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变成了一个凶残不讲理的暴君,沙漠的秃鹫,人人都怕自己吃掉那只小鸽子。
噢, 一只草做的鸽子。
法尔蒂丝绝口不提失去联系那段日子做的事情, 只说与工作有关, 海塞姆没有多问, 直觉并不是如此简单。法尔蒂丝说工作, 指不定是感情。他很大方地说:“如果有钟意的对象,大可任性而为,无须顾忌。”
一抹极淡的黯然一闪而逝,若非海塞姆正好看向她绝不会有此发现。这抹求而不得的黯然印证了他对于感情的猜测。
会是谁呢?
一个荒谬大胆的念头在脑中闪现。
总不会是庄申吧?
待收获法尔蒂丝难以克制的白眼之后,海塞姆放下心来。
相对于海塞姆和庄申见到法尔蒂丝发自内心的欢喜,白慈实在勉强。哪怕法尔蒂丝出于对主人家的尊重,没像以往那样一开口就夹枪带棒,但是她的眼神,看向白慈的眼神却比之前多出几分探究与了然。原先她看白慈像是看一个无知的白痴,除了不屑便只有嘲弄。这一回,显然却是别有深意。
内中乾坤暂且不明,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充满善意。
晚餐之前,海塞姆去外面抽雪茄。庄申带着白芷和毛毛视频,两个小女孩有不懂的事,正一人一句问她。
白慈独自在房间里收拾衣服。
最近庄申晚晚与她同睡,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白慈叠着衣服不自觉笑出声来。
庄申这个甜傻白,以前没觉得她那么会说话。
外面有人进来,白慈以为是庄申,头也没回随口问:“毛毛的问题那么好答?这么快就好了?”没听到回答,笑着回头,却见背后站着法尔蒂丝,满脸阴沉,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刚想骂人没礼貌,进屋前不晓得敲门,法尔蒂丝一句话就让她噤声。
“原来庄申要看心理医生是拜你所赐啊。”
手里的衣服顿时落在地上,那是一件灰色的长袖打底衫,她给庄申买的,一买便是半打。
受惊过后,白慈捡起衣服,抖落灰尘,装作不在意地说。“我以为是谁呐。吓我一跳,以后进来先敲个门。差点给你吓出毛病来。”
“我原以为你这女人只是蠢笨,没想到还那么恶毒。啧啧啧,庄申有没有提过,她无法一人待在屋子里,需要看心理医生。你说一个人被莫名其妙地抓走、盘问,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几天,会怕成什么样子啊?”
“现在她不会是一个人,心理咨询也已经停了,她好了。”白慈故意挺直腰杆说。
“哦,她好了。你的意思是,她知道始作俑者是你?”法尔蒂丝走到床边,捻起方才那件衣服,手指一松,落下,白慈下意识接住。“知道是你还能跟你同吃同睡,睡一个被窝,真是叫人赞叹,伟大的爱情。难怪你连海塞姆都不要了。我得去请教请教她,做人如何能保持如此强大的心。”说着,她故意转身朝外走,一步一步。每走一步,白慈面上的笑容瓦解一分。
“法尔蒂丝!你到底什么意思。”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和惶恐,白慈的声音听起来嘶哑。
法尔蒂丝耸耸肩。“我心理阴暗,睚眦必报,要是谁这样对我,我是万万做不到和对方化敌为友。所以我就去请教请教她咯。”
白慈踉跄地往前走两步,握紧拳头,浑身发冷。“这是我们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庄申是我的朋友,无意中得知有人对不起我的朋友,身为一个诤友,当然要管上一管。这是其一。”法尔蒂丝微笑,“其二,也许是因为从小就看你不爽。”
“你就是心理变态,见不得别人的好。什么无意中得知,事情都过去那么久,就是你存心去查去问才会知道!”
“哦,原来庄申不晓得呀,我还以为你们亲密无间到无话不谈呢。”
白慈深吸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法尔蒂丝好笑地看她一眼,“这问题该问你自己,你想怎么样。是把人当猴耍得团团转呢,还是坦诚相待,承担责任。真不懂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当初为个男人把人劫了,一转头就忘了,现在张口闭口说孩子是你和一个女人的。你当是魔幻小说吗?还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注意摆正一下姿态。”
“我没有耍她。当时是我做得不对,但是我已经改了。”
“跟我说没用,有心理毛病的又不是我。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改了,给你个机会啊。”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白慈身子前倾,心跳剧烈,不知法尔蒂丝会提出多苛刻的条件。“我不会和海塞姆复合的。”生怕法尔蒂丝为海塞姆做说客,她补充道。
呵。法尔蒂丝轻蔑一笑,“我才不会拉拢你和海塞姆。”
白慈稍稍松口气,很快又紧张道:“我也不会把小芷给海塞姆,以前我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是小芷是我女儿。”
提到小芷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皮山县那次之后,法尔蒂丝特意去了解当年内情,发现事情真相之后,把白慈骂过无数遍。就因为她知道警方找庄申问话,把人抓起来问完不算,回头就把人给忘了。要不是阿拉丁良心,还不知那小姑娘会遭什么罪。这简直是黄鼠狼啊,几年之后跟无事发生一样,跟人谈笑风生,暧昧勾搭,在前任面前出双入对,谈起恋爱。
脸皮比城墙厚。
其实法尔蒂丝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没有吐鲁番那档子事,没有许警官找她谈话,她不打算管这闲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和庄申算是朋友不假,但是没好到这份上。再者,她想把这事藏着,等哪天白慈那个无脑女人得罪她的时候打击报复用。但是许警官的话让她知道海塞姆有危险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庄申已经受到波及,她虽然拒绝合作,但是内心并不曾偏向海塞姆。和国家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这是她的基本认知,秉承日行一善的原则,加上白慈那不知所谓的样子,才促成现在这番谈话。
她不反对瞎眼的爱情,但是她看不惯白慈欺负庄申老实。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你自首的机会。你自己去告诉庄申当年是怎么回事。”
说来说去还是要告诉庄申,见不到法尔蒂丝有松口的迹象。白慈怒道:“为什么一定要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过去了嘛!我现在对她好不行吗,非要扯过去有什么意思!”
“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原因,当初被关押被囚禁的原因。知道之后,她觉得能避免下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面前的女人急怒攻心,目中含泪,从没见她如此可怜绝望过,法尔蒂丝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她不想代替真神审判,但不巧的是,有些事偏偏被她知道了。
白慈还要再说,房门在几声轻叩之后被人打开,除了庄申不会有别人。
意外见到法尔蒂丝在,庄申一怔,视线扫过两人,一个气鼓鼓,一个白眼翻上天。每次见面都要吵架,每次吵架都像幼儿园小朋友。
“没事吧,你们?”
“没事,能有什么事。”白慈抢在法尔蒂丝开口前回答。
“没事就好。我是来叫你们下去吃饭的。”
“好,就来。”
“庄申。”法尔蒂丝叫住打算先下楼的庄申。
白慈绷紧身子,狠狠瞪她。
“我们是朋友吧?”法尔蒂丝问道。
意外的问题,毫无悬念的答案。庄申很快回答,“我们当然是朋友。”
法尔蒂丝冲白慈笑笑。“庄申,我这次回去听说许多有趣的事情,你有兴趣吗?”
生怕她口不择言,白慈忙拽住庄申的手臂,“走了走了,去吃饭,我饿死了。法尔蒂丝,你不饿吗?”
“啊,我也饿,快等不及了。”
这一餐饭吃得白慈心不在焉,度日如年,法尔蒂丝坐在她的斜对面,时不时给她一个阴晦的笑容。明知对方恶意,偏又忍不住随之一惊一乍。
最后法尔蒂丝用口型对她说了两个字。
“三天。”
※※※※※※※※※※※※※※※※※※※※
白慈:关你屁事,关你屁事,关你屁事。
法尔蒂丝:我闲,我高兴,我心理变态。
第78章 度日如年
度日如年的每一个小时。
如果地狱有火刑, 白慈觉得自己就在火中行走,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她的心饱受煎熬。
坦白告诉庄申,六年前那一场意外是她无知任性, 事情过去那么久,她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现在比之前更好,庄申一定不会介意。就算当时生气, 过几天她会原谅自己。
白慈笃定地告诉法尔蒂丝,笃定地告诉自己。她来到庄申的房门口, 深吸一口气,手握在门把上,又犹豫起来。
万一庄申不接受乱发脾气, 为防止这人一去不回,她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人绑起来,关在家里。顺便替她向公司请假,她也不去上班,每天陪着庄申,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要是好不了呢?
她知道庄申有点功夫傍身, 就算可以把人药倒, 万一她就是介意, 就是生气, 就是不愿意原谅自己呢。
无论她怎么哭闹哀求, 庄申都不想搭理自己该怎么办?
白慈想过搬小芷做救兵。庄申喜欢小芷。小芷哭一哭闹一闹, 她会心软。
可之后呢?庄申不傻,自然能猜到自己的用心,会否因为利用小芷越发讨厌自己。
光是想到这一点,白慈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这已是她今晚第五次鼓足勇气又泄气。
如果海塞姆在就好了。
她念叨起海塞姆的好,海塞姆会和庄申东拉西扯到深夜,这样她便有足够缓冲的时间,不用整晚面对庄申。可惜海塞姆在招待法尔蒂丝的第二天离开,说要还她一个清净。
自从法尔蒂丝出现后,哪有清净可言。那个女人是巫婆,是恶魔,是生来克她,要她命的人。
为什么不许她默默弥补过往,非要她将一切坦白,对法尔蒂丝有什么好处。
或许法尔蒂丝见到庄申与自己决裂就是最大的好处。
这个巫婆,一向嫉妒自己。
小腹阵阵钝痛感提醒白慈,生理期多思多虑,难受的程度可不止翻一倍那么简单。
明天是最后的期限,白慈不知法尔蒂丝会用怎样的方式验证自己是否做到坦白。她相信这个巫婆会一个电话打给庄申,聊天气似的问她,知不知道造成她夜难安眠的罪魁祸首是谁。
如果庄申说知道,她多半会落井下石。“早就告诉你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信。看,吃亏了吧。”
如果庄申说不知道,法尔蒂丝不需要加油添醋,只要把她知道的那些原原本本说出来就好。“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夜夜和你睡在一起,不怕她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庄申知道后不会质问,她一向把那些事情放在心里。如果她向自己求证,她是否仍有机会解释,或是全盘否认。
不,庄申一向聪明,她自己会判断。
如果不,她会不告而别,从此再不出现。
无论自己再怎么哀求,她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灭绝一切希望。
“你害得我还不够嘛。”
白慈在门外思绪如台风中的狂潮,无数个念头起起落落,翻涌煎熬。而庄申在屋里刚结束与程琤的视频,伸了个懒腰。
程琤去日本的目的是找寻大谷光瑞的资料。她以写论文的名义对学会研究者、本愿寺僧人等多人进行采访,还与大谷光瑞的后人有一个短暂的会面。时代不同,曾经军国的追随者已背负罪恶的枷锁,至少他的家人并不以他为荣。尤其是敦煌拍品的拍卖被叫停之后,周围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盗贼、小偷、侵略者,各种嫌话蜂拥而来。
看得出来,这位酷似大谷光瑞的年轻后人不堪其扰。
程琤只好安慰他:“我们没有选择祖辈的权利。”
年轻的后人苦笑,“与财富一样,选择继承的同时也只能承担家族的厄运,法律不会允许你只要权利不尽义务。可惜我无法放弃家族的财产,只好连恶名一并收下。”
在清点遗产时,年轻的后人发现一卷手抄本,由大谷光瑞本人用汉字亲手写就。将手抄本誊抄后拆成数份,用自己的密码进行编号后打乱次序,交给不同的人翻译,最后拼凑出完整的一份手卷。
“初时,我以为是一份藏宝记录,谁知是先祖脑洞大开的拙劣小说。”在程琤追问手抄本内容时,年轻的后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过在他那个情况,孤苦的荒漠探险,难免会幻想异域的女人投怀送抱。只有年轻充满情调的□□才能给予旅人慰藉啊。”他不禁感叹道。
程琤憋住笑,问他借阅手抄本,却被告知此物已赠送给为大谷光瑞写传记的作家。年轻的后人好心将作家的联系方式给程琤,并向她索要手机号码加line好友。程琤无视他的失望,告诉他line被墙了,国内不用line。年轻后人连呼可惜。
作家姓大泽,接到程琤的电话之后,同意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从大泽处,程琤听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年轻后人所说的小说,在大泽看来像是日记,他相信这事真实发生过。
庄申打开本子,拿起钢笔,刚打算把程琤所述的故事核心记录下来,白慈突然走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她完全不知发生何事,只感觉白大小姐这两天心神不宁。听说是因为例假的缘故。庄申放下笔,摸摸白慈的手臂,想要转身,就听白慈说:“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
庄申不动,任她抱着。白大小姐的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弄得她有些痒。
“小申,你会不会离开我?”
这个问题乍看有些突然。最近她们很好,很好,无论是感情交流还是别处交流都堪称美妙,叫人无端有一种死也甘愿的叹息。
不死,是为更多的欢愉。
照理说在这种情况下,白慈不该有这样的问题。
但是很明显,这两天她不开心,不止是所谓生理期的缘故。庄申想,可能和海塞姆的离开有一些关联。曾经喜欢到癫狂的一个人,如今一点爱恋之心全无,换作是庄申,多少会唏嘘人世的变换。开始一段感情,爱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当然会希望天长地久。之后会如何发展,往往与期望关系不大。一连多日与海塞姆相处,庄申都觉得他充满魅力,何况是青梅竹马的白慈。哪怕白慈一再说,她现在只喜欢庄申,和海塞姆没有男女之情,断然拒绝婚事。可正是因为没有,才愈发叫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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