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应地,人们口中提到苏管事的次数就更多了,单是我,每天至少也会听不同的人念叨好几遍:“要是苏管事没走该多好。”“苏管事这图形尺寸是不是有偏差,打制出来好像不得劲。”
一应工程中,难度最大的当属布设战时所需的机关,尤其是在青逍崖边设置转轮开关,要将固定的铁索桥改为能够紧急时迅速收放,绝不是一件易事,尽管苏聆雪留下了图纸和说明,云堡最能干的几位铁匠仍旧愁眉苦脸地表示毫无把握,亟需进一步指点。
自从拿出了防御方略,云毓似乎终于接受了苏聆雪已经主动辞去的事实,态度坦然了一些,大家于是渐渐不那么避讳,偶尔有人当面溜出一句“苏管事”,他也不在立即变色发火。然而,在平淡的表象下,他的心情却似更加沉郁,常常关在剑厅一练就是几个时辰,或是做在书房案牍前久久出神,春日的韶光也无法唤起兴致。唯有看到堡中上下用心协力地坐着防患未然的准备时,云毓的神色才会多一些柔和与安宁,我觉得他是想到了苏聆雪的苦心,以及自己身为堡主的责任。
三月十三 雾转多云,
因为堡中到处都忙,我也跟着脚不沾地,粮米物资清点造册,出库入库,时而需要与其他管事或下属沟通核对,人手不足时又需帮着动手干活,每天晚上回到住处都是倒头便睡。
然而即使在忙乱中,我仍然感到云毓的状态并未好转,而是日复一日地延续着不对劲。他发呆神游的情况越来越多,几乎每天一起说话或用餐的过程中都会发生一两次;有时提起精神到周围查看地形,询问进展和细节,像是要重振旗鼓,但一两天后又会加倍地神色恹恹,情绪消沉。
昨天下午,我陪着云毓到应凸岩山道巡视正在挖掘的壕沟,一位工匠提议说,不弱多哇一条细沟,将办理外的山溪水引来,使得此处成为类似于护城河的障碍,云毓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就找小苏来计议一下,看是否可行。,”
气氛立时转为诡异,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一齐用求援的目光望向我,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提醒,“云贤弟,苏管事已不再云堡,还是几位工匠师傅商量着办。”
云毓怔了一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了失落、难过,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困顿,让我竟想起了小圆。
小圆就是我们行猎时带回的那只小银狐,云毓近来失魂落魄,连自己都照料不好,自然更顾不上它。我将小圆抱回自己的居处,碧烟和绯叶怕它溜出去跑掉,日间都放在一个小隔间里。我好几次见到小圆在方寸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来转去。如果狐狸有表情,它应该是寂寞又困惑,好似在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怔忡的云毓,那一瞬的神情仿佛也再问,苏管事为什么会不在云堡,不在我身边?尽管,答案就在他自己心里。
三月十九 晴
近来断断续续地,又出现了几次云毓在闪神和恍惚时提起苏管事的情形,有的是在场的人过后复述,有的则是我亲耳所闻,今天中午用餐时,就听到他信口吩咐:“小苏爱喝这道蕨菜野鸡汤,晚上让厨房给他送一只锅子去。”
每逢这种情形,接着便是沉寂、发证、醒神、若有所失。
虽然云堡的许多管事、从属都很惦念苏管事,但是说不定,他们的程度夹在一起,也及不上云毓一个。
作为负责陪伴开导的人,我多少有种挫败感。相处数月,云毓给人的印象有清冷孤高,有任性好强,也有敏感脆弱,但我想不到她是如此注重感情的人,在意到近乎痴心,这种状态如果一定要形容,简直像是……咳,像犯了相思病。
三月廿五 雾转小雨
入春以来,天气多数时候都很清朗,不过有时也会云遮雾罩,细雨霏霏。
苏聆雪离开已经两个多月了,云毓的恍惚状态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留意到这一点的并不止是我,近几日开始有下属小心地提议:不如请示堡主,我们将苏管事再请回来?虽不清楚有没有人直接劝说云毓,但向我明示暗示,拜托白公子劝劝堡主的人已经有好几位。
我明白自己一直偏于谨慎,常常三缄其口,因为自知无所凭依,不像苏凌雪,有着随时佛秀而去的底气。但眼下的情形,云毓不过是要面子又找不到台阶而已,既然念兹在兹、无时或忘,还是及早处理的好。何况在我来说,每天都面对着一个愁眉不展的大美人,也委实是一种煎熬。
今天用晚餐的时候,云毓又一次呆呆出神,手里舀了一匙笋片火腿汤,却半晌不送入口中,我忽然发觉,两月时间,他悄然清减了不少,连本来线条柔和的下颌都变得有些尖尖的。
“堡主,”不再犹豫,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说道,“冀州离幽云不过十余日路程,既然心中记挂,不如请苏管事回来吧。”
云毓如同从梦中惊醒,手一颤,乳白的汤汁倒有一小半溅在桌上,跟着便蹙紧眉头,“白大哥何出此言,谁记挂他了?”
“这是为了云堡的安全,”我知道以他的性格,最好是顺着毛捋,正色道,“北境战事将起,一应防御方略难道不是苏管事设计的?而今实施起来遇到问题,由他来解决也是应有之义,怎好就此放手不管?”
云毓神色变换,“白大哥的意思是,为了阖堡上下的御敌大计,我应当去冀州找他?”
我郑重点头,极力表现的公事公办,“正是如此,堡主亲自登门,足可见诚意,苏管事为云堡筹谋良多,想来不至于无动于衷。”
云毓默然了一刻,脸上强撑出的恼意已变成了踌躇,“可是,小苏毕竟是负气走的,他也许……也许根本不愿理我。”
说道最后几个字,声音已变得很低,显而易见地底气不足。
我心里略感好笑,同时也不无疑虑:虽然没亲眼见过云毓道歉的场景,但多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让人狠不下心责怪,为何苏聆雪会拒绝一次又一次,如此绝情?
但现下多想也是无用,我唯有说道,“苏管事非是不通情理的人,看得出他很在意你,也在意云堡,人虽然走了,心里却未必放得下,说不定,他也在等你去冀州呢?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总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从前有过误会,觉得对不起人家,那便好好地当面将话说开,一次不行就多上门几次,至少莫要给彼此留下心结。”白大哥陪着你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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