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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落在旧伞的伞面上，少年因为汽车喇叭声而回头朝他这里看。男人看见少年的脸和眼睛，少年就那样静静的站在被雨水打湿的旧车牌下面。
男人走到站台，忘记了打伞。
诸葛亮其实并不常在这里坐车，只是偶尔去北边的大卖场里看大电视。他家里只有一台19寸的电视机，还很容易坏，隔三岔五就要闹雪花世界。他还在上学，有时候写作业写到很晚，就坐在木板床上打开电视，看着上面的雪花黑黑白白。
他并不记得这个男人，直到过了半个月，他再次来到南阳路的小汽车站，才依稀从记忆里觉得旁边一起等车的男人似曾相识。男人已经不年轻了，大概有四十岁，眉目间是疏朗宽阔的，又带着饱经沧桑的气概。
他们没有说话，他上车的时候，感到男人看着他的侧影在公共汽车的窗户上离开。
诸葛亮再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又过了十多天，十多天之后，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下雨天。他撑着那把干净的旧伞，回头见到男人又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男人第一次对着他笑了笑，于是他也对男人笑了笑。
雨水从伞的边缘淌下来，滴在他撑伞的手背上。男人走上来，拉过他的手，掏出自己的手帕把他手背上的雨水揩干，说：小心点。
男人后来抱着他说，那天你撑着伞站在车牌下面，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诸葛亮说嗯，然后撑着头靠在房间的阳台上看着阁楼外。
后来他才知道，男人在这个小汽车站等了他三十一天，每天都在卧龙影楼的大旧招牌下面等。曾经有几天天气预报是台风，诸葛亮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在那里等过。
男人喜欢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条长长的南阳路，说一些他不知道的，到处各地的闲话，说话的时候男人的脸上带着飞扬的笑意，带着快乐的，满足的调皮，甚至拉着他的手在花坛的边边上面走。
诸葛亮知道他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好像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事。他永远对他那样好，等他下课，替他扣好衬衫袖子上的纽扣，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永远是最温柔的神色。
诸葛亮和他说家里的雪花电视机，说自己住在阁楼上，晚上打开窗看星星，他心里有一个没有对人说过的秘密，就是最好天空是一块大屏幕，每天晚上都能放他爱看的电影。
男人拉着他的手去北区的大卖场，大卖场里有34寸、42寸、51寸的液晶电视机，他陪着他一起看大电视，看蓝猫红兔七侠传。男人说，我以后一定给你买一个最大的。
诸葛亮走上去看最大的牌子，很吃惊的说，这么贵。他说出这句话，忽然又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人来了这么久，竟然没有看过价钱。
男人走上来摸着他的脸说，你那么干净，那么完美，就该什么都不知道。
他却让他知道了疼。在一个或许有很多星星的夜里，夜路很远巷子很长，男人把他压在墙上，他看不到人只有他的凶狠，他很疼，很疼，疼的胃里翻滚却连干呕都吐不出，他疼的哭，眼泪是咸的，他哭着说不要，却没有人理他，只能让他更疼，更疼。
他站在自己的阁楼上看天空。男人从楼下冲上来，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他揉碎在怀里一样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记不得男人说了几个我爱你，只记得自己最后的眼泪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他们住在一起，他开始知道男人不抽烟，却喜欢喝哪种牌子的红酒，他去大卖场替他买，在小汽车站久久的等那一班常常迟到的汽车。男人没有什么钱，总是颠沛流离，偶尔还有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他去饭店里面递菜，把发到的钱塞在男人的钱包里。
男人在夜里搂着他时候总是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我爱你。
他把头埋在男人的怀里，睫毛扫在他的锁骨上。
男人总是会出很长时间的门，给他发分三条信息才能接收完的短信。他知道男人有着宏大的梦想，在这个辽阔的，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里，他很想要那台最大的液晶电视机。
有一次男人远去很久，甚至没有给他发短信。等到第四天清晨的时候，男人打开门进来，把坐在床上没睡的他抱在怀里，说，我回来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觉得那台液晶电视机也不再需要。他换到酒吧倒酒，每个月能多八百块钱，女人的手常常拂过他的腿说，你真好看。
后来男人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要过很久才能回来。男人撑在床边，把手放在他脸上说，等我。
他点了点头。
他仍然觉得疼，每一次都很疼。他把头枕在男人的手臂上说，我不要送你。早上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走了。
他看着空空的房间。
他为男人寄了很久的钱，跑到邮局看回函的字句。他没有考上好学校需要很多钱，他在汇款单上把几角几分都填的很满。后来他就不念了，拿着肄业证明走过南阳路，南阳路上还有他和他走过的边边，他快跑回家里，去看有没有寄给他的信。
男人再也没有消息。
他用最后一点钱买了火车票，去到男人曾经说要去的地方，他在那个城市找了很多天，在一个台风的晚上回到南阳街。
他突然觉得他就在那里，一定是等在那里。他在大雨里沿着南阳街飞奔过去，跑过大楼，跑过他和他走过的每一个阴井盖，跑到卧龙影楼的下面。
台风带着大雨横扫在他的身上，下面空空如也，就像从来就没有人在那里。
那天晚上他枕在吧台上，女人靠过来，摸着他的脸说，你真干净。
他笑了笑，用最干净最纯洁的表情。
第二天早上女人送了他一台最大的液晶电视机，他签单子的时候说：我爱你。
女人大概并不知道，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说这三个字，他本来打算把它放到一个久远而不可知的下午，他躺在躺椅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阳光很安静，他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说出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睛。
这三个字其实那么简单，那么容易。
他后来只有一次还想起那个男人，在空空的巷子里有人拦住了他的路，他甚至记不清是因为哪个女人，他只知道很疼，一样的胃里翻滚却呕不出来的疼。这一次他没有哭，倒是几乎用光积蓄才让脸上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太阳穴附近还是浅浅有一个疤，每次都要用遮瑕膏才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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