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随着那些话语融入空中,她发泄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头。兰杏怔怔地看着她,嘴巴微张不晓得此刻该不该说话。
“吓到你了?我一时脑热,你别往心里去。”
兰杏摇头,把那张纸从玉棠手里拿回。“赶明儿他来了我再还给他。你说得没错,只是我从没见过你生这么大气。”
“许是天热,肝火太旺。”玉棠干巴巴笑两声,找了个别的话头。“你若爱看这玩意儿,我也会写,哪天我写了拿给你看,准比那男人的好。不好……我倒有些自卖自夸了。”她垂下眼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这行为有几分像开屏的花孔雀,生怕人家注意不到它。
“玉棠,你去送送王少爷。”
她睁开蒙眬双眼,不觉已到了庭中。美国福特车停在门外,弧月高悬正空,淡淡清光穿过桂叶洒至砖石瓦砾间。她披了条云肩交叉双手轻倚门柱,若往日她定知不妥,可今晚几杯酒下肚,头脑不大清醒。
王少爷被几个小子扶上了车,临走前从车窗内伸出手紧紧抓住玉棠不放,大着舌头说些有失分寸的话。
那张显现出醉意和其丑态的脸在如此良夜下细看就是一种折磨。她偏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对方说。浓重的酒臭味强势地冲进人的鼻腔,在这停留的每分每秒都是对鼻子的不公,更别说那男人还时不时打个酒嗝。她想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抬手竟空无一物,不得已她遮住下半张脸频频点头。
“玉棠小姐,你可真好看。嘿嘿,这小脸蛋儿,真水灵。二十一,好年华!等我升了科长,你就是科长夫人,到时候和我去住别墅,家具全换成西洋货……生他个七八个儿子!那些姨太太算个屁啊……”
他抓过玉棠的手使力戴上一镯子,戴好后他摇头晃脑嘿嘿痴笑。很快车子发动机响了,伴着一声轰鸣,玉棠的手臂无力垂下,她的半边身子没了知觉,胃部一番搅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难听的呜咽。
她猛地转身跑向墙根,弯下腰一阵干哕。好恶心,好像蚂蚁爬满了全身,又恶心又害怕,她无力支撑身体便跪倒在草地上,两手撑着地面,胃部不受控制地抽动强迫她吐出一口口酸水。
春莺提灯跑了过来,见她这幅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这是怎的了?我扶您起来。”她放下灯扶起玉棠,又去拍打掉衣裙上的碎草屑。
玉棠似乎完全没了知觉,眼睛半闭,浑身酸软,她吓得不轻,当即开口叫喊小翠,等小翠急忙忙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玉棠进了厅内。
下人们在忙着收拾残局,席大爷早早上了楼,只留两位太太和席三爷坐着喝茶。玉棠这副模样进来,几人都吃了一惊。
待擦净了手、脸,喂过半碗三花茶,玉棠已基本回神了。她倚着靠垫坐好,身上披了条薄毯,右手撑头半阖双眸,脸色发白。
“身体什么时候这样差了?”大太太问。
“可能是喝了点酒又吹风一冷一热给惊住了。”三太太道。
“那镯子新买的?这样难看还戴它做甚?”
玉棠睨眼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想了想没答话。
席三爷的目光扫向镯子,短暂停留一息后道:“油青翡翠镯,多好看,你还是有闲钱啊。”
三太太正欲解释,没想到玉棠先她一步开口:“王少爷送的。大太太说得是,这油青的怎么比得上我那个飘花翡翠?父亲真会开玩笑,这样老气的东西还称一句好看。”言外之意在座的都听得出来,遂都冷了脸。
“再难看你也给我戴着。”席三爷重重放下茶盏。
玉棠没忍住回了一句:“我不戴又如何?”
“你不戴?”父亲眯细眼睛,仰起头颧骨高突。“他给你东西是看得起你,你浑身上下除了脸还有哪里能拿得出手?我养你二十来年,能让他看上你自然也能让他弃了你,你要知道我席家并不是非你不可。我席三除了钱之外就是女儿多。”
这一席话换算成巴掌打在脸上有多重?不久前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她抓紧沙发扶手,哽着脖子任由泪水毁坏妆容。
她的胸口如刀割般疼痛,每一次呼吸带来的是屈辱和痛苦,父亲把她贬得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她在他们口中是物件、玩物、脏东西,不是个人。
“你话太重了,她是个姑娘家,要面子。”大太太叹了口气,“玉棠,你爹虽然说话难听,但理还是有的。对着人家王少爷一个笑也不给,那是我们家的待客之道吗?真是一身毛病跟谁学的。”
三太太忙找补,“她伯母,玉棠这孩子面子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有那么句话叫笑不露齿吗?”
“我看玉芸那坏毛病就是和你学的。”
“大太太,你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不说你,吃饭的时候你接什么话?有你说话的地儿?让你上桌就不错了。真是几天舒坦日子过够了,不夹着尾巴讨生活了?没来客前嚷嚷的那叫什么话?我在老太太屋里都听见了。”
“大太太,我叫你一声太太那是尊重你,我是个怎样的用不着你来品鉴,我啊再不济也有两个女儿,哪像你从二房里过继男丁!”
“你这个贱人!”大太太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手指三太太骂道,“不许你骂阿铉,你这个卖皮相的一个儿子生不下,也难怪席三在外面找女人啊。”
她们愈吵愈凶,玉棠难走开只得上前劝和,这一言那一语,好容易平息怒火,那边席三爷腾地起身迈步到三太太身边,一个耳光打下去,顷刻间三太太扑倒在地上,鼻子嘴巴流出血。玉棠惊叫一声,跑到母亲跟前用帕子揩拭鲜血。
不等她叫春莺,席三爷已到近前,大手一挥推到她后就扯起三太太的头发甩起巴掌来,那可怖的模样猛然和多年前的一幕重叠,玉棠跪在地上哭求他,他置若罔闻打得三太太哀哀叫唤。
“咋的了嘛!天塌了!”春莺和小翠引着席大爷下楼,见眼前这场景,他不禁深吸口气暗叹家门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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