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是先生唤他起床的,起床后,告知了他自己的名字。
先生说,我姓齐,名悟。
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时听岔,以为先生说的是“栖梧”,傻傻抬头,问:“你是凤凰么?”
“凤凰栖梧桐。”先生温润的目光落下来,道,“我身若浮萍,并非鹪鹩,不寻巢林。”
那时候自己也蠢得很。谢无尘想。
他没赖床的毛病,后来便跟了先生的作息,养成了卯时四刻起床读书的习惯。
一直延续到现在。
***
等谢无尘洗漱完毕,走出屋子时,李墨和文松月已经坐在石桌边了,一人读书,一人皱着眉头写东西。听到开门声时,李墨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到文松月终于停手,两个人招呼着去肴错天。谢无尘落后一步,边走边想。
先生那时是怎样回答他的?
先生说,学宫是世间少有的清净地。这方天地中,一切都脱不开“世间”二字。
他问,世间是什么?
先生说,世间是红尘,是世人无可割舍的一切。世人有所求,可入学宫;世人无所去,可入学宫。若是眷恋红尘,到了时候,便下学宫去做。若是红尘尽了,便回学宫来。若是世间无所眷恋,便去走走那通天路,去九天之外,浮云之上,去往无牵无挂的仙京。
他稚声问,仙京是话本里的世外桃源吗?
先生望着他,神色温和。
他说,既然在世外了,自然不是桃源了。我没走过通天路,听说走通天路要无牵无碍,修得无情。我觉得那样不好,太凉薄,我便不走。
八九岁的小孩子,哪能记住什么事情,听得懂这些道理。
可也许是那天的星子太好看,也许是青衣先生的话语太温柔,也可能是那天的风实在是太和缓了,风里还有浅淡的,会让他想起每年秋日家宴上桂花糕的桂花香气……
总之,太过于巧合。
这些话,让他一直记到现在。
谢无尘想,现在自己该背着的,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扛起的。
所以,先生你看,我入了学宫了,可我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世间,也不明白我身在世间,应当去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6章 名姓
谢无尘次日并没有同李墨他们去千象院,只说去一趟藏书阁。文松月讲今日白天千象院取东西的人太多,又嫌弃连绵下了几天的雨,不很愿在这种天气搬东西。于是两个人强行共识了李墨,各忙各自的去了。
谢无尘撑着伞走过芸笥天,脑中所想,却是余寅昨日无意间提及的。
“学宫的辈分,可以在藏书阁录名大阵上查看。”
他当时真的有甩下余寅,再回头冲去藏书阁查看名姓的冲动,费尽心思才压下。后来到了住处,余寅又将他丢给李墨,到藏书阁撞见白知秋,一直没有机会。
等到今日清晨来。
因为下雨,一路走来,路上并无什么人。但谢无尘还是有一种偷偷摸摸的郁结感,压的心口不太舒服。
直到他站到庞大而密密麻麻、宛如星图,却空无一人的阵法之前,心脏才恍惚地落下去。
阵法正中心,有两个名字,一个叫明信,另一个被朱笔涂去,怎么瞧都瞧不大清。
谢无尘将目光转开。
以这两个名字为中心,呈圆环状排出十数个名字。跟在这十余个名字之后,有如树枝枝丫般延伸开,顺着继续往后,分散成密密匝匝的脉络。
脉络尽头,仍有许些飘散在四周的名字,有如环绕巨树树冠的阳光。
谢无尘心念一动,金光随着他的心意开始流动,于是,他找到了自己名字。
比起脉络上的名字,他的显得要浅淡一些,汇聚在外周。
再一念,便找到了余寅的名字,排在最中心的一周里面,挨着白知秋。
谢无尘想,“白师兄”这个称呼,确实是占了他的便宜。
那……这个阵法能不能找到已经下了学宫的人的名字?
这个疑问和认知让谢无尘呼吸有些急促。
他昨日便想抓着余寅,将这个问题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问出来。但最终,他选择了压下来。
可经过昨夜那一梦,他难以再冷静。
先生既然是学宫弟子,这座法阵上,该存有他的痕迹。
先生现在……还好么……
“齐、悟。”先生。
他一字一顿、珍而敬之地念出。
先生说,我姓齐,名悟。
庞大的法阵与他呼应,以“明信”二字为中心,缓慢转动。淡金色的光芒有如呼吸,随着转动一起一伏。
如同念及前两个名字一般,一个名字在此刻引着他的心神而去。
可就在他心念到达的前一刹,如同天色乍明,星辰隐去。
他的心念有如石落池塘,同大阵一般,在激起片刻涟漪后,归于平静。
谢无尘愣怔在阵前,那么一瞬,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撷住,几乎痛的他弓下腰去。
他哭不出,只能一口一口喘着气,竭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失态。
先生毕竟出身学宫。
学宫。
传说中的世外之境。
他细细地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通过这两个字,就能将一些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让他从这种能将人淹没的绝望和悲伤中缓过来。
等到心口终于不那么难受,谢无尘才收敛好神色。
但他一转身,就撞进了一双沉静如湖的眼睛里。
白知秋。
谢无尘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反应过来,行礼:“白师兄。”
白知秋越过他,走到阵前:“学宫之中,不讲身份。”
谢无尘低低应声,抬脚要走。尚未迈出一步,便听见白知秋平静无波的问话:“在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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