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周歌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会背叛你……”
段人杰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重新坐直身子,伸手抚上周歌的发髻,从里面挑出一根白发绕在指尖:“姐姐歇段日子吧。接下来的大事,我亲自来办。”
“大事?”周歌小心翼翼地接过话,“什么大事?即便段家兄妹都死了,清泉山庄仍不会轻易认你……”
“你以为我还稀罕那庄主之位么?像段临风那样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还不是三言两句挑拨就被弃之如敝屣。我不过是他段天问捡来的孤儿,怎敢奢求如此殊荣。”段人杰淡淡一笑,“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周歌问。
“我要……”段人杰扭头细思片刻,道,“我要这世上再无清泉山庄。”
一句话落地无声。周歌沉默良久,开口道:“这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段人杰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勾出腰间的双龙玉佩细细摩挲:“虬龙纹也好,蟠龙纹也罢,放在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手里不过就是一道装腔作势的花纹。在这世上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龙只有一种,你觉得对于那些人而言,要怎么容忍自己的江山盘踞着一座抬手便能号令万千帮众的江南第一庄呢。”
周歌叹了口气:“上面终于决定动手了?”
“正是。”段人杰点头,“先前战乱连绵,流民泛滥,才叫世家门派借机崛起延绵百年。如今太平盛世,国库渐丰,世家门派却盘踞地方,广结党羽,坐拥财富,名望更甚于皇亲贵族,恐怕朝廷早已有忌惮之意,不过是碍于三大世家的实力迟迟不敢动手。如今三大世家分崩离析,时机正好。”
周歌心中寒意渐深:“走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余地了……”
“那不正是你我最想要的结果么。”段人杰的手沿着她落下的发丝一路向下,“我们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想要被人高看,只有变成朝廷手中那把斩断乱麻的刀。”
雨幕渐大,马车吱呀的摇晃被掩盖在那愈发浓郁的夜色之下。
——
雨水顺着发丝一滴滴落下,抵在石板上的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染了血的断水剑丢在一旁,他盯着地上那摊血迹,努力不去看旁边已经僵直的黑色毛团。一朵伞在他头顶撑开,少女稚气的面庞出现在他头顶。
“哥哥,爹走了,你悄悄歇会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回屋里去,小心父亲连你一并罚了。”
“哥哥,你别跪了,就算爹不喜欢狗,他也没必要逼你杀了雷霆。”
他伸手将毫无生气的小狗抱到怀里,徒劳地想要留住被雨浸湿的皮毛下残留的余温。
“我不是为了爹跪的。”
临风,杀了它。
父亲,我亲手将雷霆养大,它……
我也说过,我不喜欢这种畜生,你背着我把它带回来,就是违抗了我的命令。
爹,求求你……
杀了它,没出息的东西,我不想从你嘴里再听到一个求字。
怀中那团湿冷的毛球化作一团握不住的灰色烟雾,突然他站在了竹林中央,手中握着他的匕首。
“来,我教你一招街头绝技。”楚云七站在他面前冲他微笑,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遇上躲不开的时候,你就引对手朝这个位置攻击,即便中了招,最多也就流一些血,不会伤及要害。”
“我没有躲不开的时候,这种招你自己留着吧。”
“啧啧,好大的口气。”楚云七从怀中掏出一段布条,“是谁昨天当着妹妹的面被我摘了发带?”
“你……你还给我!”
“自己来取。”
楚云七扬了扬胳膊,大笑着往远处跑去。他向前追去,楚云七突然停了下来,他想要上前拍楚云七的肩,楚云七却转过身来,脖子赫然是一道鲜红的口子,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那上面插着一把匕首——段临风的匕首。
“云七,云七,对不起……”他慌乱地想要去拔出那把匕首,却只抓住一截黑色的纱布。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时,他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小方桌上摆着他不知缘何断了弦的丝弦叹。
“丝弦是因何而叹?”楚云七再一次出现了。这一次他站在丝弦叹的旁边,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身蓝色衣衫,神情与平日大不相同。他觉得不对劲,想要转身往外走,手腕却被紧紧拉住了。
“不要再逃避了,小风。”楚云七的吐息忽然变得很近,“我知道你的心了,你不想知道我的心么。”
“你不是他,这是梦……”他想要挣脱,“你不是他……”
“没错,这是你的梦,小风。”眼前的人几乎是与他抵唇细语,“所以无论在这里发生什么,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秘密。”
濡湿的气息将他包围,他终于放弃抵抗,任自己沉沦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唇舌灌入他的喉咙,他咳嗽起来,房间消失了,楚云七也消失了,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在他的头顶,露珠顺着树叶滴下来,落到他干涸裂开的嘴唇上。
还没死么?这是第几天了?
他从四肢五脏传来的钝痛中模糊地感受自己摔断的骨头。
真残忍啊,连死都不能痛快死,非要这样狼狈地躺在这里等着生命一点一点消逝。
眼皮再一次无力地垂了下来。他重新坠入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
——
“嗳,还活着吗?公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公子?”
女人的声音?这样的地方也会有人生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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