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路易斯跨出房门,希莱斯才像找回声音。
“会好吗?”他轻声问。
路易斯答非所问:“不幸中的万幸——伤口不深,没有伤及内脏。就是看着吓人,面积比较大。”
希莱斯想起塞伦白皙细腻的肌肤。
龙族肤质与人类存在些许差异,他们的皮肤更像是一整块软化的肉色鳞片,看着柔软似水,其实小型战斗都没给塞伦带来多少伤痕。
近一年内,这些小房间基本让人类所占据,鲜少有龙族进入。
那样坚韧的皮肤,竟被造成如此大的创伤,承受的攻击简直难以想象。
希莱斯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字:“药不够用,是吗?”
“……”
路易斯的沉默,是最可怖的回答。
距离上次战斗已过去半月左右,大部分士兵恢复情况良好,但医室中不乏有其他重伤者未能下床。
物资像泼进地里的水,高温炙烤下迅速蒸发消失,连一点水渍都摸不到。
夏天,夏天……要知道,炎炎夏日中,患处倘若得不到妥善处理,最是容易溃烂化脓。
但凡伤口感染伸出指头,轻轻一触碰,再强悍的战士也只得如山一般轰然倾覆,无计可施。
“谢谢,辛苦了。”希莱斯的声音难掩颓丧。
……
希莱斯换了身干净衣裳,才进入塞伦所在的房间。
塞伦的头发宛若银白色的瀑布,从枕头流淌到肩膀。麻布层层缠绕,包裹着他的上身,将有沟壑般起伏的腹部线条藏在深处。
他唇无血色,紧闭着双眼。刚才的一番折磨使他备受煎熬,把最后一点体力悉数夺走,现下疲惫不堪,沉睡过去。
希莱斯取过软布,帮对方擦拭额头细汗。银白的细眉稍稍一皱,他便不敢继续动作。
他自知搭档不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但若是再让塞伦承受哪怕一丝苦痛,它就会化作钩子,狠狠剜入他的左胸。
希莱斯双手捧起塞伦的右手。太冷了……他轻轻呵气,将其捂在掌心,但怎么都热不起来。
他责怪阳光不肯施舍一点温度,分给搭档。
怨恨自己没办法分担痛苦。
实际上,他埋怨不了任何人,于是只能将满腔哀怨咽下去,任由苦涩切割着他的神经。
塞伦为救队友,挡下致命一击是事实,换作他,一样会这么做;伤药稀缺也是事实,还有众位士兵需要治疗,他们不比塞伦伤得轻。
情感无限放大自私,在耳边呓语:只要他一声令下,路易斯无法抗命,就能把所有酒与药物用于塞伦身上,辅以精湛的治疗手法,确保后者伤口不会恶化。
理智则告诉他,数个负伤的战友、弟兄的性命拴在他一个念头上。身为将领,必须时时保持清醒,不单凭一己私欲,剥夺伤兵生存的权利。
希莱斯呼出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喉结艰难地滑动。
他恨透了这种无力感,宁愿付出自己的所有换取一个希望。
但依照目前的境遇,则是在残酷地告诉他:你根本无计可施。
连争取的第一步都跨不出去,何来希望?
该向谁祈祷,企盼谁的帮助?投递阵营的信件一封又一封,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把补充物资拿到手。
神吗?他倒是想。可当初抱着兰登的尸体四处寻找游医时,他就已经将此生最大的虔诚和祈愿献给神明。
结果,弟弟仍然死在自己的怀里。自记事起便日日虔心侍奉的神,没有回应他。
那天之后,除非亲眼所见,他不会再寄希望于任何看不到,且无法证实的事物上。
眼下只能尽力照顾他了。
希莱斯视线寸步不离,投向沉睡中的塞伦。
看着那张安静的睡颜,心底的惶恐不安似乎能够消减几分。但希拉斯知道,这是徒劳。
他只想看见塞伦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面容,用明媚铸成的天蓝色兽瞳,骄傲地与他对视。
手终于有了些温度——一滴一滴,湿湿的水痕捎去热意。
此时此刻,一只巨掌掐住希莱斯的脖子,令他呼吸艰难;而心间饱尝恐惧、酸楚、无能为力的啃噬。
随着苦楚不断□□,心脏溢出的鲜血,反而沁着蜜糖似的甜。
白皙修长的指节缓缓与唇瓣触碰,希莱斯轻吻这双手。
因为,窒息当中,他终于明悟一件事。
——塞伦之于他的意义,比他想象中的深沉太多太多。
他胜过一切。
-
塞伦所带领的斥候队伍,无疑立下一件大功。
狂沙率大军抵达西面,不知何时会发起进攻。并且相距已不算太远,大概三天内,必须提前做好应战准备。
希莱斯作为将领之一,无法时时刻刻守在病榻前,须得在三日之内同其他军官商议好对策——这是他的本职。
必要时,他也尽量使自己全神贯注,投入工作中去。
第一天晚上,蝎尾主帅伯杰遣散众将领。众多事宜基本安排完毕,只剩战场上该怎样实施计谋,对此,大家仍有些分歧。
希莱斯登上塔楼,跨过无门的洞口,满天繁星向他敞开怀抱。
夜幕嵌上钻石,璀璨而闪烁。抬头望去,星斗仿佛在不停旋转,让人不禁溺毙于绚丽的星辰海洋里。
希莱斯迷失一瞬,旋即垂下眼。晚风温柔地揉捏着他的耳朵,却没能抚慰心灵。
他静静地坐着,直到塔楼下方传来窸窣的响声。他细辨脚步声,是三个人。
三人先后爬出门洞,火把映照着一张张面孔——吉罗德的伤疤和笑容、贡萨洛狐狸般上翘的细眼,以及多米尼克的眼罩和金发。
塔楼顿时变得拥挤,四人围坐一圈。
“你想问我们怎么来了?”吉罗德嘿嘿一笑,把一个水壶放去中心。然后拆开一块小布,拿出四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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