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钟鸣声慢慢又停了。
他的手也放了下去。
梅雨季节,天也亮得迟,外头阴冷的风吹来吹去,窗外不知何时便起了一层厚实的雾。
师忘忧喝醉了,就懒洋洋地趴在窗台,湿漉漉的雾气落在他身上,弄得他探出窗口的手臂上也是一片冷飕飕。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他一心求死,却又舍不下心头那微不可查的点点依恋。
在云台的日子无疑是快乐的。
尽管他从来不与人深交,但那挥之不去的人间烟火却仍旧能够传递给他温暖。
他也想过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但夜里,他还是会因为那点微小的动静而惊醒,醒来后,满身冷汗。
死很简单,要么被人杀掉,要么自散修为,可他又不想入轮回。
他总嘲笑旁人,可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的懦弱?
活不想活,死不敢死。
他这般浑浑噩噩,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忘忧突然抬手盖住双眼,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去。
他靠在低矮的窗边,面容如同衰败的花,乌黑秀丽的长发散落两旁……
过往的所有都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内回旋,恍惚间,他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他猛然放手,抬头便往窗外去看。
不知何时,外头的白雾更重了,院里的石桌都看不见了。
一个朦胧的影子站在雾里,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好像在同另一个人讲话。
“天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
“当初你说你还要离开,我应了,只要你能成功凝练神魂,想去哪都随你,可现如今,你分明已经虚弱到很有可能一睡不醒,却是还想用法则之力为他修改命数,他会领情吗?”
“他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个错误,若不是那文修将他带到这里,或许他根本不必再持续这几年的痛苦,我帮不了他更多,只能……”
后头的话变得含糊起来,听不大清楚了,师忘忧骤然眉心一跳。
只能什么?
纪秋檀和天道做了什么交易?
他猛地起身,不慎踢到了脚边的酒坛,当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却顾不得那些碎片,孤身冲进了白雾。
那个背影分明离得不远,他却怎么抓都抓不到,眼看着指尖都已经触碰到了对方的肩头,可是下一秒,哗的一下,仿若画布被撕裂一般,模糊的身影一下子就在他眼前散了。
声音仍在继续。
天道隐隐有些发怒:“你又想赌?你哪里来得这么大胆子去赌这一场?若你神魂不保,你便会彻底烟消云散!而他,不过就是一块多余的灵骨,只要另一块和他一模一样的灵骨好端端地在下界待着不就够了吗?”
纪秋檀道:“在你眼里,他是块多余的灵骨,你不需要他,但总会有人需要他。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意义,他不是那个多余的存在,我不喜欢你这种说法。”
天道说:“你意已决?”
纪秋檀道:“多谢你体谅,我有把握,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冒险,因为我还要回来的。”
说罢,他抬了手。
白雾越发浓了,隐约一道金光从他掌心飞出,随后,那道金光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师忘忧下意识地伸出手,看着一只身上蒙着一层光的蝴蝶轻轻地落在他食指指尖,晃了晃翅膀。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悲戚涌入心头。
师忘忧摊开手掌,让那蝴蝶落在自己掌心,他又听到了讲经堂的钟声。
太阳出来了,清晨的阳光还不够刺眼,单单驱散了夜里的凉气。
他忍不住发出阵阵低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何必呢?”
他往后退,脚步踉踉跄跄,不慎被台阶绊倒在地,便索性也就这么坐下了。
“我这一生……就如同一场笑话。”
“你费尽心思帮我改写命数,我应当感谢你才是,可我已经累了,即便你帮我要来再好的未来,我也不想接了。”
“像我这样的人……又何必费心呢。”
他捏碎了那只蝴蝶,闭眼靠坐在柱子旁。
忽然,周围的风一荡,吹起他散落在肩头的发丝。
阳光慢慢地照在了他身上,可他的身影却不知为何,逐渐变得透明。
“你不是不想死么?你不是害怕死后要入轮回?”心中那个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
而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头去看半空中的太阳。
“人间真美啊,可我突然不想留下来了。”他喃喃道,“我想睡了,这次,希望能做场好梦吧。”
说着说着,他再度闭上眼。
温暖的阳光彻底将他笼罩,而他的身影在阳光下开始一点一点地模糊、直至消散。
…
三百年后。
京城。
“哒哒哒——!”
热闹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知道是为何发了疯的骏马一路横冲直闯,吓得街上行人惊叫连连,慌不择路地向旁边躲去。
“少爷!少爷!”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追在疯马后头,吓得魂都快要飞出去了:“救命啊!救命啊!快拦住那匹马,我家少爷还在上头!”
然而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没一会儿,小厮就被甩在了后头。
马背上的少年白着一张脸,双手紧紧抱住马颈,浑身痛得要命。
他感觉自己只怕是要死了。
“哒哒哒”
突然又是一阵更加强烈的惊叫声响起,疯马踢翻了路边的一个小摊子,而那摊主已经上了年纪,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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