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性别成了一条横跨不过的沟,阻挡在她们两人中间。她们隔河相望,都不知晓对方的想法。
她原该想想母亲,想想妹妹。她枕着手臂睁开泪眼,一片蒙眬中,似乎看到了某种结局。深入骨髓的巨痛和窒息压得她直不起腰,张开嘴用力呼吸却泄出一两声哀鸣。
那个看不太清的结局植入心底,她想要反抗根本没有力气。心好似一下裂成几瓣,她捂住心口闭眼流泪,莫大的悲哀使她的头痛了起来,耳里的虫鸣大过心悸。
好想抛弃掉所有,好想轻轻松松地去找她。她姓席,她是席家的女儿。
过了半晌,痛苦减轻一点。她从床底取出一本书,书页里夹了几片回忆。她颤抖地掀开那页纸,抹净了泪,静静地看。洗了把脸,许久之后她已恢复了平静。
执笔轻书,太多凌乱的思绪诉诸笔尖,变成一个个墨黑的文字。
明明已经推广白话文了,她还拿毛笔写古字。一笔一笔,混乱的池水终归平静。
她想起了店里的人造宝石,漂亮的胸针和袖扣,美丽的妇人,远行的军队。
二伯要回来了。她放下笔吹下纸页,轻笑一声白了脸。是不是太直白了?怕什么呢?她究竟在怕什么?
秋瑾……《新青年》胡适,黄遵宪。一九零四。她也想去日本看看。听说那里有樱花,有神道设教。
白话文,白话文。她反复念叨半天,趴在桌上闭了眼。毛笔从手中脱落滚向茶盘,《新青年》《新青年》那篇文章飞上了天。
第25章 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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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淼淼捂着双手跑到玉棠面前,一脸神秘地问她,“准备好了?”待玉棠点头,她忽地摊开手掌,一只绿色的蝈蝈屈腿站在她手里,两翅收起,长长的须子左右摇晃。
小东西叫了一声,比芝麻粒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长在略似三角形的脑袋上。玉棠吓了一跳,向后退步。
“哪来的?”
“祖父给我的。”淼淼怕蝈蝈跑了,朝姊妹叫了几句话要来一个陶罐。
“别被伯母发现了,她饶不了你。”小女孩乖巧点头跑到一边玩去了。
小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玉棠凝视她们许久,等她们跨过月亮门去找老太太后才唤来春莺和小翠。她拿出一串水蓝色的宝石项链和一副黑色的法式薄纱手套,交代春莺二人说,项链给三太太,手套给大太太。
几天之后她下楼来看,二人又坐到了一处,大太太在听电话,三太太则悠闲地拨弄头发。女人之间的友情真奇怪,因男人吵嘴,因男人和好。
二伯快回来了。这个消息全家上下都知晓了。她走过街市两边的货摊,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围着摊位跑。箱子里面装满瓜果蔬菜,菜叶上淋了水,太阳的光辉照射下来,反射出耀眼光芒的水珠似乎在尽情跳动。
向西走,百货大楼高层的玻璃发出七彩色的光芒,那一束光经过各种店铺的屋顶直冲向远处的流云。她抬起头用手遮在眼睛上方,忽然发现有朵云的颜色很奇怪,像是雷雨过后的雌霓。应该是直视太阳过久了。
走出一条街,陡然闻到很浓的腥气,向里深入见是几个支着棚架的鱼摊。有些碎裂的道路上出现了多条红线,深深浅浅铺了半条街。有人搬了小马扎坐到摊前,一个鱼贩从篓里摸出半死的鲫鱼,狠力一摔撇到砧板上,抄起锋利的尖刀,刀刃对着鱼的身体,迅速地刮下一排混着血渍的鳞片。
鲫鱼摆动鱼尾,鱼鳃无力张合,那张像似孩童的还未生一颗牙的嘴巴大大张成O型,死白的眼珠向上翻,像一个在黑暗中苦苦寻找光芒的盲人。它不动了,鱼鳞刮到尾部,簌簌掉下。它是因窒息还是因伤口而死?或许两者都有呢。
冷白的鱼身。它瞪得凸起的眼睛是否看得到头顶的蓝天?那是和大海一样的颜色,那为什么不能在里面自由游动?明明都是同样的颜色,同样的望不到尽头。它会这么想吗?还是痛苦已经使它忘记了思考。
它的身子成了两半,鱼贩血淋淋的大手伸进它的肚子里摸索,掏出鱼肠、鱼泡,抽出鱼线,那些肝脏被甩进脏桶里,它流出的血水缓缓滑向碎裂的道路,阳光依旧灼热,它还未滑入实硬的土地便干涸了,徒留下一条深深的红线。
大开的鱼肚子,虽然还是让人感到和太阳一个温度的红色,里面却全部都空了。冷白的身体,她想到孕妇的肚子,撑得鼓鼓的,破开一个大口子,医生的大手伸进去,抱出一个血淋淋的婴孩。可是婴孩不会被丢进脏桶。但孕妇和这条鱼一样,再翻不动眼珠,留下一具冷白的身体。
买鱼人不会要无用的肝脏,门外涌入的人们却要看婴孩紧闭的双腿。其实都一样,只留下冷白的身体。
一行血线流了过来,她绕道走又见水盆里艰难游动身子的鲤鱼。
它们知道什么是死亡吗?会的。谁都知道死亡。她幼时就听说过这两字,也放由想象力带她去懵懂地猜想。
一条长毛狗摇着尾巴去扑咬半空中的蝴蝶,那是拥有一对白色翅膀的花间精灵,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一团美丽的光芒环绕在它身边。远看还好,近看就发觉它翅膀上的磷粉了。
人的眼睛真是刚刚好,大的看不全,小的看不见。
阳光穿过了嫩绿的柳枝,几只毛毛虫在粗糙的树皮上行军,这大概是支散漫的小队,每只虫都走得歪七扭八。红色的身躯一高一低的耸动,长长的有如松针的毛布满全身,一种极恶心的生物,却被赋予花间精灵的美称。
被人类称赞的是它的本我还是另我?拖着臃肿的身躯,顶着丑陋的样貌,去蚕食一个生命。而它费劲气力蜕变为蝴蝶后,只是为了与另只精灵交配,诞下几条使人憎恶的、没有完全把握化蝶的虫子。
这究竟是美丽还是丑恶?它变为蝴蝶,扇动一对翅膀,中间掩藏起来的小小身体依然是那个丑陋的样子。
啊!花间精灵啊。你究竟是美丽的化身,还是丑恶的化身?人们赞扬的是你的翅膀还是你始终不变的肉身?
有一只虫子掉了下来,好多条腿。它抽动一会儿才翻过身子,继续歪七扭八地行进。她将视线移到别处的花草丛中,由衷感叹一句:多美丽的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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