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泉一中在大学城的正中央,前有南艺,后有南师,左拥南财,右抱南医大。
孟栩然说:“我妈就想让我考南泉师范大学,不行就财大,再不行就苦一点去做医生,反正四所学校呢闭着眼睛挑一个。”
“结果你考去了英国。”薄明烟神色有一丝微妙的黯淡。
结果,她去了美国。
孟栩然捏她的虎口:“是哦,还想捞一个开小灶的小老师,也不知道某人是不是怕我偷师,马不停蹄地就溜了。”
薄明烟扯了扯嘴角。
“不是老有人开玩笑,说南泉一中是大佬们的团宠,几所大学的实验室、图书馆都对一中的学生开放嘛。”孟栩然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有听过这话没?”
薄明烟点头:“还有人把学校拟人化写成了小说。”
“对对对,就是那个帖子,大骗子,团宠个毛线球球,考进来才知道是封闭式管理,既碰不到南艺的漂亮姐姐们,也体会不到南师的浩瀚图书馆,连座位都抢不到的,实验室倒是可以去,去了都是测验考试打分的那种。”孟栩然嘀嘀咕咕地抱怨南泉一中丧心病狂的教育模式,“还有走班制,考不好就要被下放了,就连考场都按名次排的。”
薄明烟饶有兴致地问:“你有被下放过么?”
“没有。”孟栩然眉眼之间尽显张扬,“我考场一直是一班第一个位置~”
自夸还要拐个弯儿,薄明烟唇边的笑意加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倒数第一的意思么?”
“?”孟栩然眉梢的得意瞬间敛下,急得皱起来,“是第一!正数第一!”
薄明烟笑着夸她:“好厉害啊~”
“那必须的,如果不是后来不给跳级了,我还能更早地毕业~”孟栩然傲娇地昂了昂下巴,无形的尾巴翘上了天。
她想看看薄明烟崇拜她的眼神。
结果目光瞥扫过去,看到的是薄明烟微抿着唇压抑着笑。
孟栩然今天没穿高跟鞋,踮起脚勾上了薄明烟的脖子。
薄明烟肩一沉,猝不及防地被她勾住,惯性地踉跄了两下,堪堪搂住孟栩然的腰,学校的铃声在假期依旧会响起,是一小段悠扬的音乐。
天很好,阳光穿过倦鸟的羽翼,穿过树隙,在眼前铺展出一条金色的光带,透着初春午后的沉静与温暖。
薄明烟抬眼,眸光随着碎影延展向学校大门。
薄伟泽有和她说过这个学校。
可能南泉市大部分的父母都有同样的观念,在南泉市最好的一中读高中,然后闭着眼睛选四所学校中的一所,就在父母身边呆着。
如果薄伟泽还在,她大概率也是要在一中上学的,然后可能会在南艺学服装设计,也可能改变兴趣,去南医大。
总归会在南泉市。
如果是这样,也许孟栩然就会追上她的脚步,就会更早地和她有交集。
“我当你真夸我呢,你居然在笑我!”
耳边,是孟栩然清越的声音。
薄明烟偏头,看到了孟栩然明媚灿烂的笑容。
是划破所有遗憾猜想的,最鲜活的当下。
-
第二天是情人节,白天薄明烟随着孟栩然前往南泉市新建的几处景点。那些地方,孟栩然也没去过,不再那么轻车熟路了,两人穿街过巷,不知道走了多少错路。
想看个电影,连日期都选错了,最后选了一部动画片观看。孟栩然泪点低,笑点也很低,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咯咯咯笑个不停,歪倒在薄明烟的怀里。
动画片真的不好看,位置也不好,小孩子很吵,这应该是薄明烟体验感最差的一次观影,却成了她感觉最好的一次。
晚上两人捧着热乎乎的奶茶沿着环城河走,薄明烟又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孟栩然喜滋滋地挑了照片预订了以后的手机壳。
后来走累了就泛舟夜泊,薄明烟记得她小时候来这里,还没有船可以坐。
她对南泉市的印象,已经被岁月摩擦得模糊不清了。
薄明烟伏在船的围栏上,晚风拂起她的乌黑的发,带着隐约的香气缭绕在鼻尖。
“满满。”孟栩然举起手机,唤她。
薄明烟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孟栩然按下拍照键。
照片里,她们的身后是万家灯火的烟火气,孟栩然在看镜头里的薄明烟,眉眼弯的很漂亮,薄明烟抬眸,烟青色的眼里盛着光,也在看她。
一整天的欢愉记忆,覆盖在了薄明烟脑海里。
第三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城南那片。
薄明烟原以为孟栩然的初中应该离家近些,因为那时候孟栩然已经被孟瑶接回了老宅。
孟栩然却说:“我初中也跟你一个学校,我上学的时候,刚好两校合并了。”
孟栩然上学几乎是跟在薄明烟后面的,小学初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只不过两人差了五岁,孟栩然跳级也追不上薄明烟的脚步。
因为前一天逛过民国风情街了,这天孟栩然便直接带她逛了另一条街,刚好走一段就是南泉市的小灵山登山口,从这边翻过去就能到孟栩然奶奶家。
“你初中班主任是谁?”薄明烟随口问道。
“我初一上了一半,跳级了,”孟栩然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班主任名字,便说了外号:“灭绝师太!”
孟栩然边说边在额头上比划,形容道:“发际线非常非常高,还总喜欢把头发盘起来,露出锃亮得能反光的大额头,人凶,大家都这么叫。”
薄明烟被她生动的形容逗笑了,笑着笑着笑意就敛了下去。
“在她班里不好过。”薄明烟对灭绝师太的印象并不好。
那位老师思想上重男轻女且极度保守、势利,在她的班里女生不可以留刘海,不可以穿低腰裤,更不可以穿能露出痕迹的内衣。
薄明烟记得,薄伟泽离世后,她的状态非常差,头发没扎好就去了学校,后排的男同学扯掉了她的牛皮筋。
那个年代,那个年纪的男生脑子可能都被门挤过,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理念,认为喜欢一个女生使劲欺负她就好了。
明明是她被欺负了,灭绝师太开完会回来只是见到薄明烟抢牛皮筋的举动,就认为她在和男生嬉戏打闹,在语文课上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明嘲暗讽薄明烟没了父亲,却还能与男生玩闹。
那一刻,薄明烟仿佛被她当众扇了两耳光,整张脸火辣辣的疼,疼得她心跳在抽搐。
下了课,她解释是后座男生扯她的皮筋,灭绝却说:“如果你头发扎好了,他又怎么会扯你皮筋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薄明烟脑子里,以至于在未来很多年,当她被林慧心放弃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足够成为妈妈的选择,她又怎么会把我送去国外呢?”
当她被诽谤□□导师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和导师保持足够大的距离,别人又怎么会误会呢?”
当领导想要潜规则她说每晚想起她的腿都失眠的时候,她会想“如果我没有穿裙子,对方又怎么会提出这么恶心的要求呢?”
她总要不断地回忆更小的时候薄伟泽教她的道理,总要多看很多书,去纠正这些观念。
也是从那一天起,学校里有关薄明烟的流言蜚语就起来了,又是以班主任开的头,言之凿凿得仿佛确有其事,止都止不住。
薄明烟两极分化的生活从那时起,开启了。
“不好过也就半年,”孟栩然低头踩着石阶上铺的落叶,云淡风轻,“她被开除了。”
薄明烟收拢思绪,流露出一丝讶异:“为什么事被开除?”
“开小课,不补课就体罚学生。”孟栩然说。
薄明烟更诧异了:“灭绝师太居然也会体罚么?”
在薄明烟的印象里,灭绝师太很伪善,英语老师用戒尺打手心她都会制止,但她会以最优雅的语言说出比打手心更让人疼的话。
“可敬的教师应该是‘德行高洁而不虚伪,心地仁慈而不优柔,说话坦率,言行一致’的,”孟栩然冷声说,“冷暴力和放纵班里的排挤行为,远比体罚还要过分。”
薄明烟喉咙滚了滚:“你也被排挤过么?”
孟栩然摇头:“长得乖巧,成绩又好,家里又有钱,谁敢排挤我。”
孟栩然没说的是,她那时性格阴郁,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不是没有排挤,只是被排挤了,她也没所谓。
薄明烟好地笑睨了她一眼:“那为什么会发表那样的言论。”
“因为顾渺。”孟栩然说,“顾渺妈妈癌症去世后,她有点消沉。有一回我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灭绝师太和别的老师在背后议论她,说得很过分。”
孟栩然至今都记得,灭绝师太还提到了薄明烟,她喜欢的人和她最好的朋友,在那位老师的眼里,是品行不端的社会渣滓。
“我是举报她的人,用——”孟栩然闭了闭眼,踩空了一级台阶。
薄明烟眼疾手快地搂住了她的腰,扶稳她,提醒道:“小心点,别摔了。”
摔下去会特别特别疼,孟栩然心有余悸,稳了稳心神,将后半句话说完:“用了不好的手段。”
薄明烟愣了一会儿,问:“什么手段?”
孟栩然不吭声。
薄明烟又问:“这算黑历史之一么?”
孟栩然背着手,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右手的手指像小钩子一样,微动了动,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说好抓住的,真摊牌的时候又忐忑地不抓了。
薄明烟伸手过去,勾住了她那根翘阿翘的手指,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比我大的话该多好。”
那样我那会儿可能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孟栩然眼睫一颤,她跨过最后一层台阶,扭身看薄明烟,悬在顶空的骄阳晒得她整个人暖洋洋的,她眉梢上扬,弯着眼睛在笑:“叫声姐姐来听听。”
薄明烟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引得孟栩然笑得更加张扬了。
下山的路上,薄明烟被她闹得不行,压着声音叫了声“姐姐”
孟栩然急着掏手机,又闹她再叫,说要录下来,薄明烟却是怎么都不肯叫了。
后来被闹得扛不住,走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间,薄明烟停下了脚步,对着孟栩然勾了勾手指,孟栩然连忙把手机递过去,却被薄明烟一把揽到怀里,咬了一下耳朵。
“你要还想听我叫姐姐,我晚上就让‘姐姐’叫个不停。”
薄明烟要么不说骚话,一说后劲特别大,孟栩然很清楚,她属于打嘴炮类型,薄明烟属于说到做到那型的。
孟栩然立马老实了。
下了山,到了和永巷。
孟栩然说:“我奶奶家以前就住东华一村。”
薄明烟对东华一村有一点印象。
说离梧桐苑近吧,两边对应的地铁站都不是一条线,换线乘坐还得折腾好几站,但说远吧,也就隔了四条街,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但那几个老巷老街,薄明烟去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据说有一家小孩放学从那儿走,被拐了,还上了新闻。薄伟泽便总是嘱咐她尽量别往那里去。
这个新闻孟栩然也知道,她指了一条巷子说:“就那儿,我差点也被拐,不过我很机灵,那人拿糖叫我过去,我直接跑了。”
薄明烟侧头看向孟栩然,往常这人自夸的时候总是挑眉扬言、傲然骄矜的,但此刻,孟栩然脸上的表情很淡,她视线落在巷子深处,半晌,才收回来。
“回去后我和奶奶说了这事,她有点后怕,从那天开始,她问邻居要了栓狗的绳子,去哪儿都把我拴着。跳舞呢就栓在树上,打牌就栓在腰上,买菜就牵在手里,那时候这附近的小孩就叫我……”孟栩然滚了滚喉咙,艰难开口,“小狗嘘嘘。”
薄明烟深深地蹙起了眉。
很侮辱性的词语,勾起了薄明烟最深处的回忆。
在屈指可数的次数里,薄明烟有一回到这一片,看到一群小孩围成一圈,对着中间嚷着“小狗嘘嘘”,其中有一个小男孩,说要牵着小狗溜大街,让小狗在大街上嘘嘘。
他们叫着闹着,像疯子一般为自己的恶劣狂欢。
那时薄明烟以为,他们在欺负小动物,走过去冷声说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呢!”
那帮小孩吓了一跳,散了开来,薄明烟这才发现,中间蜷缩的不是小狗,是个小孩,她很生气地质问那帮小孩:“谁让你们欺负人的?你们家长是怎么教你们的?!”
薄明烟个子很高,五官又凌厉,听着话是还要告家长,小孩们如鸟兽散,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中间抱着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坨的孩子,顶着个西瓜头,看不出性别,只露出一双眼睛,很澄澈很漂亮,泪汪汪的,定定地盯着薄明烟看了好一会儿。
薄明烟把手里的小蛋糕递了过去:“不开心的时候,吃点蛋糕就好了。”
小孩的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薄明烟把那个蛋糕塞进了小孩怀里,就走了。
孟栩然说完那件事就没再继续,她用余光打量薄明烟,指尖在薄明烟的掌心划着:“你……”
“原来我那天帮的人是你啊。”薄明烟低低地感慨,“后来还有被欺负么?”
孟栩然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一抹光流过,晃漾了笑意的涟漪,她摇了摇头:“没有了,从那天以后就消停了,你那天为什么会走那里?”
“因为桐山路上开了一家老蛋糕店,出售小花篮蛋糕,我爸说那种小蛋糕很好吃,不过那时候几乎没什么蛋糕店卖了。
知道桐山路有蛋糕店卖后,我想买给他吃,但排队排了很久,小花篮蛋糕卖完了,我就买了别的蛋糕。回去时候,想抄近路,便从和永巷走了。结果小蛋糕进了别人的嘴。”
孟栩然“嘁”了一声:“我可没逼着你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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