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御躲在附近的小陇坡上,借着茂林挡住自己身形,他略微拨开一点枝丫,便能看到那些身着长工服的人来来回回驮着粮袋子,侧肩一沉,往运粮车上堆叠起来。
这是谁家的人?谢怀御有心凑近些,记一记他们衣装的样式,只苦于寻不着疏漏混入其中,眼见那些运粮车都将满了,前头的已配上了马,不疾不徐地从他藏身的陇下路过。
这种时候,谢怀御反倒愈发有耐心了起来,他伏下身子,锐利如鹰隼,蓄势待发地等着可乘之机。
星移斗转,运粮车队已行进到了末尾。
就是现在——
陇上的树影婆娑轻响,缀在队伍最尾的马车后端陡地一沉。
车厢中的裴知候猛然惊醒,他掀起窗纱向外望去,却只能看到一派寂寂,风也不闻。
他长吁一口气,抬手顺着胸腔,往车厢后靠去——方才那是错觉吧。
谢怀御整个人微微蜷起,单手撑着车厢的上盖,背部与背板紧贴,感受到车内的人已放下了警惕,他才松了口气,小心地挪转姿势,将自己隐藏在车舆后部背光的阴影之中。
整条队列都行进在见不得光的林间小道中,如夜鼠潜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运粮车渐次停下的声音,谢怀御搭载的车马也愈行愈缓,他最后看了一眼天上渐黯的北宸星,在被发现之前滚入了密林,隐匿无踪。
天光乍破,谢怀御赶在安魂香散尽之前摸回了颐园。
他沿着长廊无声游走,途径杨观的房门几步,又退了回来,从腰后摸出把匕首,往窗沿上留刻了几道粗粝的划痕。而后就着月色匆匆扫视一番后,便疾步回了房间,路上没忘了再多随意挑选几间房门如法炮制一番,当然,最后也没忘了他自己的。
安魂香这种东西,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谢怀御一踏进房中眼皮就止不住打架,他强撑着精神换下了夜行衣,往榻上软被一埋,便昏睡了过去。
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翌日,谢怀御是被院中的吵嚷声闹醒的,他迷迷瞪瞪地靠在门框上,看女使杂役惊慌失措地不知在排查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又得出来主持大局了。
“碧......”谢怀御张嘴就要叫碧桃,好在及时反应过来现下不是在摄政王府了,他随手点了个离自己近些的女使,说:“替我打盆水来。”
水来了,谢怀御俯身,探手进去,狠劲往自己脸上拍了拍,勉强算缓过神来了。他问女使:“杨大人呢?”
女使答说不知。
“不知?”谢怀御意外道:“他不在院子里?何时出去的?”
“这......”女使扭捏半晌,忽地在谢怀御面前跪下了,说:“还望大人饶命!”
谢怀御被她一惊,说:“这又是怎么了?你起来回话。”
女使不起,仍跪在地上说:“今日不知何故,院中一干人等都起迟了。待我们醒来时,只见着不少门窗都布满了划痕,杨大人的窗上格外可怖,敲门也不应声。有人大着胆推开门进去,只......”说到这里,女使竟害怕得哭了起来。
“只什么?”谢怀御听得心焦,又不敢厉声起来,怕吓坏了女使,将后面的话都忘了。他温和地宽慰道:“起迟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过错,下次注意些便是了。今日我也起迟了,难道还要问自己的罪么?”
“不,若真只是起迟了倒也不至如此。”那女使泪眼婆娑地转头望了眼院落,吸吸鼻子,接着说:“是杨大人的房内一片狼藉,瞧着是与人打斗过了。我们又便寻不见杨大人,恐是夜半摸进了什么贼人,将杨大人绑了去。您和杨大人都是朝廷亲旨派来的安抚使,倘若,倘若杨大人真遭遇了不测,我们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那划痕倒也没有那么可怖吧,谢怀御想。他昨夜回时天已将亮了,哪有贼人白日行事的,想来房间中凌乱狼藉,都是杨观醒后自己做的,他到底是敌是友?
罢了,还是先做自己的事吧。谢怀御随口安抚了一句:“杨大人不会出事的。”便出去叫人备下车马,他要去见程孟维。
他还未步出颐园,迎面撞见杨观回来了,真是赶巧,杨观也已将程孟维请过来了。
程孟维见了谢怀御,便着急忙慌地凑上来,问:“小谢大人昨夜可听得异常?”
“我昨夜睡得沉,什么都没察觉。”谢怀御看一眼杨观,说:“只是今早起来听闻杨大人处遭了贼?”
杨观点头,说:“正是呢。我与那贼人交了几回手,想他是自觉敌我不过,便匆匆败逃了。捱到天大亮了,便赶忙请了程大人来瞧瞧。”
程孟维带来的人四下查看了,回来禀报说不曾有物品遗失。他摆摆手,那些人便又散开来,去丈量遭了毒手的门窗,好计算出个修补费用来。
程孟维跟着杨观去瞧了他窗沿的痕迹,腿一软,靠着廊柱哆哆嗦嗦坐下了,止不住地长吁短叹:“这颐园是我专程为迎诸位大人建的,谁承想,反倒是立了个活靶子!唉!”他还有些后怕,道:“幸而二位大人无事!”
谢怀御和杨观二人一言不发,就静静看着他翻来覆去地念叨自己的过失,看样子,谁也不打算开口去劝一劝。
过一阵,有人来向程孟维回报工期和造价了,程孟维伸出他那指节粗壮的手,抹抹眼睛,不知是心痛还是如何,谢怀御仿佛看见他两颊的肉抖了抖。
程孟维又扶着廊柱起身,站不很稳的样子,语调都虚弱了,说:“这些门窗要重寻料子重新镂刻了替换掉,实在是无法赶工。只能劳驾二位大人另居他处了。”
杨观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着谢怀御做决定。谢怀御推辞说:“不必了,若是真被贼人盯上了,再如何转迁也是无用功,只担心程大人又得赔进去一座宅子。”
程孟维确实舍不得宅子,可他更怕面前这位小祖宗出事了,郑都里那位来向他问罪。他着急地劝道:“后话怎样先不论,只是这处是确实不能待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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