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己……
他的心沉寂了太久。从小到大,他不是无知无觉的。他知晓压在谢府表面荣光之上的重重算计,知晓自己金玉的外表之下的名不副实。于是,他被迫学会了处之泰然,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要把一颗心拿出来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尤其是对上白知秋这样一个没有心的。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安静下去,继而是轻飘飘的脚步声。谢无尘停下转杯子的手,听见白知秋道:“我那日教你散灵,你学会了么?”
谢无尘看着他,点了下头:“识海给你?”
“不必。”白知秋理好袖子上最后一丝褶皱,“我们去扫尾遗漏的血蛊。”
昨夜白知秋承住大部分的冲击,锁死了阵眼,没有让一个蛊咒挣脱。而他们破阵前逸逃,附着于人身的,寥寥无几。
故而,白知秋的此刻的姿态,还算放松。
只是收尾没有谢无尘想的那般简易,加之他二人身份不明,最后为了少些麻烦,又由谢无尘掐了好些张隐身符。
再回到客栈,已是一日尽时。
谢无尘从未想过一座城可以这般大,也未曾体会过体内灵力竭尽,灵识长时间感知外周所带来的感受。随着灵力流逝的,还有他的意识与体力。在走完全城,白知秋说“好了”的时候,他几乎站不住。
呼吸间涌入胸腔的尽是冰碴,脑中更是刀割似的疼。这种疼痛从眉心开始,蔓延到额角,再延伸到全身。谢无尘试着走两圈周天缓解,实在运转得滞涩,只能停下。
白知秋微俯下身,抬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
白知秋做什么,谢无尘向来拒绝不了。那只手落下的时候,他顺从地阖上了眼。
冰凉的手从鼻尖划过,指尖贴上额侧,又轻又缓地揉按着。
指根的丝线分明无形,可在手掌划过的时候,谢无尘感觉它们也顺着落在了自己颊侧,带来一种难以忽视的痒意。
“人间界灵力稀薄,走周天用处不大。”白知秋轻轻缓缓的声音响起来,不在耳边,也不是识海,并不难受。谢无尘想了片刻没想通,只当是传音咒,迷迷糊糊地想着,白知秋分明不能运灵。
可头疼之下,他无从细究了。
冬日冷雪一般的气息笼罩在身前,谢无尘“嗯”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答应完,他就伸出手,勾住了白知秋一片衣角。
白知秋手指连停顿都没有。他无尽的耐心好似突然得到了一个宣泄口,都落在谢无尘额角上。于是这种耐心很快在二人之间蒸腾开来,蒸腾出语言难以形容的温存。
屋外的风撞在窗上,不吵,也不算恼人,甚至衬得这方天地有了私密感。谢无尘的心绪在身体里慢慢沉下去,静谧又安然。
至少在这片刻,他没有需要思虑的事情。
脑海中疼痛缓解去大半的时候,白知秋收回了手。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点灯。白知秋没动,谢无尘也没有主动去点灯。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白知秋忽而笑了声。
他说:“还教训我么?”
谢无尘:“……”
昨日他教训白知秋,今日就轮到了自己。
不算报应,但能算因果循环。
“行了,不逗你了。”白知秋在谢无尘身边坐下,问道,“你要听我说我师父那些事,还是要歇了?”
“你不睡吗?”谢无尘问。
“是我在问你。”白知秋重复。
他们分明只隔着很短一段距离,却因为晦暗,看不见彼此的面容。黑暗会加重不确定感,谢无尘一时间,拿不准白知秋想要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谢无尘动了动唇,道:“明日往苍郡走时再讲,一样的。”
白知秋又笑了一声。
“想听的话,把灯点上。”
床头边有灯,白知秋一伸手就能够到,但他就是要使唤谢无尘。于是谢无尘明白了,这会他不听,日后白知秋又有了借口:是你自己不听的。
他探过身,一手撑在床侧,一手取过火折子,将灯点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白知秋就稍稍侧开一点身,给他让出位置。
灯火亮起的瞬间,白知秋好像被光亮刺到了眼睛,不由得偏头避了下,眉眼敛得低低地。
他靠在床柱上,满是倦怠。几缕发搭在衣服上,衬得唇色更白。
谢无尘手一顿,把灯弹指灭了。
“不听了?”白知秋问。
谢无尘看了他一眼:“你睡吧。”
白知秋探出手,顺着谢无尘的手臂去摸火折子,很小声地说道:“别熄。”
可谢无尘觉得他此刻分明是不想看见光的。
此刻屋内归于晦暗,他看见白知秋动作到一半,停下手,然后撑身坐起来一点。
谢无尘一默,手指又是一动。
灯亮的同时,白知秋轻轻地垂下眸子,灯火被他长睫撩动,从眼角一闪而过,透出种难以言表的脆弱。
谢无尘起身,站在他身侧,遮住了一部分光。
白知秋迟钝一怔,侧眸给了谢无尘一眼。
谢无尘一直都知道,白知秋的眼睛很好看。那双眼睛足够让一个人在所有的景色之中脱颖而出,落在白知秋脸上却不会分走他本身的昂藏。
当它落在灯下,被镀上一层温温润润的琥珀色的光的时候,它的主人也会被化去满身的冷淡和不近人情。
灯下看人,总是要更好看的。
谢无尘低头,抬手碰上了白知秋眼角,觉得冷得惊人:“我没有一定要知道。”
白知秋乌沉沉的眼睛转也不转:“我知道。”
知道什么?
断然不是知道他这句话的真实度。
白知秋平日里常是带着一些懒劲,做事不很想费力气的样子;实在不想说话时候的神色虽然是恹的,冷冷淡淡,却不会像现在这样……
115/237 首页 上一页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