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措的困惑降临,叶形觉得双手无法找到恰当的摆放位置,只能不伦不类地抬在半空。
有人正在悄悄看他们。
“一般送花这种事都是剧组做的,”陆于则站在他面前,随性又自然,仿佛根本没有把这个举动当一回事,“但是……”
花束递出。
那个瞬间,所有偷偷侧目的人们纷纷朝此处探头,脖子伸往同一个方向。幸运的是,他们姑且还留在原地,谁都没有凑近,好伪装成自己根本没在偷窥的假象。
叶形愣着,体感上花了至少一个钟头来接受陆于则送花给他的事实。他本能地接过被推到胸前的花,低下头,视野被张扬的鲜黄色点亮。
那是一束向日葵。
“这个,送给你。”陆于则说。
如此简单。
叶形不去思考陆于则的声音到底有多温柔,而是刻意将思维框定在对花本身的研究上,其实他也不确定那是否是向日葵——在他的认知里,向日葵花盘直径大概有二十公分,有一人高,叶子硕大。可他手里抱着的花朵小巧、精致、生机勃勃,轻盈的花瓣正在颤动,非常绚烂。
室内灯光大亮,室外的漆黑像另一个世界,而那些花朵是另一个次元的幻想。
叶形手指收紧。
牛皮纸硬挺,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喀拉拉的声响,在花与纸的中间,隔着一层雾气般柔和的雪梨纸,他固执地将视线停留在那里,努力描摹怀中之物的每个细节,用目光轻抚这份送给他的……
……礼物。
他暂时无法直视陆于则的眼睛。
丝带软软地落在他的手腕上,轻盈地垂坠下来,蹭得他有些痒。他停了很久,最后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送花给他。
送花是一个行为,可这个行为能够包含着无数含义,叠加上花的语言,足以萌发、维系个体之间的感情,其弦外之音种类繁多,稍有不慎便引人误会。
他客观上无法得知陆于则的表情或者神态,有种绵密的东西填补了他们沉默的空档,他听见陆于则说:
“祝贺你杀青?”
疑问句结尾,还带着不知所谓的笑意。这也许说明这束花不带有严肃意味,而是真正的杀青花束。
没必要自作多情。
周围的声音很空,如同在大型体育场排练时听到的远处交谈声,混响时间无限拉长,于是叶形说了谢谢。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道谢以外再没有别的答案。
他的脑海陷入轻度混乱,认知与五感产生细微时差,他听见感应门响起,逐渐走近的脚步声,由快到慢,渐渐迟疑,有熟悉的说话声传来。
“……叶老师?”
试探的语气。
叶形猛然抬头,发现小刘站在陆于则身后约一米多的位置。
“……我来,拿衣服……”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小心地迈步上前,“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陆于则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一阵暗示性的潮红逐渐蔓延上叶形的脸颊,听力在此刻回复,那种犹如回声的听觉效果尽数消失,大庭广众之下的窃窃私语模糊地传入他的耳朵。
他正处于人群瞩目的中心。
“——呃,我,衣服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拿着被叠起来的衣物(质量和陆于则所穿的那身天差地别),压在那束花的下面,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好漂亮的花,”小刘估计想缓解一下气氛,帮叶形取走服装时顺口说道,“一点儿都不蔫吧。”
她应该出自善意,叶形偷瞄陆于则的表情,后者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这是陆于、陆老师祝贺我结束拍摄……”
“陆老师有心了,”小刘立刻接话,打断了听上去十分欲盖弥彰的结巴,“那我直接把衣服拿走了?”
俨然一副想要早点跑路的样子,叶形无意识地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她注意到了这一点,又添了一句,“小朱她……”
叶形的手缩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相信,现在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机会。
“噢,对,我助理小朱,她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扯淡程度堪比领导画饼,他慌不择路,自己把自己往窄巷里逼,“就跑两步路的事,我先走了,我直接从大门——”
他对上陆于则的眸子。
“我先走了。”
重复措辞,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咬字吞字,普通话二甲水准。他回身,朝向后门方向,基于对当下情况趋利避害的本能而迈开脚步。
换而言之,他落荒而逃。
他没工夫注意环境中其他的现实,他的身体本能正在背叛意识。
叶形快步走着,接近于奔跑。有一种诡异的冲动在他皮肤底下蔓延,他冲出温暖的大厅,不敢确认陆于则的表情,放任一切陌生或熟悉的凝视纠结在他背后,寒风倏地席卷过他单薄的身体。
他不觉得冷。
橘黄的街灯、后门处的白色照明混杂着,让他头晕目眩。
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紧张让心脏加速跳动,将血液泵往全身,前方有一辆车驶来,谢天谢地,时间精准得宛如有人操控,那是B-plus的车。
“叶哥?”
车窗降下,小朱惊讶于叶形的准时,她明明还没发消息,看来艺人和助理待久了确实会有两人三足的默契感。
侧门打开,叶形匆匆上了后座,坐定后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正在轻颤。
“好冷。”他锁骨下方的肌肉战栗着,车内空调尚未完全运作,小朱连忙把大衣递给他。
自然而然地,她看见了叶形手上的东西。
她只是斜向后转身片刻便愣住了,一如所有人见到美丽之物,她被叶形带上车的花束吸引。
她看见了那束向日葵。
“这是——”她看着花束,反应了一秒,继而绽放出兴奋的笑容,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叶哥,有人给你送花!”
再浅显不过的事实,简单推理两步就能得出答案。但是她不知道更多细节,叶形只觉得莫名羞耻。
车还停在路上,发动机颤动,女孩子趴在椅背上,安全带的束缚让她只能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凑近端详,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真的吗叶哥?什么时候给的?剧组的人给的吗?导演?祝贺你杀青?”
叶形每多听一个问题就多紧张一下,发展到最后多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气,小朱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朋友,不足为惧。
叶形眯起眼睛。
“……如果我说是陆于则给的,”他看着小朱逐渐溜圆的眼睛,坚持说完,但是勇气却逃走了,最后只剩下没有底气的低音,“你会不会感觉很奇怪……”
这句话只凭前半段就取得了理想效果,小朱保持静止,然后慢慢张口,不知如何回答似的欲言又止,直到她终于放弃评论,任由嘴巴维持着o型。
车还停在那儿,引擎嗡嗡作响,他们互相瞪了许久,久到叶形想要催促这位借来的小助理快点动作时,她吸了吸鼻子。
“叶哥,我瞎说一句……”小朱头脑里大概经历了天人交战,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只是脸颊上透出温暖的粉红色,暗示着她的猜测是如何大逆不道。
最终,她越过前排椅背,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他想泡你。”
第22章 特殊企划
众所周知,装傻可以解决生活中50%以上的困难,包括但不限于假装不懂别有用心人的试探,通过拉低自己智商,将困难扼杀在萌芽状态。
但适用前提是,你得80%确定对方就是那个意思。
所以问题来了。
叶形不知道陆于则到底什么意思。
他正坐在GUtv空置会议室内长条桌的一端,惠良有点感冒,瓮声瓮气地滔滔不绝,主要内容与下下下期《STAGE》台本有关。
他偷偷打了个哈欠。
感情会背叛理智,人类的大脑就是这么神奇,纵使叶形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不要自以为是,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一条危险的思路上飞驰。
小朱的话不断冲击着他的认知,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如果他自己看不清楚的话,那么一位理性第三人的发言就很有借鉴价值。
陆于则想泡他。
“……对剪辑来说,反而比较简单,剧本有什么想法吗?问题设置和……”
他第一次发现惠良的声音这么适合当神游背景音,会议内容没一句进脑子。叶形单手撑着脑袋,冬卉坐在他对面,用手机疯狂打字,与会者集中50%的注意力都算足够尊重,除非被点名,否则无人专心听。
他悄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一个和工作无关的人。
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魂不守舍,他于此时突然接通电路般在头顶亮起小灯泡。
万一陆于则不是想要泡他,而是想搞个陆于则军团,收他当小弟呢。
叶形转着笔,速度飞快。
又或者是什么持续时间特别久的无聊整蛊(P.S.隐藏摄像机我可看见你了!),旨在充分了解小糊仔面对比他红的明星追求(此处存疑)时会是何种表现。
要真是这样,那也太恶心了。
叶形平静地想。
但这类娱乐受众很广,看人出丑是得到欢乐的必备途径之一,搞笑就是这样,建立在偏见和政治不正确之上。
只是时过境迁,伤害对象逐渐变得不一样罢了。
叶形抬手捂住眼睛,施以压力,重重地,纾解头颅深处的疼痛。
或许陆于则故意要让他会错意。这不是没可能。待他真的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陆于则会眨着那双无辜的眼睛,天真地说,我没那个意思。
银杏树下的谈话仅仅象征着友好、昂贵餐厅的对席而坐只是因为不期而遇、车流中的演技教学更好解释,他们在聊工作,仅此而已。
……但是。
“……所以我更希望这期节目呈现的效果,在形式上无限接近于一个正式访谈,最严肃最无趣的那种,但是内容要足够荒诞……”
但是,还有掩藏在身后的向日葵花束。
叶形看着他在A4纸上记下的模糊字迹,惠良的声音还在响,可他只觉得疲惫,睡眠缺乏,怎么看都是陆于则的错。
就像小学时的尴尬场景会不断在成年后的每个夜晚重播一样,那些在陆于则身边的小故事骤然在他睡前无比鲜活,让他无法平静。体内激素急上升,细节翻来覆去地重演。
症状接连持续了两个晚上,他在失眠。
褪黑素都不起作用的那种。
叶形下意识地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为了一个男人失眠,说出口总带点桃色意味。单身男青年不可抑制地在深夜辗转反侧,绝对是为了得不到的东西心乱如麻,毕竟寤寐思服的前半句是求之不得。
……而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叶形一边犯困一边神游,无法预见未来。开会走神和上课开小差的结局其实如出一辙,那就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知识点击中,措手不及。
“……最后嘉宾方面,接受访谈的一方,我们准备请陆于则。”惠良说。
叶形从昏昏欲睡的下午三点惊醒。
“陆于则?!”他条件反射地开口,不知道哪根神经触发到关键词,被动调高音量,正在用手机办公的冬卉首当其冲地被他吓了一跳。
“对,陆于则,”惠良奇怪地说,不解于他的一惊一乍,“怎么了?”
叶形说不出来,怏怏地闭嘴,“……没怎么。”
他像个糟糕的学生,无言以对,周遭投来好奇的视线。
惠良放过了这个插曲,解释道,“他上次出演的那期效果很好,”制作人适时地在点击量面前表现出宽宏大量,“再请他第二次也正常。”
“我记得他说过,对《STAGE》一些特殊企划感兴趣,”导演助理弱弱地举手,“正好这期内容也是比较乱来的那种……”
投影运作着,演示文稿卡在标题页面上,叶形没能找到任何与主题有关的线索。
他光记得一个“访谈形式”。
“你们准备好给陆于则的问题了吗?”冬卉的眼镜反光,看不透表情,惠良抬起手,仿佛她的问题正中红心。
“我们正好讨论到这一点,”他连连点头,“小苏的想法是,只框定一个主题,具体问什么不提前告知。”
叶形感觉有些乱,“小苏是谁?”
惠良转头看他,“我没说吗?”他认真苦恼了一下,“小苏是新来的一个AP——今天没来——这个企划就是他想的。”
又是给新人活用的平台,这类内容曾经大多会请谐星通告咖,偶有idol点缀其中。叶形冷静地说:“那请陆于则会不会太……奢侈。”
“这倒不至于,”惠良不以为意,“offer先发出去,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待定艺人可以顶上。”
叶形深知这类工作一定会有后备选项,一旦A角拒绝或者来不了,plan B能够立刻代替。
“那干脆直接请待定艺人不行吗,”他可疑地接话道,“也不用担心offer被拒。”
话一出口就略显不对,“你怎么肯定他会拒绝,”导演带着一点兴趣偏头,“还是……你觉得《STAGE》配不上陆于则?”
叶形一时失语。
导演没有停止,意有所指地微笑着,“你跨界工作那几天和人家变要好了,立马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了啊,”未等叶形回答,他又补充道,“——和男主角。”
他好像在暗示什么,空气一片安静。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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