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厌恶陈泰,也嫌弃陈小芬,甚至对陈小芳也没几分母女情。
她这辈子最想的,就是过上富贵省心的好日子。
早年主动给陈老爷怀孩子,勾搭陈泰;包括如今打扮两个女儿,让她们上学交朋友。
初心从未变改。
可惜每次幸福即将到来时,都会出意外,让她与她想要的生活缘悭一线。
尚良娣赶走陈泰,疾言厉色质问陈小芬:“你要杀谁?”
陈小芬讷然摇头:“我不知道。”
尚良娣冷哼:“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投生做女人就是要历劫的,你自己不顶事,谁也帮不了你。”
陈小芬目光呆滞瞪住亲妈:“你为啥要生我?”
“我以为你是个儿子,谁知道竟是个赔钱货。”尚良娣语气市侩又冷漠:“你自己要强点,振作起来,我可以再养你两年。
将来找个心疼你的男人跟着,哪怕做妾,咱俩的孽缘都算是善终了。
你如果一直这么佯死懒活的混,哪天他要把你卖进窑子,我也莫得意思阻拦。”
陈小芬没再跟她亲妈争辩,她从前看不起父母,现在更看不起自己。
“婊子和烂赌鬼,能生出什么好东西?”
陈小芬环抱双臂,把面孔埋在膝头,发出疯疯癫癫小声诡笑。
好在尚良娣这时已经哐一声摔门而去,否则难免再一顿打骂。
在房间里只剩下陈小芬一个活人之后,屠惠心终于把遮掩面孔的双手放下来,它一动不动站在屋角,眼神直愣愣盯住对方。
“你还想再试试?”商翠娥语气迟疑,显然并不认同伙伴夺舍的作为。
屠惠心这时总算开口:“她要我帮她。”
商翠娥惊讶:“啊?她也能看见你?能和你说话?她和庭庭一样?”
浓郁的怨气令屠惠心脸色格外阴森:“我感觉……刚刚。婆婆……你去。”
商翠娥内心困惑,满脸犹疑,小心翼翼靠近陈小芬。
它学着陈小芬的姿势蹲坐在床边,让自己的身影和小姑娘的身形尽量重合。
陈小芬眼神骤黯,猛地攥紧小拳手:“杀!”
商翠娥腾身而起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嘀咕:“她她……她……”
屠惠心替她往下说:“她好恨。”
商翠娥点头如捣蒜。
其实无论死人活人,心底总会有一些执念。这些化不开散不去念头,能令人疯癫,也能使魂灵不散。
屠惠心和商翠娥的执念是爱和守护,使陈小芬疯癫的执念则是精纯的怨恨。
极度深重的怨恨,连女鬼都觉畏惧。
但这种畏惧又和她们面对厉海,或者那些经历过战争杀戮的大头兵们不一样。
厉海心胸光明,不纳暗垢,像烈日,幽魂畏其炙烈之气,不能接近。俗称百毒不侵。
兵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孕养出冷冽凶煞之气,人与鬼皆畏惧,避之唯恐不及。
陈小芬的怨气和他们的阳气、煞气都不一样。
大概因为怨气与阴郁之气相近,她的恨意和两名女鬼的幽冥之气就像两股水流,相触即交融。
交融即混淆,会彼此牵引、互相浸染。
屠惠心死得憋屈,怨气更大一些,和陈小芬简直一拍即合。
而商翠娥只想保护霍振庭,贴上陈小芬的怨恨,反被她吓够呛。
所以立马转头劝阻屠惠心:“我们快走吧,我怕她‘抓’住你,把你变成她。”
鬼上活人身,是要以自身念想影响活人行为举止,驱策活人躯壳为鬼的心意做事。
但如果这名活人的执念强烈远强于鬼,谁驱策谁就很难说了。
屠惠心不肯听劝,反而转头盯住商翠娥提议:“我们可以一起上她身,我在楚县见过‘祖宗’怎样合力上大活人的身。我俩心意一致,二对一,我就不会被她‘抓’住了。”
这就好比打架,一对一,比的是谁强谁弱;多对一,当然势众一方占优势。
商翠娥摇头:“我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呢?”屠惠心不明所以:“我们都死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商翠娥仍坚持摇头:“我只想好好守着庭庭,我怕被她怨恨蒙住双眼,不记得自己还有庭庭需要保护。”
这句倒是把屠惠心给点醒了,恨太重,无论人还是鬼,都会失去自我。
尚良娣离开大女儿房间后,去厨房随便煮些吃食,午饭时她和她老公吃干饭,给陈小芬和霍振庭则各端一碗稀粥。
倒也不是顾意苛待他们,主要是这俩人一个在闹绝食,另一个好像不懂得如何吃饭。
两个全要她和她老公按头抠嘴灌食,干饭实在不好往他们肚子里塞。
霍振庭在院子里爬了一上午,浑身脏得好似条旱泥鳅,东泰和尚良娣抠他嘴往里倒米汤时,他还在不厌其烦嚷嚷“找老公”。
结果热米汤呛进气管,不仅喷得一脸一身黏糊糊,还憋得直翻白眼,差点溺死。
陈泰、尚良娣夫妻俩“侍候”完一个,还要“侍候”另一个,弄完两个“活鬼”,皆感心身俱疲。
尚良娣自诩是遭过大难的人,从不信邪,这时却不由自主对陈泰道:“你说……这座宅院是不是风水有问题?霍振庭爸妈是不是也死在这?”
陈泰讷然摇头:“不晓得是不是死在这里,总之死的时候,应是住在这里的。”
俩人不约而同攒眉对视一眼。
最终陈泰再次开口:“咱们走吧,这地方不吉利。”
尚良娣缓缓踱步到院子里,仰起面孔打量几乎连成顶盖,遮天蔽日的翠绿树冠。
“真晦气。”她说。
陈泰点头附和:“住在这里的人,好像都死了。”
但是说完忽然想起还剩个霍振庭。不过霍振庭虽然没死,好像也算不上幸运。
陈泰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怒火,快步走到霍振庭跟前,一脚踢傻子肚子上:“你怎么不死!一个个都死球了,为啥你不死?”
说着又朝霍振庭胸口狠踢一脚。
霍振庭这两天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哪还遭得住男人全力一脚?
张嘴咳一声喷出口鲜血。
他傻乎乎拿手抹一把,举到眼前看,痴痴呆呆问陈泰:“老公回来了吗?……庭庭想老公。”
陈泰既然不再打算占这座宅子,自然不再束缚自己对这位傻少爷的恶意。
起脚连踢霍振庭胸腹,口中喋喋不休斥骂:“你去死吧,你老公也死了,你死了,就见着老公了。”
霍振庭被他踢的又喷出两口血沫,既不知躲避也不懂反抗,连叫都没多叫一声;只眼皮半阖躺在地上,像条死狗,任凭陈泰无休无止发泄气恼。
等他踢够了,扭头啐一口唾沫,吩咐尚良娣:“我去学校接小芳,你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下我找辆手推车回来,天一黑就走。”
之所以要等到天黑,是怕白天走被街坊邻里瞧见;虽不熟,但若被长舌头的打听,徒惹是非。
尚良娣点点头,转身回屋收拾东西,没再多瞧霍振庭一眼。
独留霍振庭的空旷院子里两团阴风旋转不休,二女鬼已不知如何释放悲痛,一个大喊庭庭,一个狂呼老公。
实打实的神哭鬼啸。
可无论她们如何吼叫呼唤,霍振庭都再没丁点反应回馈,他好像已经死了,却没有丝缕魂体显现在二女鬼面前。
李木匠说过,他和平常人不一样,他死了就是没了,什么都不会有。
本来就是魂魄不齐的人,做人都做不明白,哪还有可能做鬼?
屠惠心和商翠娥大抵在活着的时候都没体会过此等绝望。
二鬼哭一阵啸一阵,最终心里只剩下一个报仇的念头。
尚良娣在自己屋里打包妥当细软后,又去楼上霍振庭和曹美莲的卧室里搜刮一通,虽没有太值钱的东西,好看的小摆设倒也可以一并打包带走。
尤其曹美莲画妆台抽屉里还有几瓶香水和做工精巧的发卡、小镜子跟珍珠钱包。
等把细致的东西装完,再去厨房。
搬进来时她帮忙买了几只漂亮的小锅子,扔下可惜,也要带走。
尚良娣到厨房门口时乍见陈小芬身影,被吓一跳,当即攒眉呵斥:“死丫头,不声不响站这干嘛?”
说完见陈小芬没什么反应,又吩咐:“今晚我们搬走,你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一下。”
陈小芬仍不吭声,眼睛里死气沉沉。
尚良娣眉头越皱越紧,沉声质问:“你是不打算想开了是吧?也不想好好活了是吧?!”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逼近,伸手要抓陈小芬胳膊。
陈小芬立即抬脚往后退,好似坚决不肯给她妈碰到她一样。
她目不斜视直愣愣盯住尚良娣面孔,一连退好几步。
然后看也没往身旁看一眼,就这么直愣愣的,忽然抬手从旁边灶台上操起一把菜刀,披头盖脸砍向尚良娣。
尚良娣连哼都没来得急哼一声,整颗脑袋已向后折下去。
她身体仍立在原地,一股滚烫热血喷洒在陈小芬扬起诡笑的面孔上。
第249章 :大厉害不由得怀疑人生
厉海和自家女眷在火车上晃荡两天两夜,将近五十个钟头,火车停稳后仍觉脚跟发飘。
还好管家丁叔一早就带两名家仆兼司机候在车厢门口。
他们看见厉海等人身影,立即挤到跟前伸手接厉海和戴齐天手中的行李箱,并搀扶太太们下台阶。
厉大奶奶最关心自家老公,双脚一落地就向管家打听:“大爷一切都还好吧?”
老丁笑容满面点头:“还住在医院里。”
厉老爷出国前已交代家人,说他让厉江住进医院躲清静。
既然还住在医院,自然是平安清静的意思。
厉太太给儿媳妇挎着胳膊,吩咐老伙计:“咱们先去医院看阿江,然后再回家。”
丁管家没支声,只一味点头哈腰引领他们往站外走。
火车站外边有一段封闭道路专门停泊来接站的私家车,往这边走的人非富即贵,已然没有密集人群。
丁管家拉开自家车门,请厉太太和大少奶奶坐进去,才对众人交代:“大爷说,最近外头世道特别乱,租界里消停些,所以请太太和大奶奶先到费尔斯通夫人的别墅落脚。
等他把外面事情处理好,大家再一起回家。”
“啊?这么紧张了?”厉太太颇觉难以置信。
厉大奶奶也攒起眉头:“怎的连家都不能回了?”
丁管家哈腰垂首:“暂时的……要不咱们先按大爷说的做吧,老爷说他回来之前,家里都听大爷安排。”
厉海眉头紧锁,心里莫明不安,可也没敢多作追问。
因为站在大街上谈话的确不方便,法租界又不远,有事到那边说也一样。
可是等他们到费尔斯通夫人的小别墅放下东西,丁管家仍以住院部已经超过探视时间为由,不让厉大奶奶出门去和老公会面。
而这边费尔斯通夫人也没在家,不晓得是外面有应酬,还是跟同胞聚会去了。
厉太太同样想见长子,但这会儿不得不反过来劝儿媳妇:“是呢,都快十点钟了,大江八成也睡了。
况且你怀着孩子,不宜熬夜,吃完宵夜赶紧睡觉去,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大江。”
厉海心里毛毛躁躁咽不下东西,说:“我在车上吃太饱了,你们吃完就休息,我去看看庭庭。”然后朝丁管家伸手:“丁叔,把车钥匙给我。”
“好好,我送您出去。”丁管家又是一通点头哈腰,拿出汽车钥匙,陪厉海一起往外走。
戴齐天连忙放下羹碗站起身:“我也去,带我一个。”
厉太太咂舌埋怨:“你去干啥?”
心想哪有太太陪丈夫去会男情人的?就算是装样子的婚姻,也不能太离谱了吧?
戴齐天却大大咧咧追出去:“我也想庭庭了,我得去看看他,嘻嘻。”
厉海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往回撵戴齐天:“你别去,你去干嘛?我等会儿带庭庭一起回来。”
戴齐天冲他撇嘴:“我去看你和庭庭亲嘴。”
“有毛病。”厉海拧眉呵斥:“滚犊子。”
名誉少奶奶不以为然:“啧!卸磨杀驴也忒利索了点。我跟你走一趟怎么啦?我能帮你们开车。”
待他们走出洋房,丁管家却忽然停下脚步,伸手和厉海一起阻拦戴齐天:“二奶奶,您还是先回去吧,我有话单独跟二爷说。”
厉海眉头一紧,顿感大事不妙,只是不晓得具体不妙在哪里。忙问:“出什么事了?”
丁管家表情为难望向戴齐天,戴齐天反瞪回去:“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我从小就是厉家人。”
“行行,别捣乱。”厉海扳住她肩膀强行推回洋房,顺手把门关严。
然后才低声追问丁管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老管家抬手抹一把面孔,叹气:“我一桩一桩说,您可千万别着急,现在家里全指您顶门立户呢。”
厉海脸色骤然转白:“老大出事了?”
丁管家点头:“昨晚大爷在外面遇袭,中两枪,不过有人给他档枪,伤的不重,人倒没什么事。”
好在他语速快,否则厉海已经被他吓死。
厉海轻吁口气:“没事就好。”但旋即又紧张起来:“谁给他挡的枪?”
丁管家说:“是那位东瀛来的,中野优泰。”
厉海扬眉,脸色马上转回血色,甚至还挂起少许喜色:“嘿,那他咋样?人还好么?”
丁管家摇头:“身中六枪,当场就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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