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时间不等人。他们正待出发。
纪云镯一把执起杜若水的手,反手抓进自己手里,“走吧。”
杜若水一怔,俄而微微一笑。
他又笑了。纪云镯看在眼里,知道阿哥此时的心情一定很好。
他们一起走入身后那片茂密幽深的树林,黎明前的大山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友好,又黑又冷,山风呼啸,漆黑扭曲的树影不断摇晃,“沙沙”声中张开了一双双手,从四面八方包围他们,不愿容二人一条出路。
杜若水紧了紧他的手,问:“怕吗?”
纪云镯摇摇头,道:“你陪着我呢!”
何况他知道,只要穿过这片树林,破晓时他们便能抵达一个自由的地方,一个美好的开始……
正如很多故事一样,迎来最光明的转折前,主人公往往需要历经一番艰险的考验。这样才能接近最后圆满的结局。
二人没想到,跋涉大半夜抵达山林尽头,早已有两道身影在那儿等着他们。
一道枯瘦,一道佝偻,后者手中还拄着一根直挺挺的手杖。
往日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时看来却令人惊心动魄。
纪云镯步伐停滞,心脏不可能停,反而剧烈跳动起来。
“云镯,你要去哪儿啊?怎么不跟爷爷说一声?”
他像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避开对面的视线低下头,感到惊惧、畏缩,甚至愧疚。
此时他还没想到,这道身影会成为日后再无可逾越的高墙坚壁。
第27章
“跟我回去吧。”
纪若愚语气沉缓, 目光柔和地罩着纪云镯,并未看他身边的杜若水一眼,仿佛这个人跟空气一样无形无色。
纪云镯再了解自己爷爷不过, 从表情和语气里判断出爷爷的意思是只要自己现在和他回去, 便能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既往不咎。
真好。
——可是他不能啊!
为什么他不能?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谓的大人总能轻易做到这回事,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成熟”?
他们好像总习惯昂首阔步往前走,能无视路边白墙上的钉痕, 哪怕那堵墙千疮百孔。
真麻木,真冷漠。
他讨厌这种成熟。
何况这回不只为了自己,他不是只有一个人,他还有阿哥。他知道,这么多年来杜若水在村子里不快乐,去外面做的事也让他不快乐,只有离开这儿,阿哥才会真的开心, 他今天就笑了两次呢……他们的手直到现在还牵在一起, 掌心里的温度贴合而鲜明, 充分彰显对方的存在,也让纪云镯感到安心。
他不由往杜若水身边贴近一分, 杜若水扭头看向他, 眼神平稳而包容, 简直像一张巨大的绒毯, 随时都准备好了接住他——他愿意接受他的任何选择。
而纪云镯怎能辜负他的信任?雁善挺渡佳蒸梨
他没回答, 只是摇头。
纪若愚脸色稍变, 神态尚且镇定, 轻抬手杖往地上敲了一记,道:“出去四年,你不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已经很不同了吗?”
纪云镯不知道爷爷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那手杖落地时一声明明很轻,却久久萦绕在他耳边,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双眉蹙然,低声道:“我不知道。”
又是“嗙”的一下,“你在外面都学了什么?”
“我不知道。”
第三下,“你学的那些新文化里可有一条教你忤逆不孝、违抗长辈?”*
纪云镯扬声道:“我、我没有!”
纪若愚这下可变了脸,勃然作色,目光直刺他和杜若水牵持在一起的手,“你在外面学的尽是这等腌臜龌龊的事?!”
那目光如一把利箭,纪云镯下意识松开杜若水的手。
爷爷的话什么意思?
纪若愚厉声道:“我从小把你当女孩儿养,那是为了你好!”
“我没让你真把自己当娘们儿当兔儿!如今跟一个男人……你怎么做的出来?”
“只知道给我丢人现眼,纪家百年传承,祖宗的脸面全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呵斥声中,纪云镯和杜若水相视一望,眼神极相近,迷惑、愕然、憬悟、震动、赧然……纪若愚大概永远不会想到,正是他的一席话如风卷残云,使拨云见日,让两个人这时才明白了往昔种种羁绊与悸动打成结后,那个结在心头代表的意义。
他们看着对方笑了。
这令纪云镯更坚定了想法。
他心神一定,抬头直视纪若愚,“是,我是喜欢杜若水。”
杜若水直盯着纪云镯的侧脸,在心中应和:我也是。
“你、你……”纪若愚气得不停敲打手杖。
“爷爷,放我们走吧,”纪云镯真挚地恳求道,“我知道我给你丢脸了,就让我离开这个村子,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便不会有人知道……我、我对不起你的养育之恩。”可我不想、也不能回报你了。
“不可能!”纪若愚脸色铁青,一迭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小无父无母,是我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婚姻大事从古至今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怎么容得了你寡廉鲜耻,相中一个男人!”
“云镯,你小时候那么乖那么听话,你说过会一辈子陪着爷爷、孝顺爷爷。现如今……你、你怎做的出这种事?”他甚为痛心疾首。
“爷爷,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纪云镯目光转向他身上穿的雪白西装,不禁苦笑着摇摇头。
再无道理可说,纪若愚沉声道:“总之,今晚你们两个哪儿也去不了了。”说着用力以手杖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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