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吞下这些怨气?”蔚凌有些不知所措,他眼前彷徨深渊的亡魂,背后是逼近深渊的恶鬼。
“时候未到。”夏洲挺拔的眉毛轻轻上扬:“美味还得美酒下。”
蔚凌声音在颤:“为什么会有数十万尸体,就算屠光整个贞露观,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
夏洲哼笑:“抬头看看呗。”
听着他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语调,蔚凌抬头往上看。
天顶的上方有一个巨大法阵,此时正亮着微弱红光。
“传送阵…?”他恍然:“有人千辛万苦把尸体传送过来……统统堆积在这坑洞中?”
难道灭门惨事中失踪的尸体,全都送来了这里?
“是。”夏洲忽然捉住蔚凌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重重拉过:“不如下去看看?”
“…!?”
蔚凌浑身一震,涌入脑海的是前所未有的排斥,他几乎可以遇见坑洞下面是怎样的地方,充斥着死人,充斥着无尽绝望。
可夏洲束着他,将他往坑洞里推,压抑在胸中的恐惧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以尖锐獠牙撕扯他的理智。
“放手…”
——他不愿再触碰,不愿再深陷无法自拔的疯狂,他凝着寒霜的眸映出夏洲邪气的红色,正是十年前降临在人间嗜血的梼杌,将他推入地狱万劫不复的开端。
“怕什么,我陪你。”
夏洲将他死死搂在怀里,两人朝那深不见底的坑坠了下去。
*
很巧,夏洲也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蔚凌的场景。
他受召唤来到人间,寻着诅咒,栖息于无尽黑暗。
而那个人,在一片白色光芒中出现。
他高高在上,法力周转于他的身侧,那是从未品尝过的纯粹,像骄阳之下新鲜融化的雪水,清新又透着冰凉。
恶妖仰望着天神,心里暮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若能撕碎他光鲜的外表,让他从里到外慢慢溃烂。或许他会成为比诅咒更美味的存在。
“镇魂这么无聊的把戏,真亏你们想得出来。只要将孤魂捏碎,怨气自然会消散,他们是死人,既不会痛也不会逃,再去安抚他们岂非是多此一举?”
夏洲想,或许他能再一次见到——
他怀里的人,周身散发出白色光芒,下落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些,像一盏飘荡凋落的火蝶,把坑洞被徐徐照亮。
骇人之景如地狱绘图般无尽延伸。
底下是厚厚血池,瘴气滋生,夏洲就算了,蔚凌若真掉进去,只怕会被千万厉鬼争先恐后撕成碎片。
于是,夏洲自觉自己大发慈悲,辗转生起一层屏障,两人跌落在屏障上,掀起黑色的雾霭如尘埃,缓慢落定。
与他们一同坠下的还有无数行尸,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雾霭正在吞噬那些尸体,他们在暗中翻腾起伏,像无数嗜血的藤蔓,时不时有一些轻轻拂过蔚凌的脸颊,缠绕他温软发丝,但夏洲一靠近,这些黑烟又不约而同散去,安静围绕在蔚凌四周。
“我会吃掉这些怨气,只是妖力大增会让我不受控制…”他压在蔚凌身上,咬着耳朵低声私语:“到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得陪我。”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却忽然起手,直指夏洲的额头。
夏洲的瞳孔渐渐缩小,感受到清澈的法力正在蔚凌指尖凝结,可那对于夏洲来说实在太过微弱。他顶着一圈一圈绽开的气息逼近蔚凌,将他牢牢固于身下。
周围的黑烟突然冻结一般,化作肆意流动的极寒气息,那些坠落的尸体不再被黑烟抹杀,而是一个一个砸破了屏障,坠入下方瘴气笼罩的血潭。不寒而栗的水声刺动耳膜,蔚凌目如沉渊,在洞间豁然展开绚烂的法阵。
“这屏障撑不住,掉下去会死的人可是你。”夏洲好似不痛不痒,紧紧盯着蔚凌的眼睛。
蔚凌道:“那不是正合你意?让你能尽兴地欣赏我被世间污秽吞噬的惨样。”
“哈哈哈哈哈…”
在夏洲眼里,蔚凌所有的逞强都无济于事。他现在有多少能耐?他的法力能支撑多少?夏洲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阿凌……”
夏洲抓住蔚凌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法脉阻断,白光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强大的妖气卷上他的身体。蔚凌从未感受过如此庞大的压迫感,似将他浑身血液沸腾,五脏六腑撕碎。
“你可真脆弱。”夏洲的手捏着他的喉咙,指尖暧昧在颈部的法脉处轻抚:“稍微用力就能把你拧碎。”
所有的光都被黑暗吞下,蔚凌什么也看不见,掐在喉咙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刻意抑制住法脉的穴位,将他不堪的法力一点一点捏碎——
“你不是担心我和别人定下契约,扰这尘世不安吗?”
夏洲的声音那么近,言语间刺骨的寒意泛滥其中,蔚凌呼吸不了,只能无力抓住他的手,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如你来与我定下契约。”
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夏洲松开手,压在身上的重量总算让开来,蔚凌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咳了几声,法脉重新连通全身,渐渐恢复知觉,可还不及他缓过气,忽然一震巨响,整个坑洞都在震颤,正上方,出现了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
是梼杌。
是那一日,在黑暗的狭间,寻着诅咒而来,将灾难带来人间的梼杌。
蔚凌再也压抑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已是无处可逃,不得不承受来自上方强大的妖力。
那血红妖光深深印在他的眼中。
不寒而栗。
——没事,不会有事,只要将全部法力与诅咒相融,夏洲吃下他的结局也是得不偿失。
——他的身体里还流着白凤凰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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