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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野猫(近代现代)——夏六愚

时间:2022-06-26 09:28:50  作者:夏六愚
  迟斌侧头,沉默地点了支烟。
  新闻采访里出现这样的镜头其实并不适合,但摄像机架得远,他指尖的橘红就变成了火堆旁的花边点缀。
  任南野坐在迟斌对面,听他磕磕绊绊的讲那个被媒体曲解,被世人误会的故事。
  迟斌是乡里出来的大学生,90年代那会算是稀罕物种,乡里乡外都知道有这么个争气的小伙。
  高考结束,他上了二本线,选志愿时父亲希望他读金融或法学,将来有一门手艺,不至于饿死。
  但迟斌心中一直有个画家梦,他不顾父亲反对,毅然选择美专学院,两人都是驴脾气,互不相让。
  而后情况愈演愈烈,父子变得形同陌路。
  迟斌读书的时候非常努力,大学靠全额奖学金支付学费,但画材费和书本费是硬性开支,再加上培训和伙食,他每个月的花销都不小。
  梦想昂贵,道阻且长。
  贫穷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向关系僵硬的老父亲要钱。
  学校正巧开设了兼职渠道,很多学院都在招收人体模特,一小时50块,迟斌看见启事,报了名。
  这是他噩梦的源头,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个选择会改变他的一生。
  兼职在每周三和周五,每次三个小时,他有时穿一条短裤坐在台上,有时什么也不穿。
  迟斌相信,在美术生眼中,他们看到的并不是裸、露,而是线条的走向,美感以及骨骼构造。
  画画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副教授,他保养得极好,身形不高不矮,银边细框的眼镜底下是一双浅褐色的瞳孔,为人谦和有礼,能画一手好素描,落笔生花。
  出事的那个周五,迟斌照例去到教室,但除了副教授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他感到有点奇怪,但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敬业的脱掉衣服,坐去正中央的讲台上。
  深秋露重,风刮得窗户呼呼响。
  副教授作画的表情认真,他看眼迟斌,低下头去,再看一眼,又低下头去。来来往往似乎不满意自己的画作,他开始跟迟斌商量换个姿势,从侧坐到正坐,直到他说打开腿,迟斌才意识到不对劲,但来不及了。
  那厚实镜片下的眼睛骤然发亮,他嘴角擒着笑,狼扑而来,以压倒性的力量困住迟斌。
  迟斌同为男人,却第一次知道,被恶意控制的人力气有多大,任他怎么反抗也推不开。
  他吼叫,挣扎,撕咬,与那教授缠斗,像两头搏击的狮子。
  最后,他遍体鳞伤的逃脱,伤了小腿,造成终身残疾。
  迟斌到教务处告发副教授,但校领导都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迟斌提出察看监控录像,那么巧,教室里的录像设备受损,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他带着伤,失望离去。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学校开始传出风言风语,有人说迟斌是gay,有人说他不知廉耻,污蔑一位品德高尚的教书先生,也有人说他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谣言是一种变相的谋杀,像瘟疫般迅速蔓延了他整个大学生涯,几乎淹没了他。
  迟斌受不了了,选择退学。
  他从穷乡僻壤里走出去时万人欢送,带着瘸腿和伤痕回来时无人相迎。
  小村子里消息闭塞,谁家鸡狗打架都是大新闻,更别说因为丑事被逼得退学回家的迟斌,一时间,他成了肮脏的,污秽的代名词。
  老父亲觉得丢脸,气得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迟斌陷入了人生的困境,惊恐害怕之下他只能逃避。迟斌开始酗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
  任南野被柴火熏得呛,他清清嗓子:“你为什么不告他?”
  “为什么?”迟斌冷哼一声,“我曾经向法院提起诉讼,性侵属于刑事案件,从侦查开始,到审查起诉,再到一审花销都不小。”
  迟斌粗鲁地抹了把脸,死盯着任南野:“我没钱,拿什么告?”
  任南野直直的迎着他的目光,没回话。
  须臾后,任南野又问:“怎么会想到去登山呢?”
  迟斌吸了口烟,偏头搓着腿脖子,烟圈在他侧脸画了一条弧线,以至于看不清他的眼。
  沉默良久,迟斌才说:“登山视频是假的。”
  任南野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话。
  白汽缭绕,迟斌被烟熏得眯起眼,从视觉上看,总感觉他眸里有水光。
  “我越想越恨,恨那个人渣毁了我的人生,我在微博上写下全部的事发经过,但过了很久也没溅起什么水花。后来《掌上天下》看到我的博文,就找到了我。”
  任南野立即嗅到了他话里隐藏的信息,开门见山的问:“你和掌上合作了?”
  “是。”迟斌点了点头,实话实说:“他们说新闻需要包装,有噱头才能引起关注。”
  任南野嘴角扯开讽刺的弧度,心里暗骂狗屁。
  如今流量当道,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良媒体的营销手段不外乎几点,猎奇的标题吸睛,输出情绪带节奏,或者故意引发负面舆论,再进行下一步引流。
  迟斌烦躁的抓头发,眼底泛起血红,说:“掌上答应过我,只要把新闻的热度炒起来,就会帮我找律师,向那人渣讨回公道。”
  任南野凝眉弓身,双掌撑在膝盖上。
  “我承认,视频是后期合成的,我没登过珠峰,”烟快要燃尽,迟斌用粗糙的手指头捻灭,颤抖的说:“但我在镜头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指的是他遭高校副教授侵犯的事。
  “钱呢,”任南野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所在,“被掌上卷走了。”
  迟斌没料到网上会有那么多人捐款,他也不知道那是掌上真正的目的。
  “不知道,也许吧,”迟斌的脸映在火光中,眼底有了泪光,“上了热搜以后,我想趁着热度打官司,但掌上不答应,我们争执了很久,没谈拢,合作就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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