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又是这种不真不假的语气。
谢无尘被他噎得烦闷了。
这个人, 说他冷情, 可他又事事动心。说他痴情,他又事事无所谓。
好像在乎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像云像月,看得见, 摸不着。
“我问了, 白师兄会说么?”谢无尘道。
“你试试?”
白知秋就坐在凭几对面, 一抬头间就能与自己目光撞个正着。谢无尘凝视着他的眼睛,看那一片湖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也看湖上平静流动的雾气。半晌,谢无尘垂下眸光,看向撞入眼中的苍白色:“你的手……”
这双手的筋骨若是没这般枯瘦,覆上些薄薄的血肉,该是极修长极漂亮的。
他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但,对于白知秋不想提的事情,常是一开口,他便不高兴了。谢无尘停顿刹那,问道:“每年冬日都很冷么?”
白知秋好像晃了下神,答了:“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
短短四个字,没什么波澜。若是不去深思,便这样了。可若是深思,便能明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事情,才要去习惯。
习惯了冷意,就能无所谓了。
习惯了在雾中行走,就能觉得前路如何没关系了。习惯了如履薄冰,走在阳关大道上也会提心吊胆。习惯了喧闹,在寂静中便难以入眠。
白知秋虚虚拢住手,轻呵一口气,打破了寂静。
那应该很短的一刹,毕竟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谢无尘听见那声呵气,被屋外的细微的雨声和面前袅袅升起的烟雾拉得极长。
静谧中,他听见自己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会疼么?”
人都是喜欢温暖和煦的东西的,深重如极寒之地的冰冷,要怎么样才能习惯?
眼睛里的光慢慢褪去,又起了雾。雾气藏在眼底,氤氲出一片阴影。白知秋笑意淡了,敛起眸子,是惯常不太高兴的模样。他声音温温沉沉地:“太冷了,会疼。”
说完,他好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像自嘲又像无奈,恢复了笑,轻声道:“不过没有很难受,春天便好了。”
语气中一股子安慰的意味。
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谢无尘想起第一次见白知秋的时候。
今年的天存心不想放晴似的,以至于他回想起那日,就会记起那日恼人的雨。
他那时觉得他太瘦,但从未将他与“弱”这个词连在一起。同理的,白知秋从不示弱,不管是平日里玩笑的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话语。他站在那里,风雨就与他身后无关。
这大概是他少可的带着情绪的真话。
会疼的。
太冷了我也会疼。
有时候,只需要几个字,就能将人群之外的仙人拉入红尘。他实际上与众人没什么不同,他也会疼,会因为冷而难受。
“是因为,手上的悬诊丝吗?”
白知秋很明显地愣神了下,回答时没什么犹豫了,笑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谢无尘摆出了要知根究底的架势,白知秋转着茶杯,不知是在思考应付的借口还是在思考是否告知他。
白知秋垂着头,发丝垂下来,掩在其后的面目怎么都看不清晰。
“这要我怎么说……”他笑叹道,“秦师姐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谢无尘突然就不想问了。
秦问声说,小师兄是修行走岔了路。
她告诉他的东西都太残忍,那代表白知秋曾经的恣意和纵情。
他未曾见过那样的白知秋,但他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那是他对于仙人最初最美好的想象,是天上一弯可见不可及的弦月。
也是白知秋失去的曾经。
他没法在白知秋面前说出来,那等于揭他的伤。
“看来说了。”白知秋在眼角的余光中观摩着谢无尘的神色变化,点头,“那挺好,免得我自己开口了。”
可这么瞬间,谢无尘是希望白知秋说点什么,或者表现出一些情绪的。他不言不语,反而更让人觉得难过。
他鬼使神差地拦住了白知秋要往回收的手。
掌心连一点虚浮的热意都没有,他触碰到的是无尽雨雪冷寒。白知秋被这突然间的动作断了思路,愣怔片刻,动作自然地又扶回茶盏。
“每年都这样?”谢无尘一字一顿地,重复问了一遍。
问题听起来其实都差不多,只是这次语气更加慎重。白知秋虚着眼,无奈答了:“倒也不是。”
问题意思不一样了。
“你应当听过,万物有灵。可今年四时错乱,万物自然难过。”白知秋张开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把掌纹给他看,“人生天地之间,不脱为万灵之属。仙道院有‘相习’之术,包蕴面相、手相等等,本质上,瞧的便是本相之灵,规律运转。”
“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冷会有些,但是不难过。”
谢无尘盯视着掌根缠绕的丝线,冷声道:“仙人脱开天地六道,哪怕仅是半仙之身,亦不至受春秋寒暑困扰。”
“你说谎。”
张在面前的手指已经微屈起,是一个要收回去的姿态。闻言,要后撤的手指停住:“是,我哄你。”
“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早晚告诉你。”被拦在掌中的手只顿了刹那,便交握于面前。白知秋稍抬起头,温温沉沉的目光落在谢无尘身上。
那双眼睛太会骗人,此刻看起来竟然是有点惯纵的意味。白知秋的声音同样温柔:“不告诉你的,不知道更好些。”
谢无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轻飘飘的无力感。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白知秋不想告诉他的,他便不会知晓。同样,这意味着,那些被掩藏的事情,关系着更深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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