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叶形闻到陆于则衣服上残留的香水味。
……不对。
完全不对。
仿佛要让一些僭越的期待重新回归原位一般,啊条件反射地就要说出婉拒的话。叶形张口,可是唇舌却无法制造出想要说的词句。
陆于则只是站着,然后向伸出手。
他拍了拍叶形的肩膀。
朋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肢体接触。陆于则掌心干燥,在叶形肩头停留片刻,带着一种轻柔的压力,它不是负担,不是侵入私人领域,而是……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叫我陆于则,”他的声音温柔,带了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哑,叶形感觉到肩上力量倏地消失,那只手的主人与他擦肩而过。
“我们过会见。”
陆于则说。
叶形紧紧抿住双唇。
因为他发现,自己正在无法抑制地露出微笑,宛如微醺状况。他还拎着那袋蟹壳黄,盒盖拆开太久,里面的东西大概已经开始发硬,最重要的是,室外冷空气让它们变凉,失去了最佳口感。
叶形突然很想说些什么,某种充盈丰沛的情愫此刻破土而出,他转向陆于则,转向那个背影。
“等等,”他不计后果地喊道,待那个身影停住后才明白想说什么。
叶形凝视着陆于则含笑的眸子。
“30岁……生日快乐。”
他这么说,头顶上方是朗朗晴日。
光线好得过分,晃得人失神,他侧身看他,璀璨得像是永恒闪耀的星星。
第20章 杀青
剧组效率之高超乎叶形的想象,总计57个小时,他的戏份全部结束。
相应地,细节之粗糙也超乎他的想象。
他终于来到日程表上的最后一场,彩排的时候,和他对戏的女演员还开玩笑,问今天就要杀青了心情如何。叶形想了想,违心地说有点舍不得。
“难免的嘛,”这位前辈双手抱胸,“不管是从角色中抽离,还是告别一份工作,都容易让人百感交集。”
叶形故作深以为然地点头。
据说许多小演员杀青后多半哭得泪水涟涟——感谢剧组给我机会展现自己,现在终于要离开这个大家庭我感慨良多,在此期间我受益匪浅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请一定还要找我……
此般种种,配合在场其他演员的笑容,整合起来是可以放在DVD里的。
然而叶形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他现在大概与大物演员杀青时的感受一致。
心如止水。
最后一场戏在室内,酒店一层某家庭套房改成了公寓一室一厅的模样,设定上来说是女二家,叶形饰演的男N意图临门一脚夺得女二那颗已经完全交给男主角的芳心,窗外暴雨倾盆,但阴暗的天色挡不住男N澎湃的心,在女神决定与男主相会抛弃舔狗后,他终于情难自禁,从背后壁咚,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胸膛与墙壁之间。
灯光、收音到位,镜头前画像构成良好,万事俱备。
场记打板。
“——开始!”
室外降雨的室内戏只需要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时值八点,夜幕漆黑,没有喷水装置朝天空喷洒水柱,只靠玻璃上游动的水珠昭示外部环境,叶形微微低头,看着女性垂下的睫毛。
倒数五秒。
轨道摄像推近。
最后镜头只有他的一句台词,非常简单。
周遭并非绝对安静,叶形感觉到无数时间聚焦在他身上。
“为什么……你每次都选择他,”他开口。
女演员身上清新的气息逐渐弥散开来,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人,凑近他,念出相同的台词。
叶形凭借记忆中那段清晰的场景,摹仿对方每个动作和神态,脸上的每一处线条都柔软,呼吸困难。
“……我就不行吗?”
他的手掌贴紧墙壁,女性几乎算困在他怀中,抬眸,明亮而充满歉意的目光迟疑躲闪,从叶形的视线范围内逃过。
他在屏息凝神的关注中兴奋起来。
——然后。
“CUT!”
结束了。
一阵铃声闪过,剧组外的空气顿时活泛起来,从安静到嘈杂,如同夏季骤雨猛然降临,突兀地让整个空间充满嘈杂的人声。
叶形从某种梦境中被狠狠扯出来,他迅速收回手,“……谢谢。”
不伦不类的一句话,对手戏演员温和地弯起嘴角。
“辛苦了。”她说。
他们面对面站着,但这尚未停留一秒,立刻有人上前将她领走,叶形只能匆匆瞥见她的背影。
加速加速加速,他环视四周,听见有人在喊他饰演的角色名。
“……该角色由B-plus叶形饰演,至此叶老师全片戏份结束——”
尾音拖得很长,许多staff正微笑着冲他鼓掌。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条件反射地向周围欠身,不知道要鞠躬到什么程度才算正确。
行云流水宛如例行公事。
掌声在恰当的节点熄灭,夹杂着祝贺的余韵。那些幕后人员又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事上,有几个人经过时客气地拍拍他,告诉他做得不错。
人群慢慢散开,从房间内撤离。小朱从后面挤出来,握着被卷成筒状的剧本,“叶哥,”她从三米外就开始高声,“你杀青了吧?”
彼时帮他化妆的小刘还在叶形旁边,她发表完贺词后希望他“在方便的时候把衣服换掉”。
“今天特别赶,服装师暂时没工夫过来,”她解释道,抬手在空气中拂过叶形面颊,“还有这妆,您得想办法自己卸。”
她一脸抱歉,小朱往自家艺人身边站定,小刘便将这些细节再向助理复述一遍,字里行间提及叶形这身行头三四遍。言外之意就是戏服再怎么平价,也是剧组的宝贵财产。
她们的交流高效而顺畅,叶形四下张望,发现女二远远地朝他挥挥手,她身边围满了人,好几个妆造贴在第一线,有人用手肘戳戳他。
“你还要待一会吗?还是我开车送你回家。”小朱仍旧精力旺盛,提供选择的方式带有经纪人的雏形。她顺着叶形的目光望向人流密集的地方,又看了眼叶形,意味深长地说:“还是先问她要号码?”
小刘轻声笑了,不知有何含义。在他们隐蔽的注视下,那位演员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离开,下一场戏将动用其他背景。
“你说什么呢,”叶形摇头,无可奈何地说,“直接回去吧。”
继续留在这里也鲜有价值,与电视剧从业者社交并无必要,一定要说的话,他最愿意打交道的人是剧组财务。
小朱听罢,从包里拿出车钥匙,一副临危受命的表情,“那我先去开车,”她想了想,“车到门口我给你发消息,你上来就行。”
叶形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使命感,但此情此景下也只能配合地说:“行。”
小朱满意地离开了,背影果断,她的双肩包硕大得不成比例,耸在她肩头,里面好像能放下任何东西。
“那叶老师,您正好跟我把衣服换了。”小刘见缝插针地提醒道,生怕演员穿着公物回家,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她话音还没落,远处有人在嘶吼着什么,小刘侧身回头,嘹亮地应了一声。
使命召唤,她分身乏术,叶形理解。
“要不这样,”他扯了扯衣物下摆,衬衫和廓形夹克都算是时令服饰,“你先忙,我自己把衣服还回去。”
小刘的眼睛亮了一下,“可以吗?”
叶形惊讶于她的反应,“当然可以,”他解开内搭衬衫的纽扣,露出T恤下摆,“我里面穿了自己的衣服,一会换下来挂你们服装车里。”
幸好今天的场景只拍上半身,他甚至还穿着私人裤子。
小刘松了口气,但马上想到了什么,“那您的外套……”
她手指虚虚地指了指小朱刚才离开的方向,叶形这才反应过来。
虽然目前气温渐暖,但若只穿件短袖在路上走还是够呛,百密一疏,叶形苦笑,他的私服外套规整地叠放在小朱什么都有的双肩包里。
他刚才没想起来这一茬,现在去追又不太合理,只能尴尬地笑笑。
身后呼唤小刘的声音频次越发密集,一句比一句间隔短,她局促地喊“马上来”,双足在鞋面下不安分地动着,似乎在纠结,末了为难地挠了挠头。
“叶老师,您助理的车停后门是吗?”
叶形点点头,小刘语速越来越快,他不得不认真去听。
“那我干脆去门厅那儿拿衣服——您看,您戏服里头有内搭,就直接在门厅脱了等我来拿,也很方便,”她清了清嗓子,又向身后的呼唤挥挥手,来来回回转头,叶形看着都累,“您从后门回车上,不用跑太多路,受不着冻。”
叶形听明白了,“你还要特地绕过来拿一趟衣服,”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挺麻烦的。”
小刘连忙摆摆手,“没事儿,可不能让艺人感冒,”他们的计划完成,只差实行。她半只脚迈出去,背朝叶形,“我先走了,一会儿门厅见。”
声音越靠后便离得越远,叶形他望着四下并不以他为中心的人群,忽然觉得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转身,朝外面走去。
天色很黑,倒是很符合雨夜的样子。三月份逼近尾声,冷空气已成强弩之末,但夜风仍不容小觑。他两手插进衣兜,口袋里还残留着他上次用过的纸巾,叶形掏出来研究了一下,随手扔在转角的垃圾桶里。
以防万一,他在垃圾桶旁边把其他兜全掏了一遍。
从酒店房间所在的主体建筑走到后门门厅的需要穿过那段颇有格调的中式庭院,现在暂时不作取景,安静无人,只有路面照明和绿色的植物补光灯,将周遭景致涂抹得花里胡哨。他停了一会儿,意识到这几天的电视剧体验就此结束。
其实挺可笑的。叶形想。着真的只是一种“体验”,他仿佛参加野外夏令营的新生,用生疏的动作劈柴生火,最后囫囵而仓促地离开。
除了他杀青后的那段宣告与按部就班的掌声外,一无所有。
没有人在意他,在这里,连他的戏服都比他更重要。
紧张情绪过去,松弛的神经让人心绪不宁。
他不喜欢、厌恶、憎恨这种感觉,被边缘化,被不重视,被当作一个塞进来的、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叶形深吸一口气,双足有些麻木,分不清是冻的还是站了太久,他松松脚踝关节,继续往后门走去。
越往目的地走越有人气,虽然较之摄制中的片场而言少很多。他熟门熟路地站在酒店门厅前,感应门自动开启,叶形重新回到宽敞而温暖的室内。
三三两两的人或站或坐在这里,三分之二是酒店自有员工,也有小部分摸鱼的剧组人员,他们对感应门开启并不抱有更大的兴趣。
叶形在休憩区找了张空置的沙发坐下,融入环境。
他花了一点时间猜测小刘还要多久到来,如果小朱在她到之前就停好车的话,他是不是应该把衣装交给在场的其他人,还是说把衣服放在沙发上,附张“小刘收”的纸条更好。
好像都行。
当他把衬衫和夹克统统按照合理的方式脱下、叠好,穿着T恤在二十六度的房间里玩手机的时候,感应门响起,脚步声渐近。
他估摸着是小刘来了,没有第一时间回头。
接着,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形。”
是男声,他脑子没转过弯来,径直朝后望去。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见陆于则两手背在身后,静静地,带着特有的主人公式光环,光彩夺目地站在那里。
第21章 花束
陆于则站在那里。
准确来说,是站在叶形身后——门厅偏向角落的一隅。
他安静地微笑,像是从缓慢、真实而柔和的电影里走出来,微微偏头,黑色风衣敞开,露出挺括的衬衫领口。
零星几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没有引起骚动——陆于则的存在本身并不突兀,他有权出现在这片产业的任何角落,但他的突然降临很不寻常,这里只该有酒店员工、摸鱼剧务和通告艺人,而不该有光鲜漂亮的男主演。
叶形看着他,一时失语,喉咙宛如被空气充盈;他试图长而慢地呼吸,以规避陆于则令人窒息的吸引力。
糟糕透顶。
“……陆、陆于则。”
他念出他的姓,然后急速转弯,生硬地将尊称转变为全名。他回忆起他们上次交流达成的共识,于是这三个字变成了谨小慎微的试探。
他第一次这么叫,听起来像是某种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罪行,带点禁忌的刺激。
但是感觉不坏。
陆于则挑眉,他打量着叶形,后者被看得不寒而栗,接着物理意义上地抖了一下。
“你很热吗?”陆于则问。
叶形想起来他正穿着短袖,即便有暖气,可寒意还是顺着他的袖口往里钻。
“没有,”他摇了摇头,觉得详细把前情解释一边太过麻烦,便把戏服拿起,微微抬手,“我先脱好,过会有人来拿。”
陆于则了然,他或许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工作结束后不能把公物带回家是正常规则。
“你的戏份都拍完了。”他笃定地总结道,没话找话般,叶形挠挠头,诚恳地说是。
陆于则思索片刻,好像考虑当下时机的正确性。但犹豫稍纵即逝,他立刻行动了,在叶形的注视下,缓缓地把手从背后移到身前。
叶形倒吸一口气。
三分钟前,他绝对无法预料到陆于则带着这个来见他。
——陆于则的右手上有一捧花束。
他难以置信地直视陆于则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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