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我说。
对面的气息过了几秒，稳定了下来。
“请不要靠近它，待在原地不要动。您目前正在地狱，我尽快通知阿弗洛狄特。”
“还请随时保持联络。”
对面掐断了通讯。
-
我放下项链，继续打量四周。
平平无奇的卧室。
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搜寻的地方。我站起身，打开了卧室的门。
-
阿弗洛狄特正在旅馆里坐着，眼泪不断从他的眼眶里滚落。如果你没有见过哭泣的魅魔，那么眼前这名又壮实又智商不高、肩膀微微抽动的魅魔也许能够为你提供一些参考。
说实话，在阿弗洛狄特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哭过。这不是地狱里任何一名生物的必修课，他们往往缺少可以用来悲伤的对象。魅魔哪里懂得为什么自己睡了一觉主人就没了踪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哭。但是这种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主人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阿弗洛狄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只是没等他的脑袋运行出个所以然来，旅馆里渐渐出现一种熟悉的讨厌气味。气味越来越浓，下一秒，阿什托晲亚从门口飞了进来。
阿弗洛狄特立马坐直，警惕地看着来者，和阿什托晲亚大眼瞪小眼。阿弗洛狄特眼睛大，阿什托晲亚眼睛小。
“软弱的情绪，魅魔。”阿什托晲亚说。
“关你屁事。”阿弗洛狄特回答。
“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说这些无意义的话的。”阿弗洛狄特找到一旁的椅子，端庄地坐了下来。“我就长话短说了：你的主人此时在地狱。”
-
阿弗洛狄特的表情首先是一片空白。
-
“……主人为什么会在地狱？”他随即反应过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什托晲亚一脸“不出意外”的表情。
“这里。”阿什托晲亚抛给他一串项链。“找到你的主人后，将项链归还我。”
阿弗洛狄特一抓在手里就想起来了，这是跟主人的项链配套的东西。他立刻站起身，急切地试图联系主人。
天使在他背后发出一声不甚明显的嗤笑。
-
从卧室出来，是一道长廊。记忆告诉我，第三扇门是书房。
书房不小，甚至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书桌在最里面，隐藏在书架后。我信步走过，在书桌上发现了一本打开的书籍。仔细一看，我突然发现这是一本日记。
一本我的日记。
这绝对是查明我去人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最佳方案。我拿起日记本，开始翻阅。不多时，我翻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
原来是这样。
第二十五章
阿弗洛狄特在拿到项链的第一时间就试图联系他的主人。不过，项链过了很久才接通。
“主人！你还活着吗！”阿弗洛狄特立刻问。
那边好像是传来了一点笑声。
主人笑什么？阿弗洛狄特觉得自己听错了。
“还活着呢。”对面说。
“好，主人你先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去地狱找你！”阿弗洛狄特攥紧了项链，嘴里念了什么，消失在阿什托晲亚的面前。
阿弗洛狄特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找他的主人。地狱是一个很大的概念，而一只魅魔该从何找起呢？
不过看到他这样一句话都没问就担心地匆匆赶来的样子，还是挺有趣的。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好起来了。是因为心仍旧没有改变吗？
看完日记的我弄明白了很多事，包括阿弗洛狄特跟我签订契约的原因。
不过，现在还是让那只魅魔再找找看吧。
路西法正在自己的书房批阅公文。这是一个枯燥无味的下午，他觉得自己晚上应该喝一点酒。酒精能稍稍麻痹他因公务而深感惫懒的心脏，尽管他几乎从来没有酒后的记忆，不过，管他呢？
这其中的相当一部分内容都本该是阿斯蒙蒂斯那个家伙的工作，可是他已经有两三年不见踪影了。没有阿斯蒙蒂斯的日子非常难熬，因为七位君主里，只有他路西法与阿斯蒙蒂斯善于处理文书工作。每个地狱暗暗不见天日的早晨，满天的文件像雪片一样源源不断地被秘书长送进路西法的宫殿，它们堆积如山，庄严地伫立在路西法的书房。每当走进书房，路西法总会感到一阵恍惚。他觉得自己看见了数千年前天国的漫漫飞雪。
阿斯蒙蒂斯犯下的实在是滔天大罪。路西法面无表情地想。虽说和他进行了那样的约定，但能做到两三年都没有恢复记忆，这就是他的失职了。前几个月，路西法感到了魔法松动的痕迹，这意味着阿斯蒙蒂斯可能再过不久就要回到地狱了。等色欲君主回来，本该由他负责的工作量，需要加倍补偿回来。
笔在纸张上沙沙作响，路西法垂眸看着今日的工作。突然，一种熟悉的气息在空气中波动。
细微，但极其明显。
路西法满意地笑了。
有人回来了。
-
日记中记载，自己不日将被封印记忆和能力投放到人间，归期不定。要想恢复剩下的记忆，要去找路西法大人。
虽然日记提醒了我一些关键点，但我对自己失去记忆的内容仍然一头雾水。有些东西必须要记忆才能被更好地确定，只好依照记忆中的路线前往路西法的起居地，两者甚至不在地狱的同一层。好在力量已经恢复，所以直接飞向路西法所在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
地狱的层级间由一条纵向的巨大空洞链接，由于经常有飞上飞下的恶魔与其他恶魔撞上，空洞中发生的争斗实在是司空见惯。因此，每层都有相关人士负责维持秩序，把争斗中的恶魔随便扔进哪一层的地上，让他们地面把架打完，以免误伤在空洞中正常路过的普通恶魔。
来到空洞前，负责的守卫注意到了我。地狱的公职人员还是有不少是认得我的面孔的。
“日安，殿下。”
我点点头，向他致意。
周围有不少准备穿过空洞的恶魔看过来。窃窃私语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这是哪位大人，长这么好看？”
“是阿斯蒙蒂斯大人。好久没看见他了，上一次好像是四百多年前？”
“好想操他啊。”
“大人来这里干什么？”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普通的恶魔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已经消失了两三年的事实。也是，我平常也不爱出门。
我走到空洞边缘，向上仰望。多年没见这个空洞了，我记得，这是当年从天国下来时，路西法大人用他的力量硬生生轰开的，他的力量向来毋庸置疑。
大人的起居处在地狱最深处。我轻轻振翅，打算向下飞。正在这时，一个径直向这层飞上来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似乎是阿弗洛狄特？
黑不溜秋的魅魔几乎是一瞬间就飞到了属于色欲的这层来。他稳稳落地，抖了抖翅膀，就迫不及待地想往里面冲。这时，他发现附近的恶魔都盯着同一个方向，于是，疑惑的眼睛循着众人的目光，一路找寻到我的身上。
可爱的小家伙，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目光带着微微的惊讶，随后极快地转移了自己的眼神。他皱着眉，重新展开翅膀，快速地穿过人群，向深处飞走了。
似乎是因为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了他身上，不少恶魔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讨论。我不欲多做停留，飞向路西法大人的所在地。
至于项链，我放在书房里了，就让这个一门心思挂在主人身上的魅魔再着急一会。
-
路西法看着眼前这个久别的面孔。
“阿斯蒙蒂斯，你回来了。”他简短地说。
面前的这名金发堕天使恭敬地行礼。“是的，陛下。”
-
那场庆功宴发生的事情，让他对眼前这个魅魔代表有很大意见。虽然后来封闭了他的记忆和能力，将他投放入人间作为惩罚，但这些惩罚还远远不够。路西法知道，就算那晚跟阿斯蒙蒂斯交合，他也一样会勃然大怒——但这个世界没有人拥有碰触自己的躯体的资格，而阿斯蒙蒂斯又无视了自己的要求，将另一个不知名的魅魔塞到了自己的怀里；更别说他第二天早上选择装作一件事都没有发生，结果自己直到两三年前才从一名恶魔的嘴里得知，自己在酒醉过后做出了这种事。
这不可饶恕。
但是地狱的文件总需要人来批改。
路西法说：“我姑且饶恕你。”他抬手，将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拿了过来，扔给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伸手接住后，重新跪了回去，低眉顺眼。
“捏碎这个水晶球，你的记忆会回来，”路西法说，“除此之外，鉴于你三年内对地狱事务毫无贡献，你需要，”路西法顿了顿，看向周围的纸山，“将这些文件批阅完。除此之外，每天的固定事务也需要进行处理。”
第二十六章
实在没有想到大人如此宽容，我有些意外，但还是规整地行完了礼，走出大门。
水晶球在手中破碎。下一秒，庞大的记忆尽数流进脑海。不同于力量的回归，记忆回传让我感到自己的人格被逐渐填满。
……
文件稍后会由秘书长进行转送。现在，我得去看看魅魔如何了。
作为色欲的君主，我的能力自然比普通的魅魔要强。具体的表现之一，是我能够不借助工具，直接感应到与我发生过关系的任何生物的具体位置。不愿与他人交合的援引也有一部分在此，我不想大脑被无用之人的坐标填满。……这说起来有些难为情。
但以前嗤之以鼻的功能到现在终于发挥了作用。心中的指南缓缓拨动，遥遥指向他的坐标。
他在……
我的住所门口。
……？
他在做什么？
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有点好奇他正在做什么。
-
还没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那里站着。我有心向他搭话，却又不知怎么开口。直接告诉他“我就是你在人间的现任主人”未免有些突兀了。然而没等我开口，阿弗洛狄特就似感应般转过身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知道了？
下一秒，阿弗洛狄特迅速地振翅飞来。绿色的眼珠毫无隐瞒地映出焦虑的色彩，那对眉毛又皱在一起了。
“阿斯蒙蒂斯大人，您知道怎么搜寻在地狱的人类吗？”他极快地开口，脸上带着也许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忧急。
“怎么了吗？”我说。
阿弗洛狄特没有一丝犹豫，语气依旧匆匆：
“我的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到地狱来了。他是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待在地狱很危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联系不上他了，如果您有感应人类的方式，还请……”
-
“等一下。”我打断了他的话。
“……？”要说的话被猛然堵住。
阿弗洛狄特的神色有些茫然，他半张着嘴，看着我，然而眉头仍旧皱着，仿佛那串话仍堵在胸腔中。
“你说，你的主人在地狱。然而没有人类能在地狱活下来，我怀疑你的话语的真实性。”我说。
“除此之外，我们也许能达成一个共识：魅魔与主人实际上完全是利益交换关系，对于魅魔来说，主人完全可以……”想了想，换了个委婉的词，“被更换。姑且叫他‘现任主人’吧，魅魔。你为何寻找你的现任主人，又为何担忧他，以至于如此失态？”
阿弗洛狄特愣住了。刚才急切的神情缓慢地消失了，他的表情近乎空白。
……不出我的意料。
-
虽然早就想到可能有这样的结果，心里还是有些情绪涌了上来。
阿弗洛狄特可能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否是爱。他只是第一次遇到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类，便错误地向人类投射了一定的依赖……他是个冲动的小魅魔，遇到有好感的事物就拼命追赶，却不知道那种事物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我在带着恶意揣测他。
但我无法控制这种滋生的情绪，它们像真菌，无声无息地在心脏蔓延，彼此勾连成丝。
阿弗洛狄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叹息不自觉从口中溢出，我竟然感到一丝难过。
这才是路西法大人给我的真正处罚吧，将失去记忆的我与那天酒宴中相遇的魅魔用一纸契约勾连起来……
但我们的缘分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我闭了闭眼，从阿弗洛狄特身边穿过，飞向自己的住处。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
阿斯蒙蒂斯听到了呼喊自己的熟悉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了吗？他带着一种奇怪的心情转过身去。这心情极难描述，因为它由少量的惊讶制成，混合了微微的躁动，和一点点隐隐的期待，又夹杂着些许恐惧——恐惧着什么，他说不上来。
面前站着的是急促飞来的阿弗洛狄特。他的眼神坚定，但又带着一点哀求，整只魅魔看上去有点可怜。
“抱歉，大人，实在是有些麻烦您，”
阿弗洛狄特说着，恳求地、坚持地，他仍旧有些不安地站着，语速却越来越快：“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但是一直没有想出答案。我想我可能是病了，因为前辈们从不这样……但是，”他缓了口气，接着说：“但是，我应该喜欢主人。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签订契约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地狱；但主人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想不出地狱中还有谁擅长找人了，大人您有办法能找到他对吗……”
-
其实，听到那句“我喜欢主人”的时候，阿斯蒙蒂斯的大脑就已经开始混乱了，之后的长篇大论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在他的脑内极速盘旋，充满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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