓怡转开脸,不觉间挺直了背,视线朝两边瞟,板着脸不说话,也不与陆无惜对视。
“大人——”陆无惜眼尖,瞧见卫梓怡渐渐泛起红晕的耳根,笑得开怀,“您这是在害羞吗?”
这话一出口,可疑的潮红迅速爬上卫梓怡的脸颊。
卫梓怡果然恼羞成怒,猛地放下茶盏:“我就不信今天撬不开这阉人的嘴!”
言罢,她站起身,转头扎进屋里,不再出来。
陆无惜哈哈笑个不停,这笑声将林玉绾引进院子里,见陆无惜笑得停不下来,林玉绾还以为她是不是魔怔了,十分惊恐:“宗主?!”
“没事。”陆无惜朝她摆手,说起正事,“把人带过来,我给卫大人送进去。”
林玉绾拧起眉:“宗主亲自去送?”
“不然?”陆无惜笑,“我们家卫大人现在遇到了点困难,正等着我去帮忙。”
林玉绾一阵牙酸:“得,打住,宗主,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说完她立即转身出去,一息也不愿多待。
第八十九章
卫梓怡背对房门,一只手捂着脸,异样的红晕从指缝间透出来,很久都不褪。
她闭上眼,深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把这种令她感到十分羞耻的情绪压下去。
调整好心态,卫梓怡重新抬头,往房间深处走去。
人犯被反绑在木桩上,手腕脚腕都被铁扣锁住,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疤,新的旧的,从破碎的衣服底下露出来,既狰狞又狼狈。
尽管遭受了严刑拷打,他却死咬牙关,无论如何不肯开口。
卫梓怡已与他斗了许多天,至今未能从此人口中获悉任何与德公公结党营私的供词。
魏辛见状也直皱眉,眼看此人就要被折磨死了,她们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执念,为什么要替一个已经死了的极恶之人保守秘密。
正一筹莫展之际,屋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卫梓怡闻声回头,却见陆无惜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那男孩儿战战兢兢地抓着陆无惜的衣袖,神色惊恐,周围摆放的刑具和面前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让他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卫梓怡面露疑惑:“你来干什么?这是谁家小孩儿?”
陆无惜朝卫梓怡抛去一个笑意盈然的媚眼:“我来自然是替卫大人解决问题的。”
言罢,她将那稚童让到身前来,双手按着他的肩,让他正面朝着木桩上奄奄一息的人犯。
“来,江公公,看看这是谁?”
木桩上遍体鳞伤的江公公听见陆无惜的声音,眼皮下眼珠子动了动,但他没有睁眼。
陆无惜遂让人将遮挡他面容的散发掀起来,转而问那孩子:“这人是谁,你认识么?”
稚童并不明白她们在做什么,依言看向那受了伤的人。
那人满脸都是血,他愣了须臾才认出来,唤道:“义父!”
孩童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木桩上的人犯蓦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孩儿:“轩儿!”
待看清陆无惜扶在男孩儿肩膀上的双手,江公公神色扭曲:“你们天衍宗的人,不也一样卑鄙!”
“那可不一样。”陆无惜盈盈笑着,将男孩儿轻轻揽在怀里,“虽然都是人质,但你这义子,我们可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没饿他肚子,也没把他关进柴房,更没有给他上刑。”
江公公死死盯着陆无惜,若眼神能杀人,恐怕陆无惜身上已经多出好几个窟窿。
陆无惜丝毫不畏惧江公公的眼神,神色轻松地与之对视,笑道:“这选择的权力自然还在江公公您自己手中。”
言罢,她拍拍男孩儿圆润的小脸儿,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
男孩儿自然而然地接过,还问陆无惜:“你们为什么要把义父绑起来?你们是坏人吗?”
“我们当然不是坏人。”陆无惜笑,耐心跟他解释,“你义父之所以会被关在这里,是因为他犯了错,犯了错,自然要受到惩罚。”
男孩儿手里攥着糖,似懂非懂地低下头,不说话。
“陆无惜!”江公公目眦欲裂,嘴里叫着陆无惜的名字,那咬牙切齿的语气,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送他回去。”陆无惜脸上笑意不减,口中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肯定有什么是那位统领大人所不知道的吧?”
“你才是那奸佞之臣的心腹,背后还有多少人涉及,只有你知道答案,掌握证据。”
“你可以选择保留,那就用你这便宜义子的性命,去换他们的命。”
陆无惜蓦地嗤笑出声,“你便自己合计合计,看这买卖是否值得。”
说完,陆无惜朝卫梓怡道:“卫大人,我们先出去吧。”
当这孩子唤出那一声义父,卫梓怡便明白了陆无惜的意思。
她委实震惊,陆无惜果然神通广大,才刚抵京城,就将这江公公的软肋找了出来,如此效率,比起先前的内卫府,还有过之。
待陆无惜把话说完,向她示意,卫梓怡虽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但也不得不佩服陆无惜的能耐,依言转身,欲去门外等候。
可她几人未行出几步,忽听得身后那已经坚持了好几日的江公公开口:“我说。”
“这名单上的官员,竟然足足有四五十人!”魏辛感到不可置信。
能进宫上朝的京官全盛时期,也才两百余人,而今朝中乱局刚过,京中百废待兴,官员本就比往些年少,其中还有半数都是毒瘤!
卫梓怡将这名单狠狠摔在桌上,与陆无惜道:“此人所言亦不可尽信,还须再细细查证,找到这些人确凿的犯罪证据,再对他们实施惩处。”
陆无惜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
卫梓怡又道:“把这些贪官近些年搜刮的钱财都找出来,换成粮食,派送到偏远地区,让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用劳力换,剩下一些送去青岳山。”
“青岳山?”陆无惜惊讶。
卫梓怡嗯了声,应她:“抽个时间去一趟。”
陆无惜一只手撑着脸颊,微笑问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去青岳山?”
“你和山上的人相熟,和他们说说,别再到山下打家劫舍,干点儿正当的营生。”
卫梓怡说完,陆无惜歪着头笑:“只是因为这个?”
“呃……”卫梓怡低下头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山上有我父亲的衣冠冢,我想去看看。”
如今真相大白,她终于有脸去见她的父亲。
“好。”陆无惜弯了弯眉毛,神态温和。
京城内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不过这些事不再需要陆无惜操心,她将城中大局交给小宛把控,请魏辛和林玉绾二人辅佐,其他事,便不再插手。
与卫梓怡约好一同去青岳山,出城前,陆无惜只身去了一趟皇宫,见了皇后。
她与皇后定下三年之约,三年内,兴百业,修律法,整顿朝纲,改善苦寒之地民生,为穷苦人家的孩子开设学堂。
若朝廷能履行约定,届时她便解散天衍宗。
从皇宫中出来,陆无惜瞧见卫梓怡在宫门外等她。
陆无惜意外:“不是说在城门处等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日头这么大,也不找个地方躲躲?”
卫梓怡原地站着,不说话。
待陆无惜走到近前,她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
陆无惜越发觉得她古怪,忙快走两步,跟上卫梓怡,侧着身子去看卫梓怡脸上的表情,“卫大人?”
卫梓怡越走越快,陆无惜先是疑惑,而后很快回过味儿来,蓦地攥住卫梓怡的手腕,笑出声:“大人是在担心我?”
怕皇室之人卸磨杀驴,平定宫中乱局之后,便对陆无惜不利。
见陆无惜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呃……”被陆无惜识破,卫梓怡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故意冷下声凶她,“撒手。”
“不嘛。”陆无惜摇着卫梓怡的胳臂撒娇,“卫大人既然担心我,为什么不直白地同我说?”
卫梓怡还在嘴硬:“你不要擅自理解我的意思。”
陆无惜遂问:“那卫大人是什么意思?”
她噘起嘴,不高兴了:“我独身一人进宫,那么危险的地方,虎狼环伺,卫大人都不担心我么?”
卫梓怡:“……”
她脸上表情僵硬,明知陆无惜在演戏,可她的内心依然不受控制地感到动摇。
陆无惜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故而皱起鼻子,假意嗔怪:“卫大人好狠的心哦!”
卫梓怡深呼吸,然后反手攥住陆无惜的手腕,手心微微用力,便将她带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如愿让陆无惜安静下来,卫梓怡抱紧了她,脸贴着脸,将她单薄的身体牢牢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离开京城,就不回来了。”卫梓怡开口,低沉的嗓音环绕于陆无惜耳侧,“我们去江南,那里好山好水,远离朝廷,远离争斗。”
“要把你时时刻刻拴在我身边,这样才能放心。”
第九十章
马车驶离京城,摇摇晃晃走上去青岳山的官道。
路上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车棚上,噼噼啪啪地响。
天气忽然便有些冷,卫梓怡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陆无惜背上,陆无惜扭头看她,视线与卫梓怡相撞,后者立即扭开脸,假意看向车窗。
窗户的帘子被风掀起来,露出窗外一角雨雾朦胧的景象。
风从帘子外灌进车厢,吹动陆无惜耳边的发,卫梓怡取下腰间佩刀,看似随意地搁那窗户旁,好巧不巧,正好压住帘子,挡了风。
陆无惜便偷着乐,身子轻轻一歪,倚靠在卫梓怡肩上。
卫梓怡由她靠,寂静的车厢内无人说话,气氛和谐安谧,卫梓怡闭了眼,听车辙碾过石子,哐哐声响盖过陆无惜的呼吸。
“去江南,然后呢?”陆无惜突然问她。
“然后……”卫梓怡设想,“找个靠山靠水风光好的地方,搭间竹屋,养条狗,看书写字抚琴,随你高兴。”
陆无惜扭头看着她的眼睛,问:“卫大人做什么呢?”
卫梓怡睁开眼,却垂头不吭声。
良久,陆无惜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她又说道:“学医。”
陆无惜意外:“嗯?”
“这些天,我去拜访了一些有名望的大夫,宫里的御医也见了几位,皆说不善医肺症。”
卫梓怡抿起嘴唇,“林玉绾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但还不够。”
“既然没有人能胜任,找不到能治肺症的医师,那求人不如求己。”
她说完,陆无惜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卫梓怡便偏了偏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触陆无惜的发顶,长叹一口气:“尽人事,听天命。”
她侧头蹭了蹭陆无惜的头发,手没入发间,柔顺如丝绸的长发从发根一路滑到底。
“你诱惑我堕入深渊,就没道理撒手不管,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我只是不想让你成为我人生中的遗憾。”
“你尽可去挥霍你的时间,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的机会去肆意地度过。我前半生只想如何能活命,现在离开了朝廷,离开了京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除了上次的争吵,卫梓怡还是头一回,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不说一定要将陆无惜留下,也不是没了陆无惜她就不能好好活着。
陆无惜不是她的命,但她选择了有陆无惜参与的人生,便愿用后半生的漫长光阴来赌陆无惜的这几年。
所以,她也不会成为陆无惜的拖累。
看似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其实出人意料的温柔。
这就是她的卫大人。
陆无惜倾身伏进卫梓怡怀里,自下而上捧起她的脸,亦头一回,由着内心鼓噪喧嚣的洪流将她轻而易举地淹没。
以前她想,人活一生,短暂像萤火,散发了那些许光亮,便要湮灭于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
所以她多活一天,少活一年,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她身边出现了卫梓怡。
活过今天,还是活过明天,对她而言,变得不一样了。
卫梓怡低头,撞进陆无惜明亮似星辰的眼眸,后者正自下而上,专注地凝望着她。
“卫大人。”
陆无惜轻声唤她,在她视线垂落时,迎上去,吻住她的唇。
这一吻深而长,直至卫梓怡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将要把她吞噬,她才轻轻推开卫梓以怡的肩,看着对方饿狼似的眼神,小声说道:
“卫大人千万不能偷懒,不要让我白白期待。”
卫梓怡朝前扑,将她压在身下,左手撑在陆无惜耳侧,右手轻轻勾起她的头发,埋头嗅闻她发间的幽香:“你只要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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