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毓仍然一袭白衣,独自站在苏聆雪居住过的房中,像是已经来了一阵子。他冰玉般的脸上凝着一丝铮然和迷惘,似是不能置信,又像遭遇了远远超出意想的冲击,无法作出反应。地上散落着茶盏的碎片,在他脚边还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那是这次狩猎中补到的一只银狐幼仔,后腿被猎犬咬伤,云毓喜欢它光滑柔软的皮毛和乌溜溜的眼睛,为它包裹治伤,带了回来。
他是还没有听到禀报,一早就抱着银狐来找苏管事么?或许他周围的人包括翠晴,都还在迟疑着该怎样告诉消息。
“云贤弟……”我小心地唤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我从没见到云毓这样茫然失措的样子。
他慢慢转过头,神情仍然是呆呆的,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他走了”
我想出言宽慰,但又找不到措辞,只闻云毓如自言自语般接着道,“我道过好几次歉,凡是能想到的好话,我都说了。难得出去几日,也不忘将他提到要布防的地点都仔细巡查过,他为什么还是走了?究竟要我怎么做才算数?”起初是喃喃自语,说道后面,声调渐渐提高,伤心又气怒,“而且居然不告而别,也太过分了,他简直是欺负人,故意要给我难堪!我就那么对不起他么?”
他该是真的急了,周身散发着冰寒迫人的怒气,地上的小银狐下的瑟缩了一下,大概想躲又跑不动,只能拖着后腿蹭到我脚边,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
我唯有硬着头皮劝解,“苏管事在云堡近两年,许是思念家人了。等过些日子彼此冷静下来,贤弟再设法去请,他自然会回来。”
云毓美丽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忿忿地一甩衣袖:“走了便走了,谁耐烦再路远迢迢去请,登门看他的脸色!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提起这件事,我不信离了苏聆雪,云堡的天还能塌了!”
言毕转身便走。从头到尾,仿佛根本没注意我的存在。在佛袖的瞬间,我看见他手中捏着一团皱巴巴的纸笺,上面似乎有字迹,那是苏管事给他的留书?
等我俯身暴起呜咽的小银狐,追到门边时,云毓已经出了小院,对围在外面的众人视而不见,径自走了。在我眼中,他离去的身影仿佛与当日的苏聆雪重叠在一起,一样地萧索孤独。而且不管表现得如何高傲,他的肩膀却无精打采地垂着,显得沮丧又无助。
陈老总管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好出口,只能再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先是望了我一眼,才朝周围挥手道,“赶紧都回去各干各的,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堡主的话没听见吗?”
众人于是移动脚步,慢慢地散去,在无声的氛围里,我同样感受到了沮丧和失望。
天空阴云密布,看样子又要落雪,我心里也满是不安和阴霾。苏管事走了?无论之前为何执着,他终是抛下了云堡的一切,掉头离去了么?
二月初二 小雪
倒春寒来的很猛,连着几日时断时续地落雪,尽管都不大,但雪花零零星星不肯消停。我偶尔会掂念起苏管事,他的病还没有痊愈,会不会在归途中受寒?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多虑,他的家族在冀州,离开幽云后应会南行返回中原,一路上气候总比苍山暖和,况且算下来,他已经走了十天,说不定都快抵达了。
几日来,云毓的情绪时起时落,极不稳定,甚至有些喜怒无常。虽然仍像平时那样,心情不好也尽量掩藏,但或许是苏聆雪咋然离去的刺激还没有过去,做的并不成功。
他先是命人将书房里所有与苏管事有关的东西都撤走收起来,眼不见为净,隔天又因为找不到苏管事写过的一幅字大发雷霆,其他管事和护卫们来请示禀报的时候,但凡不小心提到了能令人联想到苏管事的人或事,堡主不是当即沉下脸,就是神态郁郁,时时心不在焉。连晨起雷打不动的练剑,也毫无缘故地中断了两次。。
陈老总管十分不放心,特地叮嘱我设法安慰几句,但是昨天和今天连着两日,云毓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吩咐谁也不见。
年前云毓刚与苏管事起了争执的时候,也曾出现过类似情况,翠晴说,公子是需要独自调整心绪,好转前不愿开口说话。但当时只有半天而已,云毓次日一切如常,我也就没网心里去。可是现如今,已经两天了。面对紧闭的书房门扇,听着里面寂然无声,我隐隐感到不太对劲,忍不住询问翠晴:“堡主从前也是如此么?不见人也不说话,岂非更容易钻
牛角尖,心情怎么会好?”
翠晴忧虑地蹙着眉,踌躇了片刻才轻声答道,“白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自小就较为内向,不喜生人接近,也不常与双亲之外的人交谈。然而堡主和夫人突然去世,那会儿公子才九岁,办过丧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开口,每天将自己关在房内,同他说话也像没听到一样不回应。篦子觉得,公子是太难受了,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 ”
随着她的叙述,我心里像是不时被轻轻揪扯,又觉得发闷发堵,九岁的云毓是什么模样?应该非常漂亮,人见人爱吧,却由于过度悲伤,拒绝所有伸出的手,封闭了自己。
据翠晴说,云毓后来能够恢复,除了老总管请来名医调理用药,也是由于从练剑中找到了寄托,日复一日坚持不辍,随着剑法进境,性情才逐渐明朗起来,开始能露出微笑。
“公子一直在努力担负起堡主的责任,其实过得并不容易,真正开心的时候很少。他外表冷淡,有时也会行事冲动,但为人是很好的,并没想伤害别人。”她低低说道,“苏管事不在云堡,请白公子一定多陪着些,照看一二。”
我认真地点头应允。云毓的性情冷淡么?或许,但他待我从来都与别人有些不同,所以偶尔避而不见,我才会感到不适应。但愿过一两天,他就能调适过来,恢复常态。
回到自己住处,我仍然久久不能平静,反复回想起翠晴的话。自己不该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啊。奇怪的是,明明翠晴提到的是云毓九岁时发生的事,我脑海中却总会浮现出一个只有四五岁大、雪雕玉琢般的小娃娃,白衣黑发,鼓着嫩生生的包子脸,用黑流离般的晶莹眼瞳朝我不住张望,可爱得让人心都要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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