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张合，却依旧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余清衡虽听不到，但他能看懂，看懂晏星河是在说：“再见。”然后他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师尊。
余清衡捧着一束小小的金色光芒，将它像当初取出来一样融进自己的胸腔。
没有魂魄支撑的人偶在刹那间失去光彩，重新化为一尊泥土铸就的人偶，在余清衡将这具干枯的身体收起来时，看到了从袖子里飘出来的一片小小的红叶。
恰如当年的桃花。
铸身记（八）
晏星河再睁眼时，面前是不大熟悉的场景——但虽说是不大熟悉，却也同他在人间时见过的美景一般，有绿水青山、万紫千红，亦有流云变幻、晨光初起，一座朴素的竹屋矗立于山巅之上，周围还有些闲田栽种着不知是什么作物，时日未到，田地里也只是冒出一茬茬细嫩的芽，带来生机勃勃的味道，看得出这些作物确实被人照顾得很好。
晏星河试探着动了动自己的躯体，稍稍感受到有一点仿若久睡不起后的僵硬。他提起脚步，往那栋小小的竹屋里走去，推开虚掩着的门扉，闻到里面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与书卷味。
他走上前去，看了一下摆放在书架子上的书，略略一扫便可知道这些书都是平日里余清衡爱读的，但当看到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一本薄薄的书却吸引了晏星河的注意力。
他迟疑着伸出手，将那本书从书架里抽了出来，“百花图鉴”四个字便立刻撞入了他的眼帘。
“……”晏星河哑然失笑，岁月都不知悄无声息地过了多久，这本本应该合着无邪峰的竹屋一同焚毁的小册却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些尴尬的害羞的过往如同汹涌的江水一刻不停地涌入晏星河的脑海，而当江水退却，遗留下的却只有无尽的怀念。
正在他拿着小册发呆的时候，门扉轻启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人似乎刚做完什么事情回来，白净的额上还带着些许薄薄的汗水，他抬起眼里，却撞入一片白日的星辰里。
晏星河看着他眨了眨眼，内心有股酸涩饱胀的满足感，他张了张嘴，有很多话想和这位久别重逢的爱人诉说，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满含笑意的：“欢迎回家。”
……
余清衡将饭菜端上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几乎令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余清衡之手，晏星河被余清衡把筷子塞进手里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尝试着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鲜嫩软弹的豆制品立刻将他的舌尖捕获，晏星河吞咽下去，感慨道：“真好吃……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吃到师尊亲手做到的饭菜。”
余清衡微笑着看着他，道是“好吃就多吃点”，晏星河也不和他客气，风卷残云般搜刮掉了桌上的大部分菜肴，他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嚼着口中的饭菜，像是他们以往的许多个日日夜夜般，只是隔着遥远的时间距离，难免让人有些怀念。
晏星河抬起头看着余清衡，觉得他的师尊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余清衡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也回望过去，轻轻问一句“怎么了”。
晏星河放下碗筷，斟酌着问道：“师尊，我大概……睡了多久？”
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闭眼睁眼的功夫。
余清衡思索了一下，而后轻轻巧巧地答：“约莫一万年吧。”
他说得轻松，但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一万年并不是很短的时间，一万年可以长到余清衡与许多故人告别，又和许多故人重逢，而在这些或是告别或是重逢的故事里，却并没有晏星河的身影。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苦苦寻找九千多年后，属于三界之外的那个罅隙终于慷慨地打开了它的身影——光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足够幸运。
他在无欲天中生活了近一千年，也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近千年，千年都等待着晏星河的魂魄能够在此慢慢地凝聚。而在这长达万年的孤独时光里，他所做的就只是守着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再醒来的人，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同他再度相聚。
“啊……”晏星河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许歉意的表情，但这种情绪很快又被欣慰和喜悦代替，他轻笑着，感慨道，“还好与魔神交换代价的人是我而不是师尊，因为我知道，不管怎么样，师尊一定是有办法的。如果换做了我的话，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余清衡微微一笑，看不出他的眼中到底是何情绪，晏星河看出他兴致不高，便老老实实地将过往与他一一道来。
“总之，作为扭曲时空的条件，不管是我还是魔神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晏星河垂着眼慢慢道，“在消散的那一刻，本该完全消散的我借着魔神的一点力量将魂魄留存于您的体内，虽然不知道重生后发生了什么，但我依稀能够感觉到那点微弱的魂魄力量还是帮了您一点的。”
余清衡点点头，将成仙那日的时细细地与其说了。晏星河听了后，果真有些不满地皱起眉头，暗戳戳道“负责这么重要事情的神仙竟然也这么容易犯迷糊，天界的风气确实需要好好整治整治了”，余清衡不置可否。
但现如今余清衡仍旧好好地站在晏星河的面前，在天界的生活也算是顺风顺水，晏星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看着余清衡渐渐柔和的面容，便继续将过往的事情说了下去：“魔神……其实不算什么很坏的坏人，我和他为共生一体，也能读懂一些他的心思。他嘴上说着那些人都该死，不值得神明为它们降下视线，可他却是天界为数不多愿意聆听信徒祷告的神明，也是难得一见的喜欢闲暇时刻在人间游玩的神……当他亲手杀死那些人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抗拒与疼痛。”
余清衡轻轻地应了一声。
“但他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情，虽然结果是不坏的，”晏星河轻叹一声，道，“他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余清衡只是笑笑，伸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晏星河给他，晏星河接过后轻声道了一句谢，漱口完毕后就着杯中剩下的半杯水慢慢地饮了，后知后觉地品尝到水中一点香甜的桃子味，他眨了眨眼，桃子味在茶水咽入喉中时在舌尖绽得更加鲜明，令人难以忽略。
288/299 首页 上一页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