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四处有风帘挡着不觉寒凉,等出了屋子他才冷不丁打了个颤,耳畔全是歌舞饮乐的声音。
他恍惚间想起有个相好的名唤怜娘,就住在这附近不远。
于是他遣了带来的一个小厮,一人摇摇晃晃地沿着石板路走过去。
灯影摇红,他醉意朦胧间仿佛看见青石板路中间站着个人,一身素雅兰衣如月宫嫦娥下凡尘,抬眸浅笑间,那姿容绝非庸脂俗粉可比。
赵长洲色心顿起,他走上前去,那女子应当是河房卖笑的揽客女郎,竟巧笑着依偎在他身侧。
温香软玉在怀,他浑身一震,一时间什么怜娘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跟着那女子上了岸边的画舫。
码头旁边的酒楼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挑开竹帘,似无意般望向那艘灯火通明的画舫,片刻后他转过身去,继续与席上几位大人谈笑。
自晏闻升任鸿胪寺卿后这还是第一次做东,九寺不少官员都给了面子来到此处,席间也未曾请那些下九流作陪,只备了薄酒谈谈各司琐事,聊聊近来的日子过得如何。
大理寺卿卢肃几盏下肚,拿小筷敲着瓷碗,哼唱着一首歌谣,唱得不是江南风流,而是他家乡的秦腔调。
寺丞严询就笑说老卢平日里殚精竭虑,这是被勾出了乡愁,就是唱得忒难听,吓跑了卖艺的姑娘。
席间哈哈大笑,晏闻端着酒碗也跟着轻笑,就像这是一场最平凡不过的席面。
应松侧身进来,对他耳语几句,晏闻这才起身抖了抖袖袍,歉然道,“诸位大人慢饮,晏某不胜酒力,想去透个风。”
他年轻又在鸿胪处事得当,在座的同僚对他都很客气,只说速归,别误了一会儿的第二轮。
晏闻笑着应下,在离开厢房的一瞬,他收了那副文雅笑容看向江面,那里已无什么画舫游船。
他冷声吩咐应松道,“去把船放出来,就说屋中宴席尚不够风雅,晏某在白鹭洲头备了烟火给各大人解乏,请他们一观。”
应松肃然应答,就在他准备离去之时,身后响起另一人的声音。
“良辰美景,晏大人是否介意多一人同行?”
晏闻抓着二楼的栏杆骤然回头,他们宴饮的那间厢房旁边,另一间雅居也掌着灯,门前站着一人,正端着酒壶看向他,脸上没有半点醉态。
祝约说完却没再看他,而是端着酒掀开帘子进了他们那间屋内。
芝兰玉树的公子在席间负手而立,他今日没穿那些素净道袍,换了身织金珠灰的圆领衫子,头发用玉冠束起。
一笑间不是那个小小司业,而是风流贵气的祝府小定侯。
席上众人都认识他父亲,不少还见过幼时的祝约,故而有些惊喜道,“嘿,这倒是巧了,小侯爷也在呐!”
晏闻对应松使了眼色,自己则跟着祝约走进屋内,他看见前几日还对他冷冷淡淡的人换上一副熟络面孔,温和笑道,“晚辈本是来消遣的,听见这厢热闹,又听到了卢大人的秦腔,特来敬一杯酒。”
他没端杯子,仰头就着小壶灌下花雕,修长的颈线上滑过一道淡色莹亮的酒痕。
晏闻不知他搞什么名堂,但诸位官员已经有人抚掌道,“好!小侯爷爽气!咱们也干!”
“不急。”祝约放下酒壶,笑意不减。
“我方才听到晏大人说体恤诸位劳苦,特在白鹭洲头备了烟火留待乘画舫一观。可我终究是外席,贸然前来不好,还请诸位大人替我说说情,让我一道去看个热闹。”
他这话说得诚恳叫人不好推拒,众人先是夸赞晏闻一番好心思,又去打趣晏闻叫他带上小侯爷。
太常寺卿俞丙嘿嘿一笑,他是个老实人,挠头道,“你可别欺负本部不懂,你二人可是从前的同窗,还用得着我们这些老骨头说情?”
晏闻赶忙笑道,“那是自然,小侯爷既然在此,必得一道去的。”
九寺众人没看出他俩间的诡异气氛,说罢就谈笑着往楼下走上码头登船。祝约收了笑,自然而然跟了上去,手臂突然被身后人抓住,晏闻敛了笑意将他扣在原地,几乎将人盯出个窟窿。
祝约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估摸着觉得自己是来扰乱他计划的,不免有些好笑,于是他也侧过头看着晏闻。
等人走光了,晏闻却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拉着祝约走过幽暗的码头,一道上了那只华美的画舫。
有那么一瞬间,祝约想起了七年前灵岩山的山道,晏闻也是这样带着他走在黑暗里,仿佛淡墨香气和那一盏竹篾灯笼都还俱在。
最难不过复少年。
如今他们都装着深沉心思,怀着鬼胎,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自己那份不能宣之于口的逆天道悖人伦之情。
他看着晏闻抓着自己那只瓷白的手,一时恍神。
直到舱内冷风迎面而来,吹得他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他人佳侣胡思乱想后,顿觉恶心无比,刚才陈年花雕味道也跟着泛了上来。
在走进船舱的一瞬他抽回自己的手臂,趴在船舷边干呕得昏天黑地。
晏闻被甩开的手僵在那里,替他顺也不是,不顺也不是。
倒是前排几个大人解了围,转身笑话他,“这船还没划呐,小侯爷就晕了,还是那花雕太烈,逞能了?”
祝约趴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然清醒,他收拾好心绪后直起身,神色半点不见狼狈。
轻声回那位大人道,“是晚辈太过自负,喝酒这事儿竟敢在各位长辈面前班门弄斧,还请各位等我爹回来莫要告诉他,不然这刚回来,又要去山上思过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不再作弄他,画舫亦乘着月色,随着清波往前荡去。
祝约没看身侧的晏闻,他收拾好自己坐下后,只望着外头的粼粼河水,“今夜是烟花,还是好戏?”
晏闻看着前面宴饮的司部官员,卢肃就算半醉也身板挺直,一如这个人的刚正严明。
他形容淡漠,“那要看卢大人怎么想。”
“晏闻,你我终归是不是一路的。”祝约突然嗤笑一声,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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